“被送走了?”秦莞微讶,倒是不知这一点。
孙慕卿点头,“是,因那天晚上吓到了九姑娘和六姑娘,而眼看着下了大雪宅子里的菜粮都不多了,所以便将宅中的三名病患送走了,那个神志不清的少年听说是西北方向赤河村的,这两日宅子里已经没有病人了。”
秦莞适才提起的心落了下来,可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阴霾却还未消散,凶手如果不是那个神志不清的病患,又该是谁呢?这空荡而阴郁的老宅之中藏着一个那般凶残的凶手,一想到这一点,便是秦莞都觉得背心一凉。
“那就是我想错了,看来还是得等县衙的人过来。”
见秦莞语气有低沉,孙慕卿忙安慰道,“九姑娘莫要担心,今天晚上县衙的人一定会到,到时候交给他们便是了。”
秦莞“嗯”了一声,又看着外面层叠的厚雪道,“只希望今日不要再下雪了,免得阻了他们的行程”说着话,秦莞起身来回走动起来,她心中不知为何颇为焦躁。
孙慕卿看在眼底,忙道,“秦姑娘若是心中烦闷不如出去走动走动?这青天白日的,出去透透气总是没事的。”
秦莞闻言脚下一顿,只好依了孙慕卿所言。
秦莞要出去,秦霜自然要跟着,孙慕卿便陪着她们姐妹出了院子,秦莞想了想,还是顺着北边的方向走去,却不再走那一日经过的那条小巷子,路上孙慕卿又问起了秦莞学医之时,秦莞仍然是以秦逸夫妇学过医术作答。
没走多久,秦莞几人走到了一处院子之前,隐隐能听见院内有说话声,此外,还有一样奇怪的“咔嚓咔嚓”声,秦莞心有疑惑,秦霜却当先跑到了门口去看,这一看之下只听她问道,“小栗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莞眉头一扬,和孙慕卿齐齐走了过去,待走过去一看,却发现院子里的小栗子正在做木活,两条长凳搭起来的简单架子上,小栗子一脚踩在凳子上,手中拿着一个家伙事,正在将木板之上不平的地方削掉,一见孙慕卿几人来了,小栗子立刻朝几人走了过来。
“拜见表少爷,两位小姐”
孙慕卿也有几分好奇,“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栗子面上还存着几分悲伤,闻言道,“宅子里没有棺木,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且做下人的,也没那个脸面,正好我会点木工活,便想着给小松子做个棺材好将他下葬,他他和我是一起进宅子的,一直想着好好跟着主子,没想到”
小栗子说着语声微哑,和那一日受到惊吓的慌张不同,到了今天,惊吓消退不少,剩下的只有伙伴惨死的悲伤,秦莞听着心下感动,孙慕卿也略有动容,“你是个好的,他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小栗子摇了摇头,“那也没用,如果他没死就好了。”
人已经死了,孙慕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道,“小松子似乎都没有家人了?”
“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将我当做兄弟,不瞒表少爷,我们这些都是没有父母家人的,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换来了主子这样的主人,可没想到小松子他没有福气,这才半年而已,便遭了如此的祸事。”
“死者已逝,你往后便好好在此处当差,好好过自己日子才是,如此他在天之灵看着,也会安慰不少。”秦霜语气柔缓,竟然也能安慰人了。
小栗子忙重重点头,“一定会的,小人从前也去过不少主家,可都没能待多久不瞒表少爷和两位小姐,就凭小人从前的身子,是根本没有活路的,男孩子到了主人家里,多是看家护院做些重活的,可小人却当初是董叔好心将小人带了回来。”
小栗子说的言语不详,秦莞眉头微皱的看了看他面色,“你从前生过病?”
小栗子点点头苦笑一下,“小人从前老是心口疼,有时候疼晕过去什么都做不了,先前的主家便是因为这个将小人赶出来的,可是董叔不仅不嫌弃小人病身子,将小人带回来之后还让主人赐药看病,如今小人的身子已经慢慢好了许多了。”
看着他在做木工活便知他身体不错,孙慕卿点点头,鼓励道,“你心思纯善,还有这门手艺在,再如何都会有个好日子的,小松子这事你不要放在心底太久,等将凶手抓出来,便算为他报仇了,等到了来年,年节时候给他上个香便是了。”
这么一说小栗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表少爷见笑了,小人这点功夫称不上手艺,小人从前不怎么会,也是最近发现做这样的活计十分上手,便试着给宅子里做了几样东西,董叔看着竟然觉得满意,小人这才继续做了下来。”
孙慕卿微讶,又扫了一眼院子里摆开的阵仗,只觉地上的方条和已经做好的棺盖十分的有型有制,几乎和棺材店里卖的无二,“如此看来,你竟然是在这一道上有不凡天分的,往后若是专于此道,或许能成一大材。”
小栗子抓了抓脑袋脸色微红,“没有没有,小人都是凭着心意胡来的,谢谢表少爷,小人小人会努力的”
孙慕卿被他不好意思的样子逗笑,点了点头,“行了,你继续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小栗子忙点头行李,孙慕卿几人这才转身离开了,一边走孙慕卿一边奇怪的道,“这小栗子倒也是个人才,有些人天生就在某些方面有天分,比如小栗子于木工”说着孙慕卿看向秦莞,“九姑娘在医道之上也是如此,靠着自己修习成正果的到底是绝少数。”
秦莞心中苦笑,她可不是靠着天分的人,如孙慕卿说的的确有,可绝不是她,她之所以能被师父看重收入门下,无非是她专注且下功夫罢了,至于小栗子秦莞摇了摇头,心底觉的有哪里不太对,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九小姐忽然会了医术,是因为九小姐的身体内换了个人,小栗子忽然在木工一道之上开窍,总不至于也是小栗子换了个人吧?
这么想着,秦莞不由后脑勺微凉,她总说不信鬼神之说,可她自己这又如何算呢?
秦莞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醒来便是九小姐了,没有变成鬼,也没有见过天上佛祖神仙地下冥王罗刹,而冥冥之中的确有什么让她死而复生了,可秦莞一时想不出那是什么,她只知道,世间的罪恶都是人为的,便是有鬼,鬼也住在人心里。
如此走了一遭,又知道了小栗子在木工之上忽然出现的造诣,秦莞心境开阔了不少,待回了院子,没多时便用了午饭,午饭之后,包括秦莞在内,整个百草园都在等县衙的人过来,下午时分,秦霜从秦湘那处回来道,“五姐现在是全然不关心府里死没死人了,她以为白少主今天就要回来了,一早就盼着呢,真真是没有一点矜持之心!”
秦莞失笑,“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以理解。”
秦霜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又道,“哦还有,说死人的那边全都被围起来了,眼下府里的下人也挺害怕的,说小松子年纪不大,死了容易那个啥”
“哪个啥?”秦莞好奇的看着秦霜。
秦霜眉头一皱不耐道,“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年纪小的人死了煞气中容易给府里添晦气,你忘记了你当初就——”
秦霜急急说着,说至此话语猛地一断,她面色几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边茯苓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哼哼的看着秦霜,心中早就暗暗的骂起来,还以为秦霜变好了知道轻重了,可没想到秦霜这话也敢说!
秦霜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时候我们误以为你死了,所以才请人来做了法事后来后来你没死我还很开心的!”
茯苓绞着手中的帕子,双眸泛着冷光,恨不得去把秦霜的榆木脑袋如手中帕子这般掐扯,她开心,她开心只怕是因为以后又有人可以欺负了!
秦霜见秦莞面上笑意消失,虽然没有明显怒意,可周身的气势已变,而一旁的茯苓更好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她心中一慌,竟然憋出一副哭腔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只是这么一说,当时就是这个样子啊,我不是咒她的意思”
茯苓哼了一声不再看秦霜,秦莞摇了摇头,“你这说话的习惯,迟早要出事。”
秦霜刚说了不该说的,心知眼下不能顶嘴,只低头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拿你们当自己人吗,这才没注意,我道歉,我以后绝不再说了。”
被秦霜这么一闹,茯苓半天都觉得心中气郁的,都说人之本性难改,果然是真的,如今因秦霜和秦湘生出了嫌隙,她便紧靠着秦莞,若往后和秦莞发生了什么不快,只怕也不会顾念多少姐妹之情,茯苓哀愁的想,要是郡主也去京城就好了!
一直到天黑时分,茯苓对秦霜都没好脸色,秦霜也恹恹的,时不时和秦莞几句话,秦莞也都是一问一答,秦霜正有些丧气,外面孙慕卿却冲了进来,“九姑娘县衙的人来了!”
这一句一出,整个屋子的人都精神一振,顿时将下午的烦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哪里?来了几个人?”
秦莞一问,孙慕卿立刻道,“来了五个人,一个县衙的捕头,四个捕快。”
秦莞点点头,“那就好,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孙慕卿闻言苦笑了一瞬,“董叔正在招待他们吃饭,来之后他们只去后面看了小松子一眼,别的都还没有问。”
秦莞唇角微动,想说什么,可到底是忍了,“眼下天色尚早,估摸着吃完了饭就会问了。”
秦霜忙道,“那是不是我们也要被叫去问话?”
“理论上这宅子里面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要被叫去。”
秦莞淡声说了一句,孙慕卿也道,“是,都是要问的,眼下他们还不知道这宅中状况,董叔眼下还在说”
秦莞心中微安,不管怎么说,人是来了,有县衙的人来,这案子方才真正的能开始查了。
雪虽然停了,可天气却冷得厉害,不光是秦莞和秦霜,便是孙慕卿都在等董叔过来叫人,然而孙慕卿在秦莞这里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听到董叔派人过来,实在是等不及了,孙慕卿索性自己往东苑去看看,秦莞二人继续等着,然而这一次只半盏差的功夫孙慕卿便回来了,一进院子孙慕卿便气道,“九姑娘,不必等了,他们酒足饭饱已经睡了。”
“什么?!一桩人命案子摆在眼前,他们竟然睡了!他们知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宅子?”
秦霜不可置信的喝问一句,孙慕卿也叹了口气,“知道的,董叔派去的人一到县衙就说了,别看捕头来得快却是收了不少银子的,眼下人睡了,撂下话说明日一早才会开始问人。”
秦莞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县衙是国家机器最末一环,若是遇到偏远之地少了监察,一个县老爷便能做土皇帝,而常办案的捕头捕快们虽然看到人命案子不显诧异,可至少也该紧着案情办事,若这等来了吃喝,吃喝完了直接睡觉的显然是办事不利。
“他们竟然不怕药王谷的人追究?”
秦霜惊讶的说了一句,这边厢孙慕卿苦笑一瞬,“他们怕什么,他们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药王谷不涉朝堂,只要没有官大一级的人在,他们自然是不怕的。”
孙慕卿虽然不常在外行走,可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秦莞眯了眯眸,“明日只能让三哥过去压一压了,否则他们必定利索不了。”
如此一说,孙慕卿也觉只好如此,秦莞安抚了孙慕卿几句便叫他回去歇着,这边厢,秦莞和秦霜也一起躺了下来,这一夜因这几个嚣张怠工的捕快秦莞睡得并不安稳。
所有人都在等着有人主持大局将小松子的案子查个清楚,然而直等到第二日午间秦莞几人才被叫到了东边的议事厅去,秦琰在前,秦莞跟着,秦霜和秦湘在最后,一行人进屋子的时候,秦莞正好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话
“案子就发在你们宅子里,凶手自然也在你们宅子里,你是府中的管家,我便暂且认你无罪,其他人,一个个的叫来问,把平日里和死者有过口角的有过过节的,全都拉来好好问一遍,问不出来的,就用刑,这里没有刑具,打板子总是可以的吧。”
这话直听的董叔苦笑,“宋捕头,若是用刑都问不出来呢?”
轻哼了一声,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道,“就没有我宋利问不出的,你不是说这宅子里还有人吗,都叫来,一并问话”
话音刚落,秦琰已经进了厅门,他也听到了这些话,眉目一冷,“宋捕头要问什么?”
屋子里一堆人,当首的主位之上,眼下正坐着一个穿着衙门公服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生的一副肥头大耳之象,坐着的姿势斜斜歪歪,和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很是相配,偏生他又生的一双细长的眸子,见有人进门,一眼扫了过来。
许是看出秦琰风仪有些不凡,他忙直了直身子露出几分公正之态来,“来者何人?”
秦琰看着宋利,“秦琰。”
只听秦琰报出了名字,宋利还未露出几分重视来,只随意的道,“哦,秦琰,家住哪里?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家住京城,来此是受朋友相邀借住于此。”
见秦琰一问一答半点没有恭敬之意,宋利眉头一皱,“借住?这个借口倒是有趣,你们几个,先把这个带下去好好问问”
话音落定,宋利身后两个捕快便要上得前来,然而秦琰眉头一皱,语声冷了起来,“宋捕头就是这么审案的?”
一听秦琰的态度这般,宋利面生恼怒,“我怎么审案不用你说,眼下衙门办案,莫非你想不配合?还是说你心虚了?你和那小松子什么关系?凶手是不是你?”
秦琰冷笑一声,“蒋元洲的属下竟然是这般,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听“蒋元洲”三字,宋利的表情立刻变了,这蒋元洲乃是袁州蓟县县令,他宋利也只敢在没有蒋元洲的情形下如此嚣张,蒋元洲一来,他可是要起身讨好的,而眼前这人,看着仪表不凡不说,竟然敢这般语气称呼蒋县令的名字,这人到底是谁?
宋利愣了一愣,“你你竟敢直呼县令大人之名讳你放肆!”
秦琰眼底闪出几分寒光,“放肆?蒋元洲见到我都要下跪行礼,你算什么东西在此吆五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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