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的。”秦霜想起了蒋氏眼底生出几分愁绪,“祖母最是信这些的了,且你看秦府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应验了那些话,父亲自己那般却是将一大家之人都连累了。”
秦莞唇角微抿一下,若是论秦安,那还真是这个道理。
说着话,二人已走到了秦霜房门口,秦霜便驻足道,“你也不要和迟殿下走的太近了。”
这话里是有几分关切的,秦莞苦笑一瞬点了点头。
待秦霜进门,秦莞方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是客栈的二楼,秦琰出手阔绰,已经包下了整片二楼,二楼一共九间房,秦氏四兄妹一人带着侍奴一间,燕迟一间,受伤的白樱一间,剩下的三间则是秦府的侍卫们打着地铺挤一夜。
而也不知怎么选的,燕迟的房间在西边走廊的尽头,和秦莞的房间之间只隔了一间白樱的屋子,因是如此,秦莞要过去燕迟的屋子十分便捷。
“小姐,可要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你把火盆烧的更旺点。”
白樱养伤,秦莞身边便只有一个茯苓,秦莞没让茯苓跟着,她便放心的留在了屋子里。
自从燕迟当着她的面救了秦莞,她便对燕迟十分崇敬信任,秦莞是去给他送药,她可是半点都不担心,而这过去就二十来步的距离,也不可能生出什么事端。
秦莞握着一瓶药走向燕迟的屋子,刚走到门口白枫便从里面出来了,见秦莞来了,白枫忙面露笑意,“九姑娘——”
秦莞示意手中的药瓶,“我来给殿下送药。”
白枫笑着点头,忙侧身一让,“九姑娘请。”
秦莞笑意持重的进了屋子,一进门,门便被白枫关了上。
燕迟早已脱下了外面的外袍,此刻只着了一件墨色的内衫坐在窗前榻几之看着什么,今日他的墨衫还未解开,看起来倒是有礼有节的,见秦莞进来直朝秦莞招手,“过来——”
秦莞拿着药瓶走到燕迟跟前,便见燕迟正在看一本公文,说是公文,却更像是他的人送来的什么密报,秦莞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燕迟却一把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来。
“就是让你看,你避讳什么。”
秦莞被燕迟按在了自己腿上,她只觉如此太过亲密,挣扎了一瞬,只半个身子着力,眸光转回来,却见是一份名册,那名册之上所列有名字和官职,秦莞一一看下来,只见豫州本地的官员居多,却也有不少王孙公卿以及京官们从京城来。
其中太子和几位亲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秦莞眸色微凝,“这是裕亲王寿宴之上会出现的宾客?”
燕迟唇角微弯,“不尽都是,不过也差不多了,这其中太子和几位亲王多半不会亲来,其他人却是一定会到的。”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份名单极长,秦莞并没有全部看完,秦莞本就不打算去裕亲王的寿宴,自然也不会注重这些,燕迟见她这般态度双眸微眯,“早让你知道还不好?”
秦莞面色寻常,见他仍然将那册子举在她面前便做做样子翻看着,“我又不打算——”
“去”字还没出口,秦莞忽然话语声一顿,她目光落在那册子之上,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她的异样几乎立刻便引起了燕迟的注意,燕迟一扫扫过去,只见是几个京官的名字,“怎么了?这几个人你有知道的?”
秦莞猛地回过神来,“不知道,不过看着有些熟悉。”
燕迟凝眸看了秦莞一瞬,“你觉得熟悉的,是这个叫李牧云的吧。”
秦莞呼吸微微一滞,一时看到那名字觉得耳边轰然作响,二是因为燕迟这话让她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燕迟见她表情有些怪异又看了她片刻,而后缓声道,“他本是大理寺副使司,沈毅出事之后,如今他已经是大理寺卿了。”
说完这话,燕迟才见秦莞眸色暗了暗点头,“原来如此,他的名字一定和沈大人的名字一起出现过吧”
燕迟仍然直直的盯着秦莞,点头,“当初揭发沈毅罪行的便是他。”
秦莞半坐在燕迟的腿上,人如一朵娇花似的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可燕迟这话一出,秦莞的背脊却慢慢的挺直了,她身上的柔软和娇羞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人如挺瘦的玉竹一般有些迫人,燕迟凤眸半狭,“怎么了?”
世人皆知,前大理寺卿沈毅在晋王谋害瑾妃一案之中徇私舞弊有意替晋王遮掩,最终却因为自己最为信任的副手揭发才致使罪行披露于世,而秦莞心中仰慕沈毅燕迟是知道的,所以她知道李牧云之后的反应燕迟也明白,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秦莞,他从觉得秦莞对于沈毅出事的执念太过沉重了。
“他竟然是大理寺卿,此番为何会离开京城?”秦莞几乎要咬牙才能将心底的汹涌起伏的情绪压下去,然而当着燕迟的面,她却不能显露分毫。
燕迟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一分,又将那册子一放,两只手将秦莞抱了住。
“到了年底,豫州这边许是有公务,否则他也不可能随便离开京城。”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位置甚至高于刑部,到年底各个州府的大案和要犯皆要送入京城由大理寺和刑部一起核准,而李牧云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只怕是豫州方向的某件案子核准出了问题,秦莞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秦莞语声沉沉,人也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燕迟只轻抚着她的背脊,“可是从前听过他揭发沈毅罪行的事?”
燕迟既然这么问了,那便是起疑了,秦莞垂眸,“嗯”了一声。
燕迟便轻叹了一下,“我知你对沈毅的仰慕,看了他的著文,我亦不能信他在晋王的案子上失了公正之心,你放心,等回了京城,有机会我会探一探此事。”
秦莞听着这话心头一热,若是旁人,只怕要劝她,天子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她一个小姑娘何必多想,且还要告诉她,知人知面不知心,能写出那等文章的,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大大的好人,偏偏燕迟一句劝的话都没有。
秦莞转眸看着燕迟,“你觉得此事有疑?”
燕迟拂了拂她的面颊,“明显的疑点没有,不过我看过他写的东西,亦让人去查了他多年来的政绩考评和诸多轶事,方知他这个人当得起‘清正’二字,再加上你那些验尸推案的手段多受了他的影响,便是为了这个,我去探一探也是应当。”
秦莞唇角微抿,几乎就要说出更多的心中所想,燕迟的身份地位,至少比她更容易接触到那件案子,也比她更有说话的权力,可秦莞却喉头发哽说不出话来,仿佛多说一句便是利用,她浅吸口气,“我也只是看了他的著文便认定他是个好官罢了,这件案子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你若去过问,只怕会引的旁人不满。”
“这些哪里需要你教我?”
燕迟将她的脸捧着面对着自己,“想去过问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晋王。”
四目相对,秦莞眼底微微一亮,“晋王?”
燕迟颔首,“我离开京城多年,和这些表兄的确有些生疏了,且你还不知道,宫里宫外是一个能叫人改变性情的地方,这些常年在宫中,常年伴在君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生出别的心肠来,可晋王却是我肯定的,不会变的人。”
说着燕迟目光有些悠远,“他的生母是当今圣上在王府之中便留在身边的侍妾,当时生下他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只是个王爷,他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因此从出身开始便知道自己无缘大位,便是想着早早外放的,他的情形便如同裕亲王叔这般,既然有了这等念头,这些年来他从不沾染朝堂政党,且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去谋害一个妃子?且还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案发是在宫宴之上,所有人都看到瑾妃死在他面前,这太诡异了。”
秦莞也眯了眸,内宫宠妃惨死,凶手不是后宫妃嫔,却竟然是一位已经成年的皇子,虽然不受宠爱,可皇子的身份便已经保证了半生的荣华富贵,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谋害一位宠妃?不仅谋害了人,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
这是一件轰动京城的大案,更是一件内宫皇室的诡案。
诡异的死者,诡异的凶手,甚至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动机。
秦莞只后悔没有看这个案子的卷宗当时是哪般境况呢?
父亲从最开始似乎就预感到了这件案子的不同寻常,以至于从前都不拦着她看卷宗,那一次却是严令她不得过问,秦莞是听话的,何况牵涉到了一位宠妃一位王爷,和那些州府之中的案子到底极其不同,她不敢造次
可越到后来,父亲就越来越沉默,面色也越来越凝重,这么多年,父亲和许多奇怪诡异的案子打过交道,他的对手有手无缚鸡之力却心思狠毒的寻常人,也有武功高强十步杀一人的江湖大盗,更有权势遮天的王孙公卿,可那是第一次,她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犹豫绝望,甚至还有两分畏怕,仿佛冥冥之中父亲预感到了她们一家人的死亡。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沈大人从不向权贵低头的,若当时犯案的是当今太子便也罢了,偏偏只是晋王,他何必为了晋王徇私舞弊”
燕迟拂了拂秦莞的面颊,“你说的也十分有道理,只不过眼下还没有回京城,你先不要想了,至于那个新任大理寺卿,揭发的虽然是他,可他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还不知,你切莫想的太多,这一路上苦了你,等到了豫州好好歇歇。”
微微一顿,燕迟又道,“你时才说什么?不打算做什么?”
秦莞唇角微动,“不打算关注那些身份尊贵之人,去凑凑热闹便好了。”
燕迟轻笑一下,“你关注那些人做什么?”
说着便在她腰间轻捏,话音刚落,还低头想要欺近,秦莞身子后仰,面上微粉的想要躲开,燕迟却怨念道,“这一路上连话都没有同我多说几句,还敢躲?”
秦莞闻言便没再躲他,燕迟的吻便细细密密的落在了她唇上,和前几日燕迟急切而具有攻势的吻不同,就算好几日不曾亲近,可他仍然是不疾不徐的,秦莞只觉自己紧绷的身子在他的温柔之下渐渐软了下来,心口那些压抑的沉痛也消融了不少,等将她吻的气喘吁吁,燕迟方才停了,他指腹在她唇上滑过,而后便沾染了点点晶莹,秦莞脸一下子红了。
燕迟便将秦莞抱着,将她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前。
秦莞缓缓闭了眸子,口中道,“我出来许久了”
话这么说,人却没有动,不知怎么,她只觉得有几分疲累。
“就说我旧伤犯了,你给我施针了。”
这借口倒是极好,秦莞“嗯”了一声,闭眸在他胸口安静下来。
他这屋子里火盆的火势不大,饶是如此,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衫,秦莞想说,可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又忍了住,到底是在朔西寒原之上摸爬滚打的,身子竟是火炉一般。
燕迟也不继续说话,只手在秦莞背脊之上轻抚,他垂眸看着秦莞的发顶,也几乎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温柔,在秦莞之前,他只对自己的长枪温柔细致过。
而此刻,秦莞周身可没有他那红缨枪的锋芒杀气,她温柔静美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她靠着他的样子,莫名的让他血脉喷张想做点什么。
可他知道,眼下什么都不能做,今夜的秦莞在看到李牧云的名字后就不同寻常了。
而她那句没说完的话,也被她临时改了意思。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李牧云的名字,李牧云沈毅
她终究是因为沈毅,这位一身清正声望斐然的前任大理寺卿,竟让她如此看重。
燕迟心中有了数,眸色便更深了两分,没多时,一直一动不动的秦莞忽然直起了身子,她果断的从他身上离开,“我得走了,这药是御寒的,我在锦州便做了不少,这两日看你顶着风雪便想给你来着,明日多加一件斗篷吧。”
燕迟从容放开她,“好,听你的。”
秦莞便又看了燕迟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燕迟坐在原地没动,目送秦莞离开之后便将那药瓶握在了掌心。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启程之时秦莞便见燕迟身上多加了一件墨色的斗篷,雪还未停下,燕迟一袭撩黑的华袍再加上这件斗篷,往马背之上一坐,俊美又带着一股子叫人心折的尊傲,连秦霜都忍不住掀开车帘多看了两眼,秦莞也看了两眼。
很快,秦霜看看燕迟再看看秦莞道,“我说一句话你可能不信”
秦莞不知她又要说什么,配合的道,“什么?”
秦霜一本正经的道,“你和他挺相配的——”
秦莞正要喝茶,一听这话哭笑不得,忙将茶盏放下了。
虽然下着雪,可因为襄县已经进了豫州城,秦莞一行所走的官道十分宽阔平坦,一行人紧赶慢赶,等到了豫州城外的时候天色竟然还未黑透
“那就是豫州城啦!天啊!终于要到了!”
秦霜脑袋快要钻出车窗去,秦莞也看着远处巍峨的城池。
裕亲王虽然没有留在京城,可先帝待他还是极好的,且这豫州城虽然不似袁州那般丰饶富足,却也是西边的第一大重镇,因此光是这城门楼便见阔达森宏之势!
秦霜正兴高采烈,冷不防却看到一行快马从城门内直冲而出,当头一人着一身烈烈红衫,正以风驰电掣之速朝他们疾奔了过来,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那红衫便到了跟前,秦霜睁大了眸子看着马背上的妖娆身影,只听他欢喜的道,“七哥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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