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一过,这年便就算过完了。
京城的百姓们,也从过年的状态慢慢恢复到日常劳作的状态。珍珑棋馆的生意,也渐渐恢复过来。
乔安龄陆陆续续送来几百只半月靠垫,靠垫数量众多,慢慢儿的把珍珑棋馆中所有的圈椅都覆盖到了。
因为半月靠垫的缘故,珍珑棋馆的座位越加舒适,整体环境,也越来越好,也因此吸引了更多的客人。两家珍珑棋经常满座,就连中常分馆,偌大的大堂也时常是座无虚席。
光阴似水,转眼便到了二月,早春时节。
这几日,宁仪韵忙起了第二次围棋大比的事情。
这第二次围棋大比,宁仪韵打算在中常街分馆和隆升街老馆各举办一次分赛,中常街分馆和隆升街老馆都是分赛馆。
在两个分赛馆中比出前三名的队伍,然后再进行决赛。
宁仪韵在隆升街老馆,忙了好几日关于围棋大比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去中常分馆看看。
这日,她便想着去一趟中常分馆。
一大早,宁仪韵坐着马车,来到了中常分馆。此时,时辰尚早,中常分馆中,客人并不多。在大堂的一角,茶水糕点等物,俱已准备妥当。
宁仪韵进入大堂之后,目光习惯性的在大堂里扫了一圈,便看到梅香雪正在棋桌边同一个陌生的男子下棋。
宁仪韵会心笑了笑,便走了过去,看看梅香雪正在下的棋局。
这一局棋已进入了中盘,虽然还没有下完,但梅香雪明显占了优,再过几步,就该赢了。宁仪韵心中暗道,香雪姐姐人能干爽利,在围棋一道上,竟也颇有天赋,这次看起来比上一次竟然又有所精进了。
梅香雪对面的男子面色有些难看。这男子约莫五十来岁,素锦的料子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一副学者的打扮,他两鬓斑白。神色凝重,眉眼之间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这老学究口中喃喃说道:“好端端的一个女子,不在家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下什么棋?”
宁仪韵愣了一愣,心道,这老学究看着年纪不小,心胸却很狭窄,这模样是恼羞成怒了。
梅香雪也是一愣,回答道:“我并未成家,现在在珍珑棋馆里做事,早上客人少,馆中没什么人,便同老先生下一局棋,老先生多虑了。”
旁边棋桌上,有个男子,大约同这老学究相识,这时,他转过头对老学究说道:“朱老,你大概不知道,坐你对面的这个女子是珍珑棋馆的管事。
她的丈夫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是个寡妇,用不着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宁仪韵听着心里便觉得不舒服,这老学究的同伴也不是什么知礼数的人,当着人面,戳人短处,揭人伤疤。
梅香雪果然脸色白了一白。
那老学究脸上便露出鄙夷之色:“我说呢,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模样也周正,怎地还没有成家,原来是个寡妇,还是个俏寡妇。
既然是寡妇,那就更应当守着屋中,半步不要踏出屋门才对,平日行事,需比普通妇人更加谨小慎微。
都成了寡妇了,还不呆在自己屋中,还出来抛头露面,同男人一道下围棋,不知羞耻。”
梅香雪脸色越来越白,她守寡十年,辛苦奉养双亲,已是不易,好不容易到这珍珑棋馆中做管事,赚得一点银子,日子也过得宽裕起来。
如今她又发现自己喜欢上围棋的,心中有所好,也有所寄托。只是平日,她都只能通过看棋谱来学围棋,偶尔同宁仪韵下一盘。
今日早上,她看到棋馆大堂没几个人儿。糕点又早已准备妥当,这才想到自己去找客人下上一场。没想到。棋局即将结束,她也眼看就要赢了,心中正是欢喜,却不想受到这般诋毁和侮辱。
梅香雪不比宁仪韵,她是个彻底的古人,生在大楚朝,长在大楚朝,对于女子的名声名节十分重视,十分在意,不像宁仪韵林这般不放在心上。
听到这老学究和他的同伴,一唱一答的,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难过,脸色也越来越白。
宁仪韵看不得这样的场面,便说道:“这位老先生下棋下得不怎么样,侮辱人的本事倒是不错。下不赢管事,便恼羞成怒。侮辱起人来。
您一个年长的读书人,下棋还下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我看丢人现眼的,不是这位管事,而是您老吧?”
“仪韵?”梅香雪抬头,这才看到站在旁边的宁仪韵。她白着脸动了动嘴唇。
那老学究脸上,显出尴尬羞恼之色,他说的:“你又是哪里来的女子?看样子尚未成家,不在闺阁之中做女工,也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真是世风日下。
女子就该呆在家中。未出阁的女子,在家里做女红,帮衬着爹娘。嫁了人的女子,便应当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至于,当了寡妇的”
这老学究斜睨了一眼梅香雪,不屑的说道:“当了寡妇的,应当更加恪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守节才是。围棋岂是女子下的?”
宁仪韵冷笑一声说道:“围棋人人都可以下,男子可以下,女子也可以下。
围棋一道,只看棋力高低,看谁的棋艺更加精进,是在棋盘上分输赢,而不是看下棋之人是男是女,是富贵还是贫穷。比如老先生,你是男子,可是在棋力上,却远远不如你对面的这位女管事。
既然棋力不如人,便应当承认差距,虚心受教才是。哪能因为输了棋?就恼羞成怒用男女来说事的?”
那老学究被宁仪韵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今儿真是晦气。老夫所说,不过是世人都认同的观点罢了,又没说错。罢了罢了!我也不想下了,就此告辞。”
说罢,这老学究,连棋也不下,站起身,就往外走。
宁仪韵冷冷看了他一天,便不再管他。
转回头时,竟看到梅香雪双目隐隐含着泪。
“香雪,香雪姐姐,”宁仪韵看着梅香雪唤道。
“嗳,”梅香雪应了一声,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时辰不早了,这棋馆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怕伙计婆子管不过来,我去照应照应。”
说罢,梅香雪便站起身,往大堂中卖糕点的柜面走过去。
宁仪韵看着梅香雪风韵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下午的时候,温明玉来找宁仪韵。
“仪韵姐姐,眼看这春季的围棋大比就要开始,可我却找不到人来陪我一同参加比赛,”温明玉叹了一口气说道。
“明玉,我记得去年秋季,你是和你大哥和二哥一块儿来参加这围棋大比的,”宁仪韵说道。
“可不是?去年的时候,我费了好大的周折,说动了我大哥和二哥陪我来参加这围棋大比。
我记得那会儿,我一跟我二哥说,他便答应了,还嚷嚷着要来新开的棋馆看看热闹。
倒是我大哥,不太愿意来,我费了好些功夫,才说服我大哥来参加这围棋大比。
好了,今年这场围棋大比,是倒过来了。
我一同我大哥说,他想都不想立刻就答应下来了,倒是我二哥,我费了好些心思,他都不肯再陪我参加围棋大比了。
一会儿说,他不善围棋,去了也是赢不了的,一会儿又说,在围棋大比的那几天,正好约了朋友去瓦子里听戏。
我费了好大功夫,也没能说动他,这可怎生是好?
仪韵看来,这围棋大比我是参加不了的了,真是可惜。”
温明玉嘟了嘟嘴,杏仁大眼半耷拉着一副十分不悦的模样:“最可气的事,我二哥竟然说,我应该在家里多学学女红,多学学怎么打理庶务,他同我说这些才是正经事,学了这些,才能替未来的夫家打理家世,伺候未开的夫君和公婆。
他叫我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围棋上,说围棋那是男子的下的,我一个姑娘稍微会一些棋艺就行了。他说以我现在的棋力,对于女子来说,已经足够了,若是把时间花在围棋上,就是倒置了本末。”
宁仪韵桃花眼一垂,想法了今天早上,梅香雪和那老学究下围棋时的场景。
温明玉又吁了一口气的说道:“嗳,真是没想到,我大哥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从来不苟言笑,看着刻板,但对于女子下围棋倒是开明的很,也很支持我学围棋。
我一同他说,他就答应了下来,还让我近日好好准备围棋大比的事情。
倒是我二哥,性子跳脱,平日里爱玩爱闹的,却是没想到竟然这般迂腐,就像个老学究。”
“嗳,”温明玉又叹了一口气,“参加不了珍珑棋馆的围棋大比,真是可惜的很啊。”
听温明玉所言,宁仪韵也在心中无声的叹息。
今儿早上,那老学究说,女子应该安于内室,相夫教子,而不应该下围棋,现在,连温明玉的二哥也说女子应该多学学女红,多学学庶务。
看来,这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的想法,也许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女子就是应该囿于后院之中,以男人为中心,绕着男人转。
普通人家的女子,就在家中做做女红,做做家事,富贵人家的女子,就在家中,为男人打理庶务,管里内院。
甚至不止是男子,连许多女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宁仪韵的思绪回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的情景。
在温明玉所在的雅间之中,也有闺阁小姐说,在出嫁之前,女子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寻找到一个好夫君,一个好婆家,而女子出嫁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讨好丈夫和公婆。就连下围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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