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姐。”不知道过了多久,孟然唤醒了云澜的思绪,“到了。”
云澜将视线向下投去,那是一道陡峭悬崖,和地面呈近乎九十度的崖壁底端,湍急的江水,掀起一层又一层泛白的水花,以及在耳边滔滔不绝的拍岸的声音,都在诉说着下方的危险。
她顺着河道远远看去,江面上隔一段距离就徘徊着一两架飞行器,从样式很容易看出是归的搜寻队伍。
同一个地方相遇的双方人马,虽然有着救人这一同样的目的,但是因为立场的不同,从出发前就注定了要进行正面战。
“轰!”
云澜顺着声音看去,半空中,归的一架飞行器被火力击中,旋转了几圈,沉入了大江之中,只翻出了些许浪花。
狭路相逢的双方队伍,在此时,像是拉响了战斗的序曲,纷纷朝中心地带汇集过去,呈两面平行隔开,形成对峙的局面。
云澜的座驾不仅靠后,还被层层包围在中间,她手上打开一支精神力修复剂,估算了和敌方的距离后,侧过头对着苏晨说:“靠前些。”
苏晨愣了一下,下意识拒绝:“前方太过危险。”
“贪图安全我就不会来这了。”云澜皱眉,“你相信我,我有自己的理由,能将飞行器靠在前边的位置些吗?”
苏晨看着前方已经正面交战的队伍,再看看云澜严肃的神色,点点头说:“你指挥,我亲自来驾驶。”
说完就接管了驾驶员的位置,迅速的开始操作起来。
云澜闭上眼:“下沉50米,九点钟方向……左转20度……俯冲!……”
云澜每吐出一个词,苏晨就立即执行,在两个人默契的合作之下,他们不仅成功的绕开了阻挡在前方的飞行器,还躲开了飞来的无数流弹。
就在他们刚刚靠近前方的时候,敌方两架火力最猛的飞行器没有任何前兆的坠落。
“轰!”
其中一架下方的飞行器没反应过来躲避,生生的被砸到崖壁上,三架飞行器几乎碰撞着继续滚落进江水之中。
苏晨下意识看向云澜,云澜依旧闭着双眼,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看着我干吗?十点钟方向,前行一百米。”云澜眼睛没有睁开的继续指挥到,苏晨良好的素质让他当场就做出了反应。
几秒钟后,同样两架飞行器毫无前兆的向下坠落,起先还如同喝醉了的麻雀一样有着丁点挣扎,到后来就像是没有了驾驶员一样,不受任何控制的坠毁了。
不到半分钟,四架飞行器莫名牺牲,这让归所有的战斗人员都警觉起来。
对于云澜而言,用精神力攻击驾驶员,实在算不上一件多么有难度的事情。只是,她除了攻击之外,还要布置一张精神力大网,随时注意自身的安全。
随着时间增加,这才觉得有些吃力了。
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装备的先进程度,原本就是军方这边占上风,有了云澜的插手,更是没有受到多大损失的将对方给扫清了。
就连最后两架看着苗头不对,转头就想逃跑的飞行器,也让云澜给ko了。
障碍没有了,计划依旧照原有的进行。
按照常理:
寻找死尸,自然是顺流而下,根据流速和礁石的阻碍程度,判断尸体漂流的大概位置;寻找活人,就必须朝两边的森林辐射,找到生存活动的痕迹。
所以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逆流而下,一部分朝着悬崖对面的森林辐射着。
云澜下意识拒绝第一种选择,跟着第二部分的人组成搜索的小队,在林中散开了。
事先说好自己要单独行动的云澜,刚一回头,便看见苏晨带着一个小队在后面远远的缀着。走了约莫十分钟,她再次回头,苏晨带着人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
“苏晨,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
“老大要是知道,也会吩咐我这么做的。”平淡却有底气十足的话。
云澜抓着种子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缓缓吐了一口气。
算了,他爱跟就跟吧。
随即,云澜也不再试图掩饰什么,将精神力笼罩的范围扩到最大细细感知着,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则在掌上光脑终端上的地图上,将这个区域做上了标记,随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下一个地点。
苏晨跟着云澜,看着她在地图上涂涂画画,几次下来终于看懂了云澜想要做什么,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到,云澜的精神力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他沉默的跟着云澜身后,看着她走的每一条路线都是避开危险的,每一个目的地都是经过严密的测算的,连保护她安全的作用也没有起到。
其实,很多突发状况告诉我们,即使是随身保护云澜,也可能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几个小时后。
云澜的腿虽然有特制的靴子支架撑着,没有复原的伤口还是不停的向着主人叫嚣着它的存在。
她的脚步慢慢沉重下来,却没有放缓一点速度的意思,她极速的在前方奔跑着,边跑着边一瓶接着一瓶的灌着修复液。
紧随她身后的,是一团黑雾般浓郁的生物,嗡嗡一片,像是悬挂半空中的轰炸机……
杀人王蜂!
号称这个世界最攻击力最强悍的蜂种,野外生存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过,宁愿和暴动的兽人对上,也别招惹这样的生物群。
在没有绝对的防护火力下,单独招惹它们,和凌迟处死通常可以划上等号。
云澜就是在精神力使用就快告罄的时候,遇上这群杀人王蜂的。
苏晨他们即使再冷静,也显得有些慌乱。
他们用催泪弹和烟雾弹驱逐一部分蜂群后,一边用激光枪械攻击剩余蜂群大部分,引着大部分杀人王蜂向几个方向跑去;一边示意云澜朝蜂群围攻最少的方向逃跑。
云澜毫不迟疑的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身后跟着的蜂不见减少,身上被扎的包却越来越多,她甚至感觉到防护最脆弱的手臂和大腿上,很多关节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她是不是要感谢下苏晨盖在自己头上的外套?
这好歹避免了她毁容甚至被蛰到失明的后果……
就当她觉得自己精神力恢复了至少三层的时候,不再浪费力气,所有的精神力一次性的爆射而出,如同千百支最尖锐的钢针,瞬间扎进了蜂身体最软弱的地步。
看着不远处后方,地上铺着黑麻麻的一片,云澜终于一口气吐了出去,身体一软,半跪坐在了地面上。
祸不单行,还没等云澜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抽身出来。
“谁!”
随着身后的一阵爆喝,一把尖锐的匕首划破空气朝着云澜飞来。
几乎耗尽精神力的云澜即使“看到”了匕首的轨迹,也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躲避,闭上眼向后一仰,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咕噜咕噜从半山坡上滚了下来。
天旋地转后,云澜好不容易止住继续往下摔的趋势,顾不得剧痛的腿部是不是再一次遭殃,第二把匕首也已经到了近前,她顺势向侧边一滚,才堪堪躲了过去,整个人何止狼狈可以形容。
“云澜?”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些讶异,只是听起来比往常虚弱的多,云澜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从腿侧拔出的军刀又插了回去。
云澜看向不远处坐在树底的左子良,揉了揉腿部,这才问:“你怎么会在这?”
“这不是该我问你的吗?”左子良挑眉,用近乎实质化的目光将云澜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遍,继而调笑,“该不会是琴声太难听了,让人从飞行器上扔下来的吧?”
云澜看着周围珍惜的木材,再看看左子良带着血渍的衣物和,他寻找制琴材料弄到进医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也没多想,下意识皱眉:“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交战区,我不是把你送出去了么,材料什么时候不能找,非得这个时候跑来,你知不知道,要是遇到双方交战……”
左子良先是一愣,后知后觉才知道云澜是误会了,也没戳穿,扬着眉听着云澜说着。
云澜看着左子良的样子也知道他没有听下去,叹了口气,不再浪费口水,检查了一遍自己并没有伤筋动骨之后,从小包中拿出紧急药品,捋起袖子裤腿,该上药的上药,该打封闭的打封闭。
随即将一直背着的小提琴盒子卸了下来,打开精钢制的琴盒,确定自己的琴没有任何损伤之后,这才一瘸一拐的走近左子良,半蹲在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怎么样,还能动吗?”
左子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刘海因为汗水凝成一小簇一小簇打着晃:“腿站不住。”
云澜单腿有些吃力跪在左子良面前,指着他姿态有些诡异的左腿问:“这条腿?”
继续点头。
云澜没有再说话,顺手脱下左子良的靴子,继而挽起他的裤腿,仔细看了看说:“没什么事,骨头错位了,一下子就好……”
话音刚落,她的双手猛地一用力,“咔哒”一声就随之传来。
左子良一声闷哼堵在了喉咙口,带到剧痛过后近一分钟,他才缓过来,看着已经顾不得形象坐在地上的云澜,说:“果然是‘一下子’。”
她这首接骨手艺,还是跟着前世那人学的,那时候那人因为小时候的耽误,右手习惯性脱臼,她为了让他少受苦,特意去老中医家学来的……现在想想,她甚至连他的脸都已经记不得太清了。
她便想着,便将一些处理伤口的药物递给左子良。
“你想再来‘一下子’我也没这闲工夫,我给你留个通讯器,这片林子里有我们的人,到时候让他们接你。”云澜拍拍手上的灰土,稍稍动了动腿,依旧觉得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别再乱跑了。”
“安啦安啦。”左子良笑的漫不经心,依旧是不在意的应付着。
云澜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还要有自己的事情做,作为她的一个朋友兼知音,云澜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有事情就快去忙吧,这么唧唧歪歪可真不像你。”左子良摆了摆手,和赶苍蝇似的,眼中的伤感只显露了不到半秒钟,就被掩饰了下去。
云澜目光有些无奈的看着左子良,几秒钟后,视线落在景木的上半身,眼中收缩了一下,随即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步履有一点踉跄,只留给了左子良一个消瘦的背影,在宽阔无垠的森林衬托下,像是从此要走出他的生命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在这里见到她,因为曾经的他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不再相见。
左子良突然有一种叫住云澜的冲动,但是他的嘴依旧紧闭着,双眸一直注视着云澜越走越远。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午后,云澜半倚在椅背上,恬静的脸被长发覆盖大半,静静的闭上眼听着他弹琴。
他手中握着的匕首,慢慢的落了下去。
云澜用相同节奏的步伐前行着,感受到身后的那股杀气,消失的和它来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她心下战栗了一下,闭上眼,将满目的苦涩掩住。
之前,云澜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在临走之前,看到的他手腕上那个报废了的通讯器,上面隐隐滑落出半个标志。
归。
前有“四魅”,后有左子良,是不是说明她这辈子本就注定了会在友谊这个地方栽跟头。
说不清楚有什么感觉,所有的情绪都堵在心口……
云澜捂着胸口,然后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坚定的朝前方一步步走去。
景木,怎么办,我想你了。
***
精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告罄,使得云澜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模糊,她时不时要驻足下来甩甩头清醒一下,以防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一直到精神力修复剂灌了三瓶,云澜这才稍稍觉得好过了些,她抬腿继续走着,刚没走几步,神情就一僵,但是步子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被跟踪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如果是己方的人,应该和苏晨一样,早就光明正大的缠上来保护了,她有九成把握确定来人是敌非友。
最主要的是,那个人什么时候跟踪的,跟踪了多久,目的是什么……
她都一无所知。
在这种暗无天日是深山老林中,云澜知道,即使是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满脸的汗水擦掉,在找到景木之前,她还不能死。
十纪跟在后面,一步一步的跟着,右手中握着的匕首带着冷冷的寒光。
前面那个女人,身体微弓,步履蹒跚,像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样子,但是一路上硬是撑了这么久。
这个人他认识,云澜,华国风头正盛,且当之无愧的新一代乐医的旗帜性人物。
关于她的资料,经过他的手的就有厚厚一沓,从大学前十八年的路人甲一枚,到大学后四年浩浩荡荡的天才之路,包括她的身世背景,爱好心理,事无巨细。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典型隔代遗传基因迸发后,一飞冲天的没落血脉继承人。拥有对兽人血脉者强大的治愈力,以及更为强大的杀伤力。
这样的人,即使隔着薄薄的纸质页面看,都让他们几个心生警觉,几乎按捺不住想要亲自动手……
更不用说,她灭了归的一个基地据点,从九夜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逃回来,最后还间接的害死了四魅。
可是刚刚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直以来都冷漠理智的少主,却独独没有下得去手。
想到这,他手中的匕首翻转了一下,这样的人他不能冒险让她留下来。
见时机已经成熟,十纪不再按捺身影,他一只手握着匕首,一只手以诡异的姿态荡在身侧的急促蹦跑向前。
——即使断了一只手,也没有丝毫降低他的速度。
“十、九、八、……”听着后方的脚步声,云澜像是没有任何发觉一样向前走着,一边在暗地里倒数着,干裂的嘴唇被突然紧绷的脸部表情撕裂,沁出一滴血珠。“三、二、一。”
“一”字恰巧在心底落下,杀气裹挟着一股寒风就从后方直扑脖子。
同一时间,一颗粗壮的藤蔓从地上破土而出,以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速度,如同一条蛇一般在两人中间游走着,瞬间便缠绕上了来人的腿,然后在一秒钟内已经缠绕至腰部。
还是在这一刻,“叮!”
军刺和匕首激烈的撞击在了一起,擦出一道剧烈摩擦产生的火花。
云澜已经按照之前的设想滚落到了地上,她半趴在地上,没有听到预想着被藤蔓绑到的重物落地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去。
一道刻入骨髓的身影落在了她的视线之中,瞬间使她僵硬了。
蓝色有些破败的军装,黑色服帖的短发,修长的身影,他就静静立在那,双手执着军刺,将十纪所有的力道都挡了下来。
云澜觉得世界突然模糊了起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混蛋!”
景木听着云澜哽咽的声音,垂着眸,没有说话,手中却没有任何停顿的挥刺,给了束缚在藤蔓里的十纪狠狠一击。
金属割裂皮肉骨头的声音,从十纪自己的胸腔出传来,十纪抬起头看向景木,似是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永远没有机会弄清楚这个问题了。
景木解决完这边,回过头看云澜,他看到她一身狼狈的坐在地上,哭的不顾忌任何形象,带着委屈带着后怕,还带着——
喜悦。
他目光慢慢变的柔和,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是哭,也会有那么多的情绪。
飞行器爆炸的时候,他落入江水中的那一刻,同样看到了左子良他们已经逃了出来。
但是江水太湍急,下一秒他们就被江水冲散了,受着着重伤的他拼死才从江水中挣扎出来,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药效过后的疼痛和虚弱无力。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方面不断的和沉睡的意识做斗争,一方面也在不断的躲避着归在江面上大规模的搜索,慢慢的越来越走进森林深处。
经过五个小时的休整和近十个小时的行走,他遇到了同样重伤的左子良,还没等他决定是否动手,就看见左子良一把匕首带着强大的力度飞了出去。
看到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那道身影的时候,景木觉得身体的血液都凝结在四肢上,麻木到不能动弹,他正打算上前拼死营救的时候,故事却如同最狗血的言情剧,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他看着他们的笑谈,他看着云澜替左子良救治,也看到了左子良在云澜身后亮起却又收起的那把刀……
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感觉,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云澜的生命中,还会有另一个人和她的心走的那么近。
后来,他就那样静静的跟在云澜身后,看着她摇摆到几乎要晕倒,他几次都想冲过去,把她揉碎了塞进自己的血肉里,然后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刻上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如果,没有后面那个一直跟着的人的话。
一直以来,云澜对感情的排斥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他自己的性格决定了,他虽然看在眼里却依旧会按照自己的心走,说好听点是专情,但说开了,就是他自己的自私。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自私,他也会不确定,他在云澜心中到底有怎么样的地位……云母第一,云涛第二,曾经的玉晓或许能排第三,然后呢?若是知道左子良的存在,或许他在心里会把自己的位置再往后移。
云澜只是习惯了他,自然也可以慢慢的习惯没有他,他甚至有时候怀疑,若是他死的话,云澜会不会为他流下哪怕一滴的泪水?
而现在,景木看着眼前一直抽噎着的云澜,
云澜低着头,眼泪一点点往下掉,她再次抹了一把,把手上的泥土顺便也在脸上抹了一道又一道。
“你哭了……”景木半蹲着看云澜,沉默了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云澜半是喜悦半是心酸的心情,被这莫名其妙的三个字给砸了个粉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八点档的言情女主角也不是每一个人能做的。
就在她对景木的浪漫神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云澜感觉一个身体贴了上来,然后被搂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混杂这血腥和汗水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好闻,但是却格外的温暖。
“抱歉,让你哭了……”
耳廓有着景木特有的呼吸,感受着他浸着汗水的体温,和手臂的力度和心脏跃动的幅度,云澜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雾气又弥漫上眼睛。
这两天,把她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云澜闷在景木怀里,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下,“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着。”
“所以你来找我了……”景木想了想就知道了云澜的目的,他眼前闪过云澜刚刚踉跄着似是要马上倒下去的身影。
突然,感觉到云澜像是直接靠在了他的心脏上,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收紧了手臂念着“对不起。”
一句话,云澜所受的所有惊吓,所有委屈,所有担心……似乎都像是被包裹在了一个曾经的噩梦中,现在从梦里醒来,一切负面情绪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云澜双手环缠上景木的脖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随即她看着景木深黑色的双瞳,慢慢的将唇靠了过去。
这边一番温存暂且不论,那边苏晨抽了拿出第三根烟,终于拿出一根没有被浸湿的,他没有任何形象的坐在泥地之上,他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从河里爬上来。
摸遍全身没有找到点火器,咳嗽了一声,对着一旁的兄弟说:“借个火。”
一只军用点火器飞了过来,苏晨接住,熟练的摆弄了一下,一串火苗从气孔中爆射出来,苏晨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叼着烟靠近火焰,随即狠狠的吸了一口,再狠狠吐出来。
“苏副,现在我们还要上前么……”扔点火器的家伙正坐在一旁的树干上,一觉家在树干上,一觉悬荡在半空中,双眼不时瞄瞄不远处,姿态甚是悠闲,如果他脸上没有肿的那些和小馒头一样的大包的话。
“你不怕老大时候给你穿小鞋?”苏晨连头都没有抬起,一边低头抽烟一边说,“他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去掺和一脚把事情弄砸了,回去就可以到后勤部当厨师助力了。”
“啊?可是现在时间宝贵……”声音中还有些迟疑,他们摆脱了杀人蜂王之后,好不容易通过精确定位找到云澜,意外的看到了老大也在,他当场就差不多喊出了声,被苏副捂着嘴拖到了现在看似很隐蔽的地方。
“时间已经耽搁了,也就不差这十分钟半个小时了,不过,无论其他情况怎么样,只要老大没事就好。”另一个人接着说。
苏晨点点头,将几口就抽完的烟蒂扔在地上,抬起脚碾了碾:“幸好,老大没事……”
景木虽然很享受和云澜这样独处的时间,但是旁边那么些人观摩着,无论他们有没有“偷窥”的意思,作为长官,景木还是觉得以后这样的时间,还是在私密空间比较好。
他放开云澜,拿起云澜自己的衣摆,替她一点点擦掉脸上混着泪水和淤泥的污渍,然后笨手笨脚替云澜已经散开的头发盘起起来。
云澜什么也没动,任由景木折腾着,然后等云澜终于歪歪斜斜的将她的头发扎好之后,侧过头对远处一处大树方向说:“你们过来吧。”
她虽然精神力大部分耗尽了,但是又不是完全没有没有感觉了,那样的对话,刚说出来,她就发现了。
景木低头笑了笑,揽着云澜从地上站起来,从眉间到嘴角,任何一块肌肉都慢慢的打开,显得意外的温柔。
苏晨摸了摸鼻子,看着人家小两口亲密确实有点不道德,但是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不是,谁让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荒郊野岭里就……
想到这他挥了挥手,示意隐藏在各处的兄弟都出来,一时间丛林里都是莎莎的声音,从树梢从灌丛从草地,甚至是从树干之中陆陆续续的走出十来个人。
“老大!”苏晨走在最前头,不轻不重的一拳砸在了景木的胸口,“欢迎回归。”
景木搂着云澜的腰,同样一拳砸在了苏晨的胸口,神情庄重:“谢谢,兄弟。”
谢谢你替我守护整支队伍,谢谢你替我守护我的爱人……
苏晨和景木将各自的消息细致的交换了一下,云澜不时的在旁边补充几点,不一会就让景木全面的认识到了他们所处的情况。
几人都认为在丛林中,变化性太大危险性也太大,尤其是几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药物弹药都所剩无几的时候,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联系指挥部,接应自己一群人回去。
苏晨和景木又商量了一会,终于确定下了具体的方案。
苏晨在特殊的联络器上摆弄了一阵,对着景木说:“所有参加搜索救援的人我都已经通知到了,他们会按小队制开始集合,三个小时后,我们准备出发回去。”
景木点点头,舒了一口气,身旁的医疗兵也恰好收拾完景木身上的伤口,交代了一两句类似于活动的动作不要太大以免伤到伤口的话,正准备退下去,被景木制止了,下巴朝云澜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时候,云澜埋头灌了几支精神力修复药剂,想了想又灌了两支营养液,这才如同喝了一肚子水一样打了一个饱嗝。
等到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时候,纵使面皮再厚,此时也不禁红了红脸,她梗着脖子硬撑出没有任何异样的样子,说:“有事?”
“云大人,我给您检查一下……”医疗兵开口,从所有□的皮肤部分看,云澜并没有什么问题,且云澜自始自终都没有吭一声,所以他才没有赶上去要求检查。
现在仔细看云澜坐着的腿部姿势,以及她脸上的气色,显然已经痛到麻木了,不由暗暗指责自己的忽略。
褪下特制的靴子袜子,裤腿已经黏在了小腿以下部分,医疗兵还不迟疑的用剪子将云澜的裤腿绞碎,意料之中的惨不忍睹,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连骨骼都扭曲到有些变形了,也不知道云澜是怎么一路上走到这里的。
他充分利用了在场的所有资源,将云澜的伤口清理了一遍,末了连脸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拭,说:“云大人腿的免疫力已经几乎丧失,需要尽快的送到医院整治,不然随着时间的推迟,毒素就会在腿上越堆积越多,直到不得不做截肢手术……”
景木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下来,正打算调遣飞行战斗队过来,将云澜打包护送走。倒是云澜自己自顾自的穿上靴子,不是非常在意的说:“要废的话,我腿早就废了,也不差这三四个小时了,鲁豪不是说带着乐医们赶来了吗?走吧。”
“澜……”
云澜打断景木的话,继续说:“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背我吧。”
知道她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分散兵力,景木看着云澜固执的眼神……最终缓缓半蹲在地上。
云澜甜甜的笑了笑,单脚站起来,趴在了景木宽厚的背上:“景大团长,走吧。”
云澜原本就不胖,着一段时间更是消瘦的有些过了,景木即使受伤了,背着没有百多少斤的云澜,依旧觉得太过轻松。
周围的人都默契的散开几米,留给两人独处的一个小小的空间。
“景木。”云澜靠在景木耳边开口。
“……”没有说话。
“我记得几年前你也是这样背着我的,漫漫黄沙下,我们俩的脚印长的像是要走完一辈子。那时候我就想,我们就这样走一辈子其实也很不错……”
“……”
“当时几乎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问你可不可以娶我,倒是没有想过,我们彼此磕磕碰碰的走了这么些年。”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景木终于在沉默中吐出这几个字。
“是啊,太晚了,景木,我以前有没有说过……”
“?”
“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要融入呼吸之中,继而慢慢的从景木渗进血液里。
许久,他眨了眨眼睛,感受着自己似是要叫嚣而出的某些情绪,笑了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想到你还会问这个。”云澜换了一个比较省力的姿势靠在景木的肩头,咕哝道,“你不是老早就把喜帖和礼服都定做好了吗?”
“反正我能娶的就只有你一个,早定和晚定实质上没有区别。”
“是啊,真是伤脑筋,我能嫁的除了你貌似也没第二个人选了。”云澜在景木脖子上用力的咬了一口,感受嘴里的血腥味,满意的看到景木的身体立马紧绷了起来,说,“做上记号了,我们俩就将就着过一辈子吧。”
景木哭笑不得的看着云澜颇为幼稚的举动,煞有其事点点头:“嗯,我已经录音了,别又反悔了。”
云澜:“……”
*****
树干之上,一个复杂的记号让景木这边的所有人都驻足停了下来。
“苏晨,解读。”景木晃了一下神,一路上来轻松的神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苏晨走上前,拿出专门的仪器测定了一下,然后记录在了通讯器上,几分钟过后苏晨对景木说:“上面说:我还活着,坐标,115。465。331。”
说着他皱了皱眉头:“这是我们军部的一级机密密码,怎么在这个时段出现在这?”
景木却似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说:“按照坐标去寻找。”
苏晨没有再说什么,立刻执行命令,用通讯器定好页面,然后按照一级密码坐标定位,不一会就找到了正确的路径,带头朝那个方向走了。
云澜趴在景木肩上,看他们极速行走着,虽然极其疑惑和不解,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来。
没过多久,几人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终于达到了一小块空地。
苏晨站在空地之上,仔细对照了几遍,确定的说:“就是这。”他扫了一圈,接着说,“这里什么人都没有,老大,我们是不是……”
“有人。”云澜打断了苏晨的接下来的话,回过头对着后方左侧的一个方向说,“这位先生,需要我们请你么?”
“咳咳咳……不愧是云小姐。”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后,传来的居然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终于等到你们来了。”
除了景木和云澜之外,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所有人立刻做了攻击防御的姿态。
景木抬手做了一个手势,这才让他的部下解除了武装戒备。他看了一眼依旧在咳嗽的方向,没有半点犹豫的走了过去,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你现在还好吗?”
“呵呵,还活着呢……”从回答的声音听来,已经是极为虚弱了。
云澜的好奇心被拉到了最大,但是预感告诉她,前方这个人并没有危险。
没过一会儿,云澜趴在景木的背上到了那颗大树的近前,景木将云澜从背上放到地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朝对面走去。
看着倚在树干上虚弱的青年,云澜的整个人脸都僵住了!
出色的五官,书卷气质,消瘦的体格,虽然有着比照片上更为虚弱的状态,但云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八索……”
那人听到云澜的声音,侧过眼看了她一下,颤抖着将手中的一管撒了小半的药剂灌入嘴里。
十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勾起一抹笑意,用略带亲昵的声音说:“景大哥,好久不见。”
景大哥!
云澜和苏晨同时对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同时发现了惊骇,就像是突然被雷劈过,所有以前想不通的似乎都想通了。
军方和归上演的无间道中……原来,八索才是真正的底牌!
“吴索,你长这么大了呢……”景木走到八索的近前,带着温暖的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眼中的悲伤却仿佛能溢出来,“这么些年,委屈你了。”
“景大哥,你什么时候会说这么酸的话了。”八索露出一个直达眼底的笑意,“能在最后一眼见到你,已经是我的幸运了,所有关于医药和归的情报资料都封在我右手拇指的指骨中……”
“还能撑多久。”景木打断八索的话,眼睛扫过八索手中的那瓶禁药,手中迅速翻找着能用得上的药,“你还需要什么药物,我都可以尽快的给你……”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景大哥你就别为难我了,你看说不定兽神使者已经来接引我了……”八索摇了摇头,“从我家人离开的那天起,我就在盼望着这天的到来。景大哥,你别难过,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吴索……”
“景大哥,我死之后,你就把我埋在这吧……”八索咳嗽了一阵,他脸色泛红,精神居然意外的好了起来,瞳孔中的神色却越来越模糊。
回光返照。
“我带你回家……”景木握着八索的手摇头,脸上被悔恨和悲伤所淹没。
接受卧底任务的时候,无论他智商多高,吴索他还是一个孩子。
为了不引起归的警觉,他们这么多年,硬生生的切断了同他所有渠道的联系,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在经历亲人的离去之后,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里小心翼翼的苦心经营。
就为了,今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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