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硕人空降执行人,暴雪就被推向了风口浪尖。连续数周,暴雪总部即便到了深夜,也依然灯火通明,唐硕人拎着几个高管,开始掂量暴雪的筋骨究竟有几斤几两。
她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甫一踏入暴雪,眼尖的前台人员就发现了她。这是一张生人面孔,前台尽职地叫住了她:“这位小姐,请问找谁?”
她言简意赅:“唐硕人。”
前台愣了愣,随即恢复了职业性的表情,拿出一张表格推给了她:“小姐,请先填一张预约表。唐先生最近的日程都已排满,您的预约将会被延后至……”
前台人员尽职地在电脑前查看推算。
换作平日,她一定会等,决不会越了规矩,但今日是例外,她的耐性已如同她的心境一样,如泥沼死水,她溺毙其中,既放弃了求援,也放弃了自救。
她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不等他开口,她率先截住了他的话:“我在暴雪,我想见你。”
短短三分钟后,前台人员目瞪口呆地看见唐硕人出现在了底楼大厅,他显然是一口气跑来的。眼前这个女孩没有半分刻意亲近,只是站着望着他,分明就已让他失了分寸。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向她,跑到她眼前时他喘得半弯了腰。
她像是有些动容,揶揄了一声:“跑这么快,秀你腿长?”
他抬眼望她,连气息都是急喘不止,“……怕慢了,程意城就不肯等我了。”
今夜雨势渐大,她在来的路上淋了一场,浑身上下*的。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急急带她进了私人休息室,放了热水让她先洗了一个热水澡,去掉一身寒气,又拿了干净衣服给她换。两个人曾经是亲密至缠*绵*入*骨的关系,今次再相见却彼此都留了余地,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他拿着衣服也只是放在了门口,没有步入浴室半分。当她穿好时才发现衣宽袖长都正好,完完全全是照着她的尺码提前准备的。她看了看镜子里蒙着一层雾的自己,拿起干毛巾一点点擦干头发。
还是干净整洁一点好了,她想,最后留一个这样的模样在彼此心里才是好的。不张扬,不刻意,会让人记得一段时间,又不会记太久。
程意城整理完自己走出浴室,拉开这间私人休息室的窗帘,整座城市灯火通明的夜景在一瞬间俯瞰而下,将整个文明世界披上了华丽耀眼的黑色外衣。
暴雪,是一个很棒的地方。
这里,需要一个心无旁骛的唐硕人。
就在她抱臂静立,看着这一幕世间好景时,她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他悄无声息地近身,双手圈住了她的腰抱紧,低头在她耳边倾诉了一句真心:“我等你好久。”
她在玻璃墙上看见他和她的样子,他从身后抱着她的姿势那么熟练,身体和身体间的贴合那么合拍,从前她听闻事关唐硕人的种种传言,如今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身上可以共存这么强烈的两面性,她被他吸引,也因他恐惧。
“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他一寸寸收紧和她的距离,让她嗅到一种肆虐的痛感,他已被她所给的这种温柔而虚弱的关系而受尽折磨:“每天都想去找你,又明白你不会喜欢,只能等……”
她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全然不知已和永恒背道而驰的错觉。他因这种错觉,而犯下了一种错误,叫做一意孤行:“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你,你想要想的那些事,你也已经想明白了是不是?”
她终于点了点头,在今晚第一次开口接了他的话,“嗯,我想过了。”
她缓缓抬手,将手中的那一条已被她握烫的锁骨链放入了他的手里,“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时间忽然有一瞬间的停止。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像是被人用刀贯穿了心脏。
他没有放开她,僵着声音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她终于转身,很缓的样子,然而再慢,他也没有从她身上看到半分迟疑。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和人不清不楚,尤其是对你,”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勇气和他对视,将曾经的地久与天长一并奉还:“所以我是来对你讲清楚的,我们,我和你之间……就到此为止。”
卫朝枫死死地盯着她。
很久以前他就懂得,女孩子有以退为进的爱好,很多女性在成年以后仍然保留了这一种爱好,既是残忍报复的一种手法,更是引人怜爱的一种技巧。双重的既得利益,聪明的女孩子都不会放过。
只有她不是。
程意城说了到此为止,就一定是后会无期。
她既不想报复,也不愿意惹人怜爱。
凝练、遗世、决绝。
明明只是一个女孩子,却活出了一座城邦的气节。她的准则清晰而庄严,如同城邦四周的厚重外墙,不惜阴郁,舍得封锁,甚至无畏于动用更多的力量,一人对敌三千,有情有义,爱憎分明,好似一个英俊的骑士。
从此他就停在了她那里,就在这一个人面前停下了,这个世上的女孩子里面,公主太多了,骑士却很少,他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我不分手,”他抵着她的额头,扶着她的肩,指尖用力几乎弄疼她,他开口,一字一句道:“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分手的。”
她静默良久。
其实这一刻,连她自己都已分不清,她究竟是希望他能挽留光阴不似箭,还是宁愿他一刀断了情分从此山高水长不再会。
她就这样想了很久,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肺腑之言:“唐硕人,喜欢你太累了。人活一次,我不想这么辛苦地活着。”
柳惊蛰的话,一字一句,沉入她心底:选择哪一种人生,程小姐你以为,唐硕人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她浑身一冷,发颤得几乎站不住。
自始才知,他的人生,原来已由不得他做主。
并非唐硕人受钉刑就可一劳永逸,他要永远、凭己自身、让鲜血流淌下台阶,成为暴雪的殉道者,才能换来铁锁两头泯恩仇。
有一种人生,动人之处就在于,是一个过程也是一个没落,是一种钝痛也是一种重生,愿意或者不愿意,都是要继续走的。
唐硕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悬崖峭壁间走钢丝,他早已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去谈我喜欢你。
“你累了,所以你不想?”他气极反笑,‘砰’地一声将她撞在了玻璃墙上:“程意城,我认识你两年,你会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相信,一点点都不相信,“虽然这两年你从不说,我也知道你对我是怎么样的。这两年你很辛苦,有工作要忙,职场不可避免要跟人斗,晚上每天来帮我,我问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你说人活一次,如果辛苦一点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好,就是值得的。”
他扶着她的肩,看进她的眼里:“……所以,程意城,你现在说你累了,不想再辛苦了,我是不会信的。你还有什么理由,还有什么借口,一起说出来,我一条一条地跟你讲清楚。”
她怎么能忘了,条理分明,丝丝入扣,本就是他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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