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祁孟娘主动要求与筠娘子共宿一间西厢房。
月上中天,祁孟娘疲惫的闭着眼睛,张开手让丫鬟给她更衣,直挺挺的身姿就像是要睡着了。筠娘子由着秀棠脱掉比甲,梅子青百蝶穿花襦裙的交领衣襟上分明添补了一块白色的粗布。
襦裙还没来得及脱下,就叫祁孟娘的余光给瞧见了。
筠娘子无视祁孟娘逼人的眼光,抬手点了下秀棠的额头:“你傻了呀……”
筠娘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窘迫,从容的在祁孟娘及其丫鬟面前揩牙净面。
祁孟娘似笑非笑道:“这补过的裙子穿的不磕胸么?”
“还好,”筠娘子露齿一笑,“就是咯吱上有点紧。”
祁孟娘一噎,半晌才怒道:“穷酸!”
祁孟娘坐在床榻上,看筠娘子洗漱好就要上来,忽然懊恼不迭。
这个稚女,究竟是没脸没皮没心没肺,还是大巧若拙?
祁孟娘哪还有一丝睡意?
祁孟娘缓缓道:“我向来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有些事不是聪明就可以的。你既然站了我的队,我自然会护庇你,然我的队里有我的规矩,我今日就跟你约法三章。”
“一,不得觊觎周内司。”
“二,不得向夫人献媚邀宠。”
“三,助我打败刘三娘和刘五娘。”
筠娘子呆愣。
祁孟娘施恩道:“当然你助我自然是有好处的,如今我祁家白瓷的名声举国皆知,就不吹擂皇亲国戚文人雅士的争相逐之。你小小年纪就会烧瓷,从你的手艺里可见你们宋家确实有些能耐,千里马当遇伯乐不是么。”
“我实话告诉你,李、郝、姚、尤、白、邢这六家日后都为我祁家烧瓷。当初夫人请了不下于二十家,这六家要不是站了我的队,你觉得她们能逃过刘三娘的手么?”
筠娘子联想起客栈里的奇事,刘三娘当真有这么大本事么?
祁孟娘傲慢道:“你也知道我祁家只烧白瓷,日后你们宋家的青瓷也甭烧了!”
这是另类代笔?
筠娘子故作纠结:“可是……我爹只会烧青瓷……”
“愚蠢!”祁孟娘轻蔑道,“我告诉你宋筠娘,这个天下是白瓷的!”
祁孟娘的瞳孔里敛出一道悠远的光华:“一品瓷内司,除了周家还有元家,想当年元家采办彩瓷那叫一个门庭若市!都说彩瓷奢华,白瓷清淡,宫里宫外谁不追逐奢华之风?那个时候的周老内司根本是形同虚职!自从五年前元家倒了,彩瓷一落千丈。如今皇上重用文人崇廉戒奢,以程宰相为首的一干文臣哪个不推崇白瓷?要不然哪有周家和我祁家如今的风光?”
筠娘子明知其间定有深意,却也佯作无知不去追问。
祁孟娘看她一副懵懂的模样,换了话锋:“你最好罢了对周内司的痴心妄想!周家与我祁家如今可是鱼水情深,谁也离不得谁。”
筠娘子张大了嘴巴更是懵懂的模样。
祁孟娘皱眉道:“元家当年为何会倒?就是元家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父亲得了一个准的不能再准的消息,元家是被底下的瓷商联名上书被告贪污之罪而……这事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祁家和周家联姻是大势所趋!”
筠娘子点头称是。
“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刘三娘和刘五娘是夫人的小姑子,瓷内司品高清贵,知州府虽品低却富贵,亲上加亲的话……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祁孟娘嗤笑:“六品知州算什么?当年周老内司若不是形同虚职,又怎么会把掌上明珠嫡长女嫁到刘家?当年的知州大人可仅仅是个八品小吏!若不是五年前周内司世袭祖上官位又博得了皇上的喜爱,这个衢州知州的肥差——江南最好是衢州——那可就八竿子也打不到他刘家!”
说到这里,祁孟娘难免有些忿忿不平:“这世上的女子就是命苦!娘家不振时公婆刁难履步维艰,总算婆家靠娘家得势时,按理说这苦命的日子该完了……偏偏……哎,刘知州就不是个好的!”
祁孟娘说完,才发现筠娘子似懂非懂的望着她。
祁孟娘斥道:“这话你可不能在夫人面前学!”
****
翌日。
祁孟娘的丫鬟在给祁孟娘梳头时抱怨道:“知州府真是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也不知道府里的丫鬟嬷嬷都去哪了,连打个水还要我们自个去井边扯!”
后来筠娘子随祁孟娘一道去陪知州夫人吃早饭时,知州夫人解释道:“太夫人庄里的杨梅好了,庄里人手不够,便把丫鬟嬷嬷们都叫了过去。连三娘五娘都没人伺候呢。太夫人就是个酒痴,赶着要酿杨梅酒呢。有所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
知州夫人穿着簇新的墨绛色褙子下面是十二幅裙子,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的笑意把眼角细细的鱼尾纹都勾起来了。
知州夫人心情颇好。
小娘子们过来陪知州夫人用茶点的时候,知州夫人道:“过端午嘛,自然缺不得好节目。我让下人去搭台子了,今个我可是请了‘走马派’伎艺人过来,让你们这些小娘子们好生乐乐。”
刘三娘眼睛一亮:“嫂子,可是京里最出名的那个?据说还有藏火绝技,用袍子遮住巨火盆,再拉袍子像没东西似的揉,最后又把袍子披起来,襟袖间火焰四射,伎艺人不为所动的豁袍,只见火在袍中……”
金嬷嬷道:“夫人请的自然是京里最好的,不光是有藏火戏,还有使唤蜂蝶鱼跳刀门呢,夫人可是月前就派人去京里请了。这可比寻常的听戏有趣多了,就是有钱也请不到的!”
所有小娘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已经有小娘子忍耐不住去看搭台子了。
戏台搭的很高,筠娘子仰头扭到戏台对面,只见对面的望风楼的二楼上窗户大开。
隐约可见空荡荡的桌椅。
筠娘子已经能够想象的出来,临风看戏,最是趣味。
筠娘子跟在小娘子们身后回了屋。
小娘子们都在咋呼伎艺人的绝技,筠娘子也有些意动,难免心神恍惚。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撞上了筠娘子。
臭味弥漫。
筠娘子被臭豆腐的卤水味熏的快憋过气去。
丫鬟瑟瑟的跪了下来,知州夫人就要发落时,筠娘子捏着鼻子道:“这事不怪她,也是我自个没看路。”
筠娘子心念辗转,到底是她没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筠娘子有些头疼,眼下她只有这一件比甲是好衣裳,这是存心要让她出丑么?这种幼稚的事情,也就秀玫做的出来。
筠娘子暗忖,刘五娘和刘三娘的丫鬟嬷嬷都被太夫人带去庄里了。
刘五娘那边昨晚连夜请了大夫过来,说是姨娘去世导致的心疾,刘知州还特地让人把珍藏的灵芝给送了过去,今个吃早饭的时候就听说刘五娘在屋里养病呢。
筠娘子的比甲仿佛泼了墨一般,臭味把旁边的小娘子们都熏的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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