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惊慌恐惧的表情。螳螂背后有黄雀,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表情每每看到,都令人感到万分的愉快,足以成为终生的荣耀。
但揭露冯焕渊的伪装是无用的。他只如同一个竹笋,一层层剥开后才发现内心空无一物,体现不出毁坏的价值。他来不及领略计划失败的沮丧,也令钟之穆来不及体验算无遗策的快感。在殿门口佯作交出,此时却又回到手中的虎尾,发出了自为他效力以来第一声低沉的咆哮。
他当然不是没想过失败的下场,可能也为此做了一万个安排。
但如果他不在这剎那使出全力博取一线生机,什么都是空谈。走进城隍庙之前,他多多少少还在怀疑高雅言过其实。而现在他只想知道五年前在钟之穆手下过了三十招的高雅,是发疯到什么地步?
冯焕渊实在很希望此刻自己也有什么理由可以发疯。可惜事与愿违,他冷静之至,冷静到已经看见自己横尸当地的下场。他只得聊胜于无地鼓励自己说:我至少也要过到三十招。
他的剑已是最好的剑,他的剑法已是最好的剑法。连葛松月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剑法。然而剑能抵挡住钟之穆的掌劲,人却还是血肉之躯。第一个正面交锋的剎那,他就向后飞出了一丈多远,在朽烂的柱子上灵巧地一蹬,又稳稳落地。
钟之穆看着自己的手,劲力被部分卸除的危险感令他眼中奇异的光芒闪动。他说:“后生可畏。你练二十年引凤诀,或者能跟我一争高下。”
冯焕渊难得地没有自谦:“还是活过今日再说!”
中断的箫声突然受惊一般再度响起。这次非是起初的徘徊呜咽,也不是后来的阴森可怖。
没有强弱,没有高低,没有长短,没有主次,只是一圈圈扩散开来的音波,凡是被之触碰到的东西都变得错乱,视野中供桌方正棱角也微微溶化般开始扭曲,泥塑因为粘稠的彩色不断淌落而越缩越小。
连钟之穆都不能幸免这样的腐蚀,抬起的手掌颤抖了一瞬。冯焕渊自然更不能。他的耳膜近乎爆裂,心脏几欲弹出胸腔。但他还是刺出了这一剑。
剑尖即将碰到钟之穆的剎那,丹田传来一阵无可比拟的剧痛。
好在这疼痛超越了他能承受的极限,干脆利落地把他拖入昏厥。意识沉入黑暗中时他想:老七。紧跟着最后一个念头:完了。
钟无射醒来时,整座妙音居已无人。只有雨声。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已下了很久,有些不耐烦,无精打采地,只是一时半会找不着机会停下。
屋内陈设一如既往,案上古琴似乎还留着主人手指的余温。她凭直觉知道黄金缕已不会回来。平时负责照顾她们起居的寡言老妇也不见踪影。她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自然是黄金缕的安排。但她实在很难领略这种安排的深意。她看起来是,也确实是完全摆脱了束缚,获得了自由。没有人看守,没有人跟随,她想去哪里都悉听尊便。然而这一刻,她觉得这座屋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牢笼。
她想不通黄金缕为什么不带上她。或者她连作为筹码的价值都没有。
这念头叫人沮丧,于是她不慌不忙地坐下来,学着黄金缕的样子拨了一下古琴的琴弦。她并非不关心父亲的安危,只是从未想象过钟之穆会输,却也不曾考虑过这一切有惊无险地结束后,是否还非得嫁给冯焕渊不可。经历了这些奇遇,难以想象日子还能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突然忆起那位英年早逝的三师兄。她跟千重雪实在完全不熟,千重雪不是一个喜欢跟小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在门派中也从不显得出类拔萃;他死去时她也只不过十二三岁。
除了那些众人默契到缄口不言的传闻,她连他生做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
然而他默默无闻地死去这么久之后,却仍有人愿意为他而死。这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这岂不也是一个值得羡慕的人?
可是古琴不能如她所愿,发出声音恹恹单调,逆来顺受。钟无射坐了一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检查了自己的剑,然后站起身,走到花厅门口,伸手去试验雨水的密度。
院中站着一个打着伞的面容白皙的年轻人,似在犹豫该不该往前进。钟无射对他说:“主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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