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盛二年,青奉诏入长安,钦封侯爵,雍史女子封侯,自青始也。
隆盛年,青下嫁虎贲卫副统领呼延寿,帝亲赐诏书许婚,因新人无亲族,令太子亲临主婚。
——《雍史·;澄侯列传》
时间缓缓流逝,灯光依旧明灭,陆云等得焦心,这时,耳中传来轻叹声,平台有了轻微的震动,那男子似乎正向房内走去,陆云心中一喜,却听到一个女子惊喜地道:“段将军,果真是你?”然后陆云便感觉有人走上平台,而且听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陆云差点想抱头痛哭一番。
这时他听到那男子声音冷淡地道:“公主殿下,好久不见,萧大人,别来无恙。”陆云心中一震,这才听出那女子竟是齐王妃林碧,那个萧大人是不是今日跟在王妃车驾旁边的那个萧总管呢,听嘉郡王的侍卫说,那个萧总管原本是北汉人,是随着王妃娘娘进入王府的,据说武功十分高明,只是不大管事,也不怎么抛头露面。
林碧叹了口气,道:“我来之前,便知道你会这个样子,可是怨恨我没有坚持到兵败人亡么?”
段无敌冷冷道:“其实大家早已知道,晋阳不过是苦撑罢了,国主请降,倒也成全了千万军民,我们作臣子的,也只能接受罢了,虽然转眼间大家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忘记了曾为社稷牺牲的沁州军民,这也是人情之常,更别提有人忘却旧情,嫁与仇敌,去享王妃的尊荣。”
林碧没有说话,只是一声长叹,声音充满了惆怅,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道:“段无敌,你太过分了,你可知道公主殿下的一片苦心,若没有公主委身下嫁,国主焉能安享荣华,我们这些人也将惴惴不安,公主正是为了我北汉军民宗祀,才毅然下嫁,再说龙将军临终之前也有遗言交待,你怎可如此无礼。”
段无敌的声音变得嘲讽讥诮,他扬声道:“是么,我去沁州祭拜将军,却是听到人人传唱俚曲‘昔日汉公主,今日齐王妃,遥望故将军,佳城郁郁深。’”
台上突然没有了声息,可是陆云却能够感觉的那上面凝滞的气氛,沉闷的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他心中十分矛盾,明明觉得这位段将军原来非是那样软弱和气,而是绵里藏针,刚烈果决,却又觉得嘉平公主非是段将军所说的那般不好。忍不住用心听去,等待接下来的发展。岂料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那平台上的风灯突然一闪而灭,河面上顿时一片漆黑,陆云心中大喜,也顾不上继续偷听,迅速潜入水中逆流游去,几下子已经离开了平台的范围,身后灯光重新点燃。陆云回头望去,只见平台之上站着三人,林碧一身王妃服饰,明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神情却是惆怅感伤,在她身后,果然是那个消瘦阴森的萧总管,而在两人对面,站着一个布衣中年男子,相貌儒雅,满面风霜,虽然只是那样随意的站着,但是身姿笔挺,犹如青松白杨,面上的神情冰寒震怒,威势凌人,怎也令人想不到,他方才会有那样温柔的语气,宽容的态度。陆云顾不得多想,时间不多,他奋力向上游去。
平台之上,林碧神情平静下来,淡然自若地道:“段将军责备的是,有些话林碧可以和你说个明白,虽然本来没有必要,可是你是庭飞生前的心腹之人,我也当你是自己人,所以不想瞒你,不错,我林碧的确委曲求全,下嫁杀夫仇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掩饰也是没有用处的。可是我却不曾后悔,当初国破家亡,我可以自尽殉夫,也可以誓死不嫁,我相信没有人敢逼我成婚,可是林碧不是一个人,我是北汉的公主,代州的主将,我一死事小,大雍和北汉却要仇恨绵绵,难以化解,你也想我北汉百姓像东晋初年那样受尽排斥凌辱么?有件事情你并不清楚,庭飞为何当日战场许婚,不是他瞧不起我林碧,以为他死了我就没有幸福可言,非要托付给别人才放心,而是他当日就已知道北汉大厦将倾,唯一保全社稷黎民的法子就是请降,而且,他或许已经看穿了大雍迫降之意,也看穿了王上终会投降的结局,所以他留书给我,安排身后之事,要我不可为了仇恨放弃责任,这桩婚事是庭飞的心愿。”
段无敌怒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龙将军会这样做,他留了什么书信给你,拿给我看。”
林碧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鸳鸯荷包,那上面仍有未褪的血迹,她将荷包递给段无敌。
段无敌双手颤抖,接过荷包,他知道这是女子送给情郎的定情之物,当年苏青也曾送过给他,只是十三年前绝裾而去之时,那荷包也被她丢入火中焚毁。荷包中往往会放上一绺青丝,以示千里随君之意。他打开荷包,果然看到一绺青丝,然后他便看到一幅白绢。取出白绢抖开,上面是一幅血书,钢筋铁骨,正是龙庭飞的字迹。
“卿见此书,庭飞业已为国舍身,死虽无恨,仍念汉家江山,身后无人,唯有托付于卿,卿且忍辱负重,不可为私仇情恨,断绝君臣之义。”
段无敌手一抖,白绢飘落在地,林碧上前拾起,望着那白绢,眼中闪过悲凉之色,道:“这封血书是庭飞暗中交给萧大人,令人在适当时候交给我的,舅父请降之后,萧桐将血书给我,当时我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得知庭飞临阵许婚之事,我才明白。庭飞他或者曾经被蒙蔽了许久,可是临危之际,他却心地清明,他已看穿了一切。他很清楚舅父请降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困境,解决这个问题只有联姻,而我林碧不幸身为北汉公主,舅父唯一的支柱,我若不嫁入皇室,就没有可能消洱仇恨,我不知他是否太狠心,为了王上的安全,北汉宗祀的延续,他忍心要我另嫁。如今想来,当日庭飞自绝,不是为了不肯受被俘之辱,而是为了彻底的尽忠,他,他竟是早已知道非死不可。”
段无敌抬起头,悲声道:“将军!”然后又道:“殿下,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林碧摇头道:“此事有关庭飞声誉,除了我与萧桐,没有别人知道,我原本要焚去血书,只是想到你或者会回来,所以留给你看,你是庭飞麾下四将仅存之人,若不能得到你的谅解,我心难安,庭飞泉下也势必不能瞑目。”
段无敌黯然道:“殿下委屈至此,我却出言相责,请殿下恕我之罪。”
出乎他的意料,林碧摇头道:“不,你骂得没错,虽然我答应婚事,是为了庭飞的嘱托,为了北汉的安宁,可是若不是李显颇有令我倾心之处,我也不会嫁他,我林碧若要嫁人,大雍皇室多得是好男儿,就是我想嫁入宫中,也少不了一个贵妃名号,我接受李显,只是因为他是个不逊于庭飞的豪杰,这些年我并没有委屈,李显待我情深意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若是她方才这样说,段无敌只会冷笑而已,如今她这样说来,段无敌却是心中安慰,林碧嫁入皇室和亲,已经是定局,能够嫁给一个好汉子,英雄人物,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碧取下风灯的纱罩,将血书在火上烧了,然后道:“无敌,事已至此,也无需多谈了,如今总算风平浪静,大雍陛下没有亏待我们,你之才华人品,庭飞和我素来敬重,何妨为朝廷尽一番心力,也算不负此生。昔日舅父冤屈了你,你若能在大雍封侯拜相,我也能心安许多。”
段无敌神情已经恢复平淡随和,躬身一揖道:“公主厚爱,无敌明白,只是无敌早已意冷心灰,更何况权势富贵本非所愿,一路行来,见到国泰民安,无敌已经很是满足了,所以我准备回沁州去,龙将军自尽殉国,苏将军身死雍都,谭将军战死沙场,石将军冤屈而死,昔日沁州众将,只有无敌一人尚存,无敌纵然厚颜,也不愿侍奉大雍皇帝。无敌一身,无牵无挂,不似公主,尚需担负万千军民的荣辱安危,所以无敌决意回沁州隐居,此事尚未得楚侯正式允准,尚请公主代无敌求情一二。”
林碧轻叹一声,说到这种地步,她自然知道段无敌心意不可更改,其实她也不想拦阻段无敌归隐,她只是担心江哲肯不肯放手,江哲此人,对敌之时狠辣非常,绝不给敌人生路,段无敌若是隐居乡间,在如今天下尚未一统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是隐患,她不知道江哲能否放过段无敌,若是段无敌等到十年之后再回来,或许就不会如此烦恼。可是林碧也清楚,去国离乡之苦,她身在长安,仍然常常想起雁门夜月,更何况段无敌是漂洋出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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