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灿,江夏人,镇远侯嫡嗣,祖父平,武帝时为大将,忠勇以闻,父信,督军江夏二十年,沈厚精忠,朝野共钦。公少失恃,随父入军营,十余岁,能挽三石强弓,有神力,虽百战勇士不能敌。信每谓左右,曰:“此子功业必在吾上。”
公自幼好武厌文,因国中崇文轻武,信为之忧心,延师教读。公性顽劣,履驱西席。显德十一年,信聘嘉兴江哲为西席,时哲仅十五岁,或虑公不能安,然公改颜相事,执礼甚恭。
显德二十二年,哲被掳入雍,降之,未数年,雍帝赐封楚乡侯,又尚大雍宁国长乐公主,国人闻之愤然,昔日同僚旧友皆诟厉之,唯公默然,或有讦公,公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焉能因不得已之事而绝之,讦者闻之,愧而退。
——《南朝楚史-忠武公传》
隆盛十年八月初,从海州通向徐州的驿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刚刚下了一场大雨,驱除了炙人的炎热,从海面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腥气,也带着无比的清新。这时,远处烟尘滚滚,辚辚车响传入耳中,连绵不绝的辎重车队在雍军军士护卫下从海州方向走来。路上的客商旅人都纷纷向路边让去,这样的情形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会上演,所以他们不需要等到军士下令就自动避开。大雍和南楚开战数年,耗费粮饷辎重无数,虽然雍军也在当地屯田养兵,可是还是需要从大雍各地运来钱粮辎重,而从幽冀运来的钱粮主要就是通过海州云台港转运徐州的。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军队中,却有一个未穿甲胄的青衣少年策马缓缓前行,他正是霍琮,两日前他从云台登陆,本应快马加鞭赶赴徐州,可是上岸之后,他心中便生出忧惧之意,便故意拖延路程,又和运送粮草的军队一起上路,名义上是为了沿途安全。护卫他的虎贲卫士虽然对他的心思旁观者清,但是却也不忍揭穿,毕竟数年相从,他们和霍琮之间已经情谊非浅。
将近午时,押运粮草辎重的将领下令众军在路边休憩,那将领过来道:“霍公子,前面有个野店,末将往来此间经常在那里打尖,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让末将请公子小酌一番可否?”
霍琮虽然心中忧虑,但是面上却是一丝也不会显露出来,那将领有意结好,他自也不会拒绝,便笑道:“将军好意,在下愧领。”说罢翻身下马,和那将领一边说笑一边向那野店走去。几个虎贲卫士则是自然而然的分出两人先去了那野店查探,这次霍琮离开定海,按理来说那些跟随霍琮留在定海的虎贲卫士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定海,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东海军中效力,许多都已经担任了中级将领或其他重要职务,若是一下子抽离,不免影响东海军的战力。所以在江哲召回霍琮之前,上书雍帝,干脆将那些侍卫转入东海水军之中任职,除了四个常年跟在霍琮身边的虎贲卫士之外,其他人都留在了定海。那押送辎重的将领并不清楚霍琮的身份,可是只见这少年身边竟有虎贲卫随从护卫,也知道霍琮身份的重要,所以一路上毕恭毕敬,十分礼遇。而霍琮也趁机打听了许多徐州的情形。
自从隆盛八年江南行辕在徐州立下大营之后,几十万援军将淮北守得固若金汤,三年来数次大战,江淮之间血流成河,双方将领都是殚精竭虑,战场之外,谍探往来南北不绝于道,就是徐州也难以避免南楚谍探和江湖义士的渗透,而徐州更有齐王李显、太子李骏坐镇,所以刺客更是层出不穷。所以徐州早已进入军管,戒备森严。而令霍琮牵挂的恩师江哲,此时却不在徐州,虽然江哲身为江南行辕参赞,却似乎不甚在意军机大事,三年来不仅数次返回雍都,平日也多半往来荆襄淮北山水之间,或荡舟微山湖上,或登嵩山访佛寺,或流连于汉水岘山,竟是罕有过问军情大事。不过雍帝对江哲的纵容也是前所未有,不仅没有降罪,反而升了他的爵位,如今江哲已经是楚国侯之尊了,这令许多人眼红不平。就是霍琮,虽然知道江哲晋爵是因为隆盛八年的大功,可是江哲这般放纵也是令他颇为不解,授人于柄并不是自己这位恩师会做的事情啊。
霍琮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神色不露,和那将领谈笑宴宴的走向路边宽敞整洁的野店,掀帘走入店门,那将领正要高声招呼掌柜,目光一转,却是身躯一震,呆住不动。霍琮走在后面,见那将领举止有些不对,目光却被那人身躯所阻,看不见店房内有什么不妥,却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虎贲卫士则是跟上一步,隐隐将他护住。
若是店内出了什么意外,事先进去的两个虎贲卫士应该会发觉示警的,霍琮心中疑惑,目光炯炯向内望去,这时候那将领竟是匆匆向前两步,拜倒在地道:“末将薛全忠叩见侯爷,不知侯爷在此,请恕末将擅闯之罪。”
听得此言,霍琮只觉得脑子里面轰隆一声,身体竟似僵住一般,目光越过那拜倒的将领,他向内望去,只见店房正中的座头上,坐着两个自己熟悉无比的人。那个容颜洁如冰雪,比起三年前容颜虽然有几分变化,却依旧华年如昔的青年,不正是先生时刻不离的侍从邪影李顺么。而那个青衫及地,灰发霜鬓,容颜上又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双目却是越发温润深邃的男子,不正是阔别数年的恩师么?
那男子伸手虚扶,令那将领起身,然后目光望向店门处,笑道:“琮儿,三年不见,你不会是认不得为师了吧,真是枉费为师亲自来迎你的心意了。”
望着那双满是赞赏欣慰的深眸,霍琮只觉得心中纠缠多日的忧惧如同见到烈日的冰雪,转瞬间化去无踪,再也忍不住激动的心绪,扑到那男子面前,拜倒在地,哽咽道:“弟子叩见恩师,恩师一向可好。”语声未歇,滴滴泪水已经滴落尘埃。
见到霍琮双肩轻颤,却是强自抑制激动的模样,我也是心中震动,这一刻,我也不由生出歉意,想到这几年刻意委屈这个心爱的弟子,他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压力,也真是难为了他。上前将他搀起,挽着他坐下,笑道:“好了,这几年虽然苦了你,不过寻常人可是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像你这般年纪就牧守一方的,海涛传书来,说你助他作战十分得力,牧守普陀也是殚精竭虑,还要荐你正式任官呢。不过我却替你婉拒了,这几年不过是让你历练一番,也让你熟悉一下庶务,若是出去任官却是不必了,在我身边再学几年,到时候就可以直接辅佐太子殿下理政了,若是现在有了官职反而麻烦。”
听了恩师谆谆善诱的一番言辞,霍琮原本心中暗藏的不安渐渐淡去,拭去泪痕,这才发觉店内已经只剩下了江哲、李顺和自己,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留下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让他们师徒叙谈,至于李顺,霍琮自然知道此人与恩师本如一体,他留在此地并无挂碍,平静了一下心情,霍琮将心中久藏的疑问提出道:“先生,弟子在定海得知战报,心中长有疑惑,孙子有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先生深通兵法,应知战事胶结,有害社稷黎民,若是能胜,理应速战速决,若是不能胜,也应偃旗息鼓,厉兵秣马,以待时机。先生得皇上器重,为何不尽心竭力,或者谏言皇上罢战,或者一鼓作气,平定南楚呢?”
我闻言微微一笑,道:“琮儿,天下有识之士都说南楚暗弱,为何大雍履攻不下?你可知其中缘故?”
霍琮正色道:“南人多半都存苟安之心,爱慕荣华,无心进取中原,若论两国战力,除了大将军陆灿麾下各部之外,其余多半战力不强,我军精锐可以以一当十,所以南楚无力对大雍产生威胁,此南楚之暗弱。虽然如此,江南富庶,沃土千里,又有江淮阻隔北方铁骑,更有蜀中扼守江水上游,利于防守,自古以来,扼守江淮割据江南半壁江山的诸侯数不胜数,南楚国主只要拥有民心,稳守江淮天险,再有一二名将扼守要地,军心如一,就可令大雍望长江而叹。如今南楚抚有江南数十年,虽然如今权臣秉政,但是政局尚称稳定,捐税并不沉重,平民尚可勉强安居,民心仍然依附,更有陆大将军这般的名将阻我军南下,所以战事胶结数年,履攻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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