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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志勋听得有点发傻,干笑了几声,“不错不错,倒是比我这个老江浙都懂行情了,不愧是盖房子的,说起哪里有山哪里有地,那是个头头是道。

顾卿恒无心与他打诨,只静静的看着直升机下的高山掠影,清湖渺渺,“岑蓝,那个看着懦弱又胆怯的女人,不知道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

他心里一紧,眉头又是皱了皱。

岑蓝躲在小小的石阶上,屏住呼吸,仔细的听着山坡上传来的动静。渺无人烟的山林,只有风吹在山涧的呼啸声,周围的一切都定格住了一般,残枝断木在脚下断裂的‘咔嚓’声越来越靠近。那群人的气息就在山头上来回游移,时不时喁喁的说些话。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的虔诚过,只希望老天能够真的听得见自己的祷告,就算以后折福五年、十年都再无所谓!

裹在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原本紧闭着的双眼慢慢的睁了开来,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神情里说不出的委屈。

“阿姨……难受……”小东西的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见到孩子醒了,岑蓝心里缓了一口气,又连忙捂着他的嘴巴,贴着他的耳根,语气又喜又悲:“别哭宝贝,等会就没事了。别哭……”

这么安慰着孩子,可她自己这两日的眼泪好像是用不完似的,又哽咽着在孩子的颈窝处落了一串泪珠。

原本将孩子绑在怀里的绳子在躲藏中渐渐的松了下来,三岁多的宝宝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岑蓝的右手整个的麻木了,只晓得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庆幸的是,山头上来回查看的男人似乎已经放弃了这一片的寻找,过了不多时,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她蹦到嘴里的一颗心刚刚落回胸口,正想着从石壁下爬回山上,脚下的石阶却猛地松动了起来,原本抵着双脚的时候塌落了一片,岑蓝抱着孩子,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

两架军用机绕着l市几个县的山头来回寻找,顾卿恒心中几分不耐:“子勋,路控捕捉到的那辆货车进了l市之后具体方位能不能查到?”

苏志勋沉默了一会,说道:“那边也是老手,能定位到已经极为不易,更何况进了城之后有接应,路网监控扫到四辆一样的货车,全部朝着不同方向开去。”

顾卿恒‘嗯’了一声,又直直的朝着窗外看去。

“你别急,这山林里没个人影,热能生命探测器的定位搜索已经打开了,只要有人,就一定能够搜出来。”苏志勋了解这个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着长大的铁子,现下他是真的着急了。这次的老鬼,能把顾卿恒逼到这个地步,想必正在背后咧着嘴巴偷笑吧。

早春的山林中,放眼望去还是枯黄的一片,树木没有长出新枝,花草也还未到时节开放,只有长在峭壁上的荆棘丛,长着尖锐的利刺,傲然的俯视着身下两个命悬一线的可怜人儿。

石块接二连三的下滑,岑蓝右手托着孩子,顾不上多想,左手一把抓住那丛荆棘往手臂上绕了两圈。立刻,横生的尖刺透过薄薄的羊绒衫狠狠的扎进皮肉之中,那种疼她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出词汇来形容,就好像是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都在被尖锐的利器来回摩擦撕咬着,每一次呼吸都成了折磨,整只左手霎时间被鲜血染红,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

银牙咬碎,面目也因为疼痛变得扭曲起来,整个身子就好像是寒风中哆嗦着的一叶残柳,可即使是这般境况,她仍旧死死卡住怀里缓缓下沉的孩子,恨不得那荆棘能够再入血肉几分,好让能够自己贴着石壁屹立不倒。

“呜呜……”孩子被吓得哭了起来,又因为听了岑蓝的话不敢发出声音,抽抽噎噎的掉着眼泪。

“朝……朝……乖……不要……往下瞧……”她的舌头都开始打结,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唱首……歌……给阿姨……听吧……”

孩子含着一汪泪水懦懦的看着她,他的嗓音软软的甜甜的,又因为接连受了惊吓,听着岑蓝的话,迟疑了好半天才开口唱了起来。

小雪花……小雪花……飘在……空中……像朵花,小雪花……小雪花……飘在窗上变窗花……”孩子的声音包裹着恐惧,在山风中瑟瑟发抖。

顾卿恒神色稳若泰山,心中有着翻腾起千万种思量。这次绑架事件,除了金陵军区的几位政委以及好友苏志勋外再也没有泄露给旁人。小龚死的蹊跷,那伙人的手段既然狠辣,却不将他一枪毙命,反而是多次殴打折磨致死,老鬼是想从小龚身上套出些什么话来,而台山前往市区的行车路线向来保密,其中也一定是有恒明的线人报给了外头知道。

内外皆有忧患,而这次的对手步步为营,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到底是谁,将恒明恨进了骨子里?

正在思绪烦乱的当口,对讲机里的噪音变得时断时续,探测器鸣出尖锐的警报声,顾卿恒立起身子,猛地一俯身朝外打探,山林残壁处的一抹人影几乎让他不能自抑的震撼。

那是一个女人,半个身子都暗红色的血浸泡透了,一只手缠在岩壁的灌木丛上,另外一只手死死的往着怀里拢着些什么。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海藻一般浓密的头发在山风中徐徐飘荡,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唯有那偶尔颤动的手臂才能勉强确认这的确不是一具尸体。

岑蓝迷迷糊糊的昏着,只听见耳边的各种声音连绵不绝:有孩子尖锐的啼哭着,大声的喊着:“妈妈——妈妈——”他也许正哭得厉害,气息都有些短促;有机器巨大的轰鸣声,连同着巨大的风力一起袭来,自己的身子就那么来回晃荡着,却使不出一分力气;对了,似乎还有一个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脸颊,轻轻的呵气,他说得那般轻,想是对着一件呵护已久的珍宝一般。

“我来了……”

她没由来的安心,手下的劲一松,整个身子就直直的坠落了下去。

脱险

母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到底是怎样的角色?是单纯的完成了一个延续生命的使命,还是凝合了自己所有的心力,去爱这么一个自己身体里蹦出来的小人儿?为了这个孩子,纤巧的女人愿意大腹便便,艳丽的女人愿意粉黛不施,奢华的女人愿意简衣素服,胸怀天下的女人也可能为此甘心洗手作羹汤。

那么自己呢?岑蓝像是置身于一个萦绕着浓厚雾气的山林中,迷迷茫茫的一片空濛,她跌跌撞撞的寻找着出口。

那是一个长年穿着枚红色针织衫的中年女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鬓,面容却在时光的消磨中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姿势很疏离,两手环在胸口,双腿立的笔直,岑蓝走进了一点,身体大约没了什么力气,想扶着她靠一会,她却直直的扭转开了身子。

眼神里都是冷漠的拒绝。

“妈……妈……”自己的身子猛然缩小的如同三两岁的孩童一般,穿着一袭脏脏的棉布花袄,两个羊角辫歪歪扭扭的系在头上。

“妈妈……”岑蓝又喊了一声,那女人却扭头就走,她急了,踮着脚丫子赶忙追了上去,“妈妈……妈……妈……”孩童在背后大声的哭号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裹着泥巴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模样。

是了,就是她,那是自己的母亲吧。

岑蓝的魂一下漂浮着,一下又被牵扯进那孩子的身体里,只觉得那原本触手可及的人,跟着自己渐行渐远却又无能为力。眼泪呢?她眨巴着眼睛,却恍然发现自己的脸上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坑洞。全身上下骤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一把把的尖刀挑断了经脉,血管里的血液呼啸着朝着出口喷薄而出,她惨白着脸,躺在地上再也不得动弹。

许久……许久……周遭的景物变幻了一个又一个,一会是幼年时候的青石板路,一会是十几岁时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过了一下,又成了凄凄校园里漫天漫地的紫藤萝花,郁郁葱葱,竟是一眼望不到边。

她贪婪的呼吸着空气里残余的花香,耳边却絮絮的一直有个人在不断的叫嚷,那嗓音软软甜甜的,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期盼,一声一声全都喊到了她心里。

“阿姨……阿……姨……”他似乎不肯放弃,热乎乎的小手直往她冰凉的脸上磨蹭,“阿姨……”

最后那几声里夹杂着哭声,腔调也有些走音,听起来分外惹人心疼。

恍惚后,她终于逐渐清明过来,皱着眉头,一颤一颤的睁开眼睛。身子像是被灌了铅水,死死的贴在床上使不上力气,岑蓝斜着眼角看了看了床头边的小家伙,他眼泪铺满了小脸,睫毛上都挂着闪闪的小水珠,嘴巴微微的嘟着,那会儿白的吓人的脸色现今终于又恢复了健康红润。

“朝……夕……”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喊他一声,谁知那粗哑的声音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屋子里原本就安静的很,只有小家伙抽抽噎噎的叫唤声,现下正哭累了,初初听到岑蓝唤了这么一声,他圆圆的大眼睛瞪的老大,踮着脚尖直往床上扑,

“阿姨……阿……姨……”他高兴坏了,胖乎乎的身子在岑蓝手边扭来扭去。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受了伤,好像全身都被肘制着,一碰就疼的厉害,现在朝夕往自己身上这么一蹭,自己蹦着的一根神经立马就收紧了,手臂上传来的刀子入肉的痛感,她眼睛抽搐了几下,额头上立刻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小朋友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头,缩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岑蓝眯着眼睛看见孩子脸上的表情又是害怕又是不知所措,刚想开口哄几句,他瘪着嘴,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怕是惊扰了她一般,唤了一声。

“妈妈……”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对着人喊出这两个字,虽然字正腔圆,但听着总归底气不足。小孩子的心思总是简单,他怕被拒绝又怕她听不见,眼睛都不敢瞧她,低着脑袋乖乖的站在床头。

就是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的心。是了,逃亡的回忆席卷而来,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拼命,原来这只不过是一种本能——上古以来母兽护犊的本能。这场变数,说不清是谁救了谁,是这个孩子,让她在荒芜中被风干的心又重新鲜活起来。

房间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人,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看见岑蓝确实醒了,开心的眼睛都放着神采,“您终于醒了,再躺下去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护士说话的声音跟春天里的喜鹊一般,语调清脆,夹着满满的欢欣喜悦。

“您等等,我给您去叫医生来。”

过了不一会,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走进了病房,岑蓝面前睁开眼睛看了看,很慈祥的模样,周身散着淡淡的中药味,莫名的让人觉得亲近。

“刚醒来不要多动,麻醉药刚过估计有点疼,下午我开两剂安神的中药给你喝。”她紧了紧岑蓝的被角,语气很是和善,“以后左手不要使大力,阴雨天更要晓得保养。”

女医生这么说着,旁边的小护士倒是忍不住了,睁着双大眼睛,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您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被吓坏了,整个胳膊都扎在荆棘丛里,苏政委说他们拽你不下来,只好用军工铲将那一片的灌木丛连根带土的都刨了起来。”

“那密密麻麻,又粗又硬的黑刺全都钻进您的肉里了,还有几根就交错的卡在尺骨那儿,我们看了心里直发毛,您的手肿的就跟那馒头一样,淤血又出不来,再迟几分钟,大概连王医师都救不回来了。”

女医生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叽叽喳喳喜鹊一般的小护士吐了吐舌头,模样俏皮的很。

“顾先生待您真好,是派了专机连夜去b市接来王医师,这才保住了夫人您的手。”她满脸的崇拜神色,意犹未尽的说,“王医师祖上是宫廷的御医呢,平时我们想见都见不着,今儿个却是沾了光。”

女医生倒是好脾气,任由小护士眉飞色舞的说完后才细细的询问岑蓝感觉如何,又叮咛她身体虚寒,脾弱胃热,平时应当多注意一些保养。顾朝夕小朋友听不懂大人们说些什么,大约知道穿着白衣服的是医生,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角仰着头问:“我知道,生病了要不要打针才能好?”

屋里的几人被孩子稚气又天真的话逗笑了,小护士过去摸了摸孩子的细软的头发,一本正经的说:“小朋友,你放心,你妈妈很快就又能陪你玩了。”

顾卿恒早就到了门外,看着她们在里头嘻嘻笑笑,心里难得觉得轻松自在。他又站了一会,等着医生仔细检查完了之后方才走进房里。

“顾先生。”叽叽喳喳的小护士红了红脸,收起了话匣子安静的站在一边,女医生笑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夫人的身体以后还得好好保养,原先就虚寒的很,要是现在落下病根了,将来有了岁数就不得安生了。”

顾卿恒这几日清减了许多,面色有少许的憔悴,五官却更显得愈加俊朗深邃,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被窝里浅浅的那个身影,心头那根沉寂已久的弦略微的颤动了一下。

她真是瘦的脱了形,小小的一张脸最多顶上半个巴掌,肤色白的能够一眼看到皮下隐隐脉动的青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出投下一片阴影,神情或明或暗,额头上的碎发黏着发出来的冷汗没精打采的耷拉着,他想起那日石壁上的一幕,心跳不禁又快了几拍。

这真是一个疯女人。那是一丛脱了叶的酸枣林木,经过了一个寒冬的风霜打磨,上头的利刺比那刚锥还耸人,他小心翼翼的试图从侧壁将她拖回来,谁料她竟在昏迷中还残存着一股蛮力,不死不休的扯着那一荆棘,只要稍稍一碰,肉眼都能清晰的看到那利刺又深入了血脉几分。

孩子在她怀里安然无恙,只不过救下来时吓的狠了,哭着嚷着拼命的叫喊着:“妈妈——妈妈——”,那哭声抽抽搭搭,时断时续,似乎含着无限的惊慌和恐惧,听的人的脊背有几分发凉。最后,空旷的山谷里只剩下这股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来回飘荡,他愣着神,平生第一次觉得手脚发凉,身边随行的几个下手都红了眼圈,低低的喊了几声‘先生’,顾卿恒这才从震惊中猛然惊醒。

病房里的一下安静了下来,医生和护士例行检查完了之后就离开了,小家伙也乖乖的趴在床头,小手绕玩着一缕缕她一缕缕的长发,橘粉色的唇瓣微微的嘟着。

“你好些了么。”他低哑的问了一声,岑蓝这才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知为何,原先见到他的紧张局促反而在此刻消失殆尽,或许是自己先前耗费了太多力气,现下里再提不起一分精神去犹豫不决。

“嗯……”她喉咙里发出这么一声闷哼,顾卿恒听了之后却觉得安心了许多,像是小时候做错了事,母亲板着脸迟迟不肯理会他,夏日午后的艳阳灼烧着彷徨恐慌的心,他腻在母亲的身边一声声的喊着,良久良久,她终于半阖着眼睛‘嗯’的应了一声。

金陵军区的病院设施很是精良,几十平的小单间,却连着厨房、卫浴应有尽有。过了几日岑蓝的身子舒爽了一些,可以勉强靠着被枕斜坐在床头,顾卿恒把孩子留在了她身边,自己忙过了手头的工作后也都会来看一眼。

这日天气暖的刚刚好,太阳光落在了身上懒洋洋的,四周的花木都长了新芽,空气里浸染着一两丝桃花的艳香,小护士又端了碗中药,笑眯眯的模样,小圆脸上浮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夫人,该喝药了。”

住进病房后这里的人一直称她作‘夫人’,先前没力气挣扎着解释,现在人也清醒了,她又开始有几分羞讷,“小姑娘,其实我不是……”

话音未落,顾卿恒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这会儿刚用了午饭,他原本英挺的面容闲适了几分,声音也带了些懒散,随和的问道:“都还好吗?”

岑蓝的耳根子又有些发热,倒是活泼的小护士大大方方的看着他,乐呵呵的说:“顾先生您来的正好,刚准备给夫人喝中药呢。”

他看了看护士手里的药碗,上前顺手接了过来。

“我来吧。”

岑蓝有些茫然,不知要如何拒绝,也不知道用什么姿态去应对,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将他喂来的中药一口口的咽进喉里。

顾卿恒大约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动作生疏的很,有时候喂的急了,棕黑色的药液延着嘴角缓缓流了下来,他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的垫在岑蓝的颈窝里,又怕中药太烫了,勺起来的时候还不忘轻轻的吹上几口。

“岑伯父那边已经让人照应着了,军区的伙食吃不惯,过几日从外面请的厨子也该到了。”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时那么的波澜不惊,岑蓝讶异着,那苦涩的中药在此刻也失了味道,心头不知是惊还是喜,只是恍恍惚惚的不知所措着。

走廊里突然响起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过了一会,门被一下的推开了,来人里在门口,看了一眼房内的情状,打趣了一声:“哟,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苏志勋仍旧一脸嬉笑的模样,衬着那北方大汉的魁梧身形,确实有那么几分滑稽,他好像是有正事商量,玩笑了几句就使着眼色让顾卿恒跟着出去。

顾卿恒打了个眼风,手里的动作仍是稳稳当当:“在这儿说吧,没什么外人。”

苏志勋心领神会,笑得有几分暧昧:“市政三区的工作已经转交给翔宇律所了,过几天要回h市处理交接手续。”

岑蓝原本只是安静的坐着,眼神都不打个偏,现在听到了翔宇的字眼,疑惑的问:“那不是陈茜瑶家的律师楼吗?”

顾卿恒眉峰一挑,语气四平八稳:“嗯?你认得?”

“她是我很小就要好的朋友。”她点了点头,眼神明净。

四月

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医生说是多去户外走动走动更有利身体健康,顾卿恒托了苏志勋在军区花园里多加了个遮阳的棚子,每天岑蓝都在棚子里的软榻上窝上几个小时,顾朝夕小朋友也不嫌闷,整天拿着本故事书缠着她不放手。

“阿姨,我要听故事。”

他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身子倚靠在岑蓝的膝盖上,红扑扑的小脸蛋粉粉嫩嫩,一笑起来两个深深的梨涡闪闪烁烁。

四月的天气,庭院里的白玉兰开的正好,花繁叶细,清香远溢。有时候一阵风过,那碧白色的花瓣就稀稀落落的掉了一地。顾卿恒坐在政委大楼里,透过百叶帘看着那玉兰花占满老树虬枝,如云如雪,如诗如画,而那巍巍云山相衬下的纤弱身影,一蹙眉,一回首,竟不知不觉在他的心湖里投下无数的金石玉铄,激起了的温柔涟漪,连绵不绝。

是这种感觉吗?

顾卿恒爷爷奶奶的婚姻是标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才初初见了第一面。小时候几家的表妹特别调皮,总是缠着老人家细细的来回问着,那要是见了新郎官,才发现他是缺着胳膊少个腿的那可怎么办?老人做着女红,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那能如何,都嫁了,不然哪来的你们这些小鬼头。

他一直以为两位老人之间并没有爱情,只不过是岁月积淀下的亲情,成为了习惯自然而然就能相濡以沫。而顾家早年从政,爷爷是老一辈里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却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死前他留下遗训,此生顾家子孙不得踏足政坛,即使后来平反了,但这一条却成了家族里约定成俗的规矩。

爷爷去世后数年,奶奶依旧波澜不惊的过着日子,做做女红,陪着家里人唠唠家常,直到老人家的六十大寿,戏台上的水袖蹁跹,唱腔清丽婉转,花旦无限深情,唱的是冯延巳的《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江南水榭里的吴音软语,老人家听在耳里,一行浑浊的老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年轻时候我也给他唱过这曲子,那会他要调往沈阳,我怕他就一个人走了,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他对我说,叫我放下心,去哪儿都不会落下我。”老人的叙述里牵绊出无限前尘往事,眼圈通红,“可现在他都走了整整九年三个月,怎么还不来带我一块走了好。”

那会他年纪尚幼,只记得人群里喧闹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位姑婶都抹着眼泪,低头不再说话。

顾卿恒和钱明珠结婚时也曾这样想,是不是要到了数十年之后,才会发现对方真的是自己生命里早就注定好的那个人,那一份相守,融入了骨血之中,慢慢的再也割舍不掉。可现在他才觉得,是自己太低估了爱情。

他放下手里的公文,走出了政委大楼,慢慢的朝着岑蓝的方向走去。

岑蓝左手不能使力,侧身斜靠在软榻上,对着一本故事书,不紧不慢的念着书里的故事。小娃娃手里捏着一把樱红的车厘子,时不时往她嘴里塞一颗。

“好了,最后小狐狸终于种出了漂亮的玫瑰花,玫瑰花的仙子也爱上了小狐狸,从此以后,他们就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她的声音糅合进了春水一般,一直暖到人的骨子里,顾卿恒也不说话,静静的立在一旁,任凭着时间从手掌的缝隙间溜走。

就这样在金陵军区养了大半个月,对于顾卿恒的照料,岑蓝由原先的局促不安慢慢的变得习以为常。或许他是因为自己救了孩子一命才对自己格外青眼相待,每每再见到他,自己心里不再格外的惴惴不安,反而弥生出一种坚定质朴的信念来。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却一直记得那天的石壁下,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来回厮磨。

是他么?是的吧。

他总是像一个天外来客一样,毫无预兆在自己深陷危难时出现,这跟当初秦彦书那般的救赎不同,她并没有卑微的逆来顺受,而是真真切切的做了自己最想做的,顾卿恒的关照,她从不害怕失去,因为不曾抱有幻想,许以期盼,那么即使到了最后一步,也不至于因为不可得而痛彻心扉。

岑蓝微微自嘲,世人皆洞明心事,贪心明确想要,岂料世事多变,诸多辗转后往往最不尽如意的也得不到。对秦彦书她如此这般,时过境迁后,居然也能有几分大彻大悟的淡然。果真,人都是有贱性的,只有痛的狠了,下一次才不会再犯。

就这样,两人谁也没朝前多走一步,也没往后退缩一步,不咸不淡的又待了几日,等到岑蓝身体调理的匀称了些,顾卿恒便带着她和孩子一同回了h市。

回程的路上,看着熟悉的街景,她竟然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半年,自己的生活就好像是好莱坞的悬疑动作大片,一环扣着一环,跌宕起伏。她看不清未来是什么模样,只隐约觉得那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变数无常,让自己有些恐慌。

到了家之后岑父还在外面陪人下棋,知道女儿回来了高兴的很,推了隔壁老头子的局就得瑟的溜回了家。

“大姑娘果真留不住,不过这次我看那小伙子中的很!”岑父笑眯眯的样子,将近一个月没见,他倒是放心的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家里长短的唠嗑了起来。

“对了,上次瑶瑶那个丫头来了,说是调来了h市工作,让你什么时候打个电话给她。”岑父掰着手里的大蒜瓣,一边回头对她说。

“你也真够坏心眼的,老爹不理也就将就了,人家陈茜瑶兴冲冲的跑来见你,也是吃了个闭门羹,你得好好给人家说说,怎么都不联系了。”

岑父的一番话说的岑蓝有几分脸红,她娇嗔的几声,觉得有些乏了就早早的回了房间休息。

她现在的身体差不多已经大好了,只不过那左手仍旧是个摆设,岑蓝以为今后顾卿恒不会在让她照顾朝夕的日常起居,谁知道几日后刚同陈茜瑶约定了时间见面,司机就把活蹦乱跳的小朋友又送回到了她的身边。

“阿姨,我也要去!”小家伙的态度异常坚决,死活要黏在她的身边。岑蓝有些头痛,司机却恭恭敬敬的说:“岑小姐,我送你们。”

等到了见面的咖啡馆,司机把车停在外面候着,小朋友牵着岑蓝的手,一路活蹦乱跳的跟着走了进去。

陈茜瑶原本还愁岑蓝是不是又借着情伤,跑到哪个小山村里上演离情别绪去了,谁知道今天一见到她,不仅笑容满面,手里头还牵着一个粉娃娃。这反转剧上演的也太无常了吧,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过她要死要活,还真以为当初闹离婚的是她岑蓝,而不是那个挨千刀的秦彦书。

“你速度也太快了吧,离婚大半年,你的娃都能打酱油了啊?”陈茜瑶一惊一乍,伸出手就不客气的往孩子粉嫩的脸上揉捏着:“哟,小奶娃长得倒是水灵,不知他爹水不水灵啊?”

陈茜瑶神情暧昧的朝着岑蓝‘嘿嘿’的笑,岑蓝有些尴尬,干笑了几声,介绍道:“这个是恒明顾总的孩子,现在我在他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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