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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金木崎又沉声道:“但即使我跟舅舅的对话被你听到了,你也觉得一头雾水吧。”他莫名一笑,却是声音干涩,“一下子提到我的父亲,又提到母亲,还有她画的画……你是无论如何没想到,在你还小的时候,远在佛罗伦萨、跟你素未谋面的女子,竟已经画下你此时的样貌。”

陆离却知道,这个少年内心无比孤独——四面都是兵,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纵有满腹心事,又能向谁诉?如果不是想要说话,他又怎会下意识来到这适合交谈的地方?但是对于他母亲所谓的预言,那幅在十几年前已经画有自己此时模样的画,不由得她不好奇。

但是他只是嘴唇蠕动,看向她,像是满怀心事。终于,只咽下一口到嘴边的酒。他让人拿来一杯清水。

杯中的水澄清透明。

他从口袋里掏出精致小巧的瓶子,从中掏出一粒红白相间的小药丸。手指松开,药丸掉落水中,噗通,激起的微弱声响被靡靡乐音掩过。

药丸逐渐变形缩小。

杯中的液体开始变得混浊不清。

他把杯子推向她那边的桌面。她定定看着那杯子,拿到手中握着,慢慢喝下。

、西西里的列车(上)

陆离脑袋抵在火车车厢玻璃上,时睡时醒,偶尔在梦中见到妹妹那张脸。两年过去了,妹妹一直停留在六岁的模样。推开窗户,她梦见以前的家,父亲还没回来,这家虽简陋但还是温馨的。她走进去,见到妹妹站在门前,对着她笑。

她在梦中有点疑惑,为什么妹妹的模样显得那样陌生。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妹妹说:“姐姐,你那次亲手杀掉了害我的凶手,能够死里逃生。这个时候,又为什么看着别人害你和你的孩子呢?”妹妹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鲜血沿着嘴角边慢慢流下来。

陆离捂着心口大叫,却发出不声音来。她乍然惊醒。

窗外大片大片后退着的,是陌生的荒野。

她忡怔着,仍未从刚才的睡梦中回过神来,只听金木崎在耳边道:“做了噩梦?”在这二人车厢内,他坐在她对面,从膝盖上的素描本上抬起目光。

她的目光只盯视窗外无际的麦梗,并没接过他的话。他也不言语,继续埋首画了起来。她想起来,他们此时身在西西里。

外面天际忽然屯起乌云,很快卷起了风,然后便下起了雨。外面原本荒凉的原野,在黑风漆雨中,更显寥落。

西西里,土黄色的西西里,黑色的西西里,海蓝色的西西里。

雨下得猛了,刮打着车窗玻璃的雨点,很快转变成雨柱,扭成一小股一小股地飞快滑下。但车窗上仍挂着些顽固的水珠子,在玻璃上凝颤着,点点滴滴。外面的雨声渐响,笼罩住了整列火车,车厢内的空间却涌动着死寂,像一场没能倾下的雨。

金木崎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

“爷爷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他忽然问,视线一直停在窗外。

“是的。”她的声音压得低,那一夜再度浮上脑中。

“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疯狂复仇,心态扭曲吧。”他的双手交错,搁在素描本上,转过头看着陆离,倒让她一时无语。

想了想,她说:“我不认同你的做法。同样的,也不认同穆懿穆川的做法。”

金木崎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像是略有笑意。过了一会,他说:“我以为你对穆家兄弟感情更深。”

“这个跟感情什么的,没有关系吧。”不知为何,听到穆懿的名字,她却涌上来一种异样感。是因为自己体内,存在着混合了自己和他二人骨血的生命吗?

金木崎没接过话,只低头端详着手中的素描本。陆离只一眼,便见到上面画着两个并肩而立的

男子。

车厢内,再度涌动着怪异的寂静,比刚才更让人难以忍受。

“西西里,是我生命起源的地方。”他忽然说。

“是你的父母相识的地方?”陆离并非好奇之人,只是觉得车厢安静得让人难受,她想要说话。

“通过小舅舅的介绍。”

“你的父亲跟小舅舅是朋友?”

“他们是恋人。”金木崎面色无豫,只是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素描本的上方。

、西西里的列车(中)

陆离很是意外,脑中浮现出金木崎舅舅的模样。

“父亲跟小舅舅一样,被家族送到西西里学习。两人在这里认识,然后相恋。他们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但是他们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了二人血缘的孩子,一个长得像他们两人的孩子。”

陆离猜到了故事的后半部分,也明白了金木崎母亲在画中流露出的抑郁感。不知为何,她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你的母亲,知道吗?”

他点头,一脸嗤笑。“她跟着父亲私奔到了陌生的东方国度。发现父亲和小舅舅的事情时,她已经怀孕了。她没有跟父亲回金家,也离开了与小舅舅同在的美国的家,一个人跑到陌生的佛罗伦萨。父亲和小舅舅找到她的时候,她靠着那家画廊维生,但已经病得不轻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变得神经质,开始画了很多预言画。

当然,我们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些画中带有预言。她的画什么题材的都有。直到后来清理她的东西时,发现了她在柏林墙倒下三个月前画的画,竟跟新闻图片惊人一致……”他顿了顿,“……后来她死了,父亲也死了,爷爷把我和姐姐带回了金家。”

他眼神飘忽,是回忆起了八岁那年,初次到金家,一句中文也不会。他是双胞胎姐弟中,体弱文静的那个。怯怯地躲在姐姐身后,牵着姐姐的手,看着满室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人,见到他们眼中对这两个漂亮小人儿的赞叹。

爷爷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对这两个小孙儿满眼痛爱怜惜。他眼中掩不住的喜悦,声音轻颤,“不用害怕,慢慢就会适应过来的。我为你们找了个少年,可以陪你们玩,也可以保护你们。”

小小的金木崎抬眼看着这自称是爷爷的老人,不明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语言。他只见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走上前来,一脸沉毅地跟自己说着什么。

会说中文的姐姐却轻轻踏出,骄傲地昂头而出。那少年的目光与姐姐的碰上,脸上竟是微微一动,轻轻移开了目光。

姐姐清脆地微笑着,知道没人能逃得过自己的美丽,即使是这异国的少年也不例外。她傲气而低调地伸出手,用尚生硬的中文说:“我的中文名字是金木唯。你叫什么?”

“清原滕。”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在场的人——爷爷,姐姐,清原滕,还有那些笑着看向他们的金家人,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此时此刻,金木崎的目光落在素描本上。素白纸面上,几笔勾勒出来的,是他父

亲和小舅舅。

“小舅舅一直把我当他的儿子——他和父亲的儿子。连leone这个名字,也是他替我取的。母亲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没跟母亲学过什么。画画这门东西,是小舅舅教我的。”

“但是你后来不是一直在金家……”

“他为了要见我和姐姐,跟vasari家族闹翻了。一个人跑过来,设计了个机会,博得爷爷的注意,做了我们的家庭教师,教我们英文。但因为他发现我画画的天分,于是乐得教我画画。直到爷爷发现了他的真正身份,才把他轰走。生父死的时候我们还太小,但他被辞掉的时候,我和姐姐大概十三岁了,不知道背后那么多事情,只觉得像失去父亲那样伤心。”

、西西里的列车(下)

陆离见他神态透出伤感,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见他目光一冷,“不过这些说来又有什么意思,都已经过去了。”

“你现在既是vasari家族的一分子,这些也就不算过去了。他毕竟是你现实中的一部分,也是你最亲近的人。”

金木崎目光森冷,“我不愿意欠vasari家族的任何人情。否则,当日何至于我宁愿在柬埔寨天天被打得半死,也不要去求他们?只是……”他顿了顿,“小舅舅见到报纸上关于金家被灭门的事,从来不过问杀手界事情的他,也偷偷动用vasari家族的关系,找到了我。”

“他还是很重视你的……”

金木崎忽然冷冷一笑,“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外公一直更宠爱小儿子,只是他无心斗争。后来外公发现了这事,他乐得以我作为棋子,迫使自己的小儿子答应他接管家族生意。”

陆离明白过来,为何他的另一个舅舅对他如此恶劣。

“不过,刚刚那番话如果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这些话,我会不以为然。不过说这话的人是你,我还是挺意外的。”他讥讽一笑,转头看她,“对于你的父亲,对于穆懿,对于我,你亦不过是一粒棋子。你的父亲要卖你,穆懿为了弟弟想过要杀你,我因为复仇而把局外人的你卷进来。而你,竟然还相信那样温情脉脉的东西,实在笑死人了!”

陆离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

他昂头笑着,忽然慢慢觉得喘不过气来,咳嗽起来。陆离心里一动:她听说过金木崎体弱,但除了比其他男子更显瘦削外,她没发现他体弱。

他喘得透不过气来,弯□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她要上前扶直他,他却猛然抬头,狠狠瞪着她。那目光像饿极的野狼,要驱人于千里之外。

一瞬间,她突然意识过来了。

他有哮喘。

这是除掉金木崎的大好时机!

车厢门紧闭,没有人进出。他膝盖上的素描本,颓然滑落到地上。

只要拿一件衣物,捂住他的嘴鼻,她的孩子就可以脱离既定的悲剧宿命了。

她的双手颤抖,轻轻落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却感到肚皮下的那颗小小心脏,随着母亲的心脏,在同时剧烈跳动。

突然“砰”地一声响,金木崎咬着牙,狠狠抬头,却见陆离奔了出去。他觉得呼吸困难,意识开始模糊。车上的随行医生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都不知道了。

、曼谷之夜(上)

泰国的天气炎热,总像当地的语言一样,粘粘腻腻。吉那瓦又是享乐派的风格,只是把尹迟当作贵客,生意上的事情一拖再拖,进展迟缓。

此时他朝后靠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着远处舞台上如蛇扭动的女子。空气很热很热。夜店中,人群如魔乱动。

人类,真是容易被煽动的动物。

他把酒杯举到唇边,狡黠一笑。

一个侍者带着迟疑的表情走近,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抬起眼睛,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一个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朝他举起酒杯。

在她身后,身着白色西装的保镖分开左右两列,整齐排开。

夜店灯光昏暗。尹迟凭着杀手的极好视力,才在瞬间辨认出来,那是吉那瓦的养女颂眉。

倏忽之间,夜店中人影晃动,她又消失不见,连同她身后那群保镖。

尹迟笑笑,自斟自饮:“活像一群天降奇兵。”

再度见到她,是在两天后的晚上。当时尹迟刚走进桌球室,却见有人迎上来。他下意识地把手插到裤袋中,随时准备拔枪,对方却躬身道:“颂眉小姐邀请阁下一同切磋球技。”

能够在吉那瓦那种老狐狸身边,他的养女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只是尹迟对这些潜在危机,总不以为然,有时候甚至抱着一丝兴奋感,期待有什么会发生。

他礼节性地一笑,跟随颂眉的手下,转过桌球馆的迂回长廊,在一间桌球室前停下。门口毫不起眼,推门进去,却见里面是馆中其他私人球室的三倍。天花板上吊着苍白的灯,晃呀晃,把排成一列的保镖身影拖得老长。

颂眉握着球杆,瞧也不瞧他,只专注地盯着桌上的球,审视最佳进球角度。

她举杆击球。清脆声响中,被这球弹中的绿球咕噜噜转动着,噗通落袋。

她抬起身子来,看向站在门口微笑的尹迟,放下手中球杆。

尹迟先朝颂眉伸出手去,以示友好。他自我介绍:“尹迟。”

颂眉只抬起眼皮,瞥向球桌一侧的靠墙黑色长沙发:“坐下吧。”

那只手维持着将要握手的姿势,停顿在半空,很快随之收回。尹迟毫不介意地坐下,脸上仍是挂着千年不变的笑意。

跟上次见面的时候相比,颂眉今天穿得依旧冼练,不过一身衬衣长裤。然而从敞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脖子,宛如雪白的长颈花瓶之瓶身,藏着不动声色的风情。

她点燃一支烟

,夹着香烟的手放下,以尾指和无名指轻轻掠过耳后头发,从容不迫地说:“我找你是是为了件简单的事。”

掸了掸烟灰,她继续道:“听说你是金堂最顶尖的杀手。我想买下你,开个价吧。”

她的动作极为简单,姿态却是千回百转的妩媚,尹迟就此决定不对她反唇相讥,或是冷眼嘲讽,只淡淡地笑:“看来你是误会了。我是代表金堂来谈合作的。合作的事情什么时候谈好了,我就离开。”

“跟吉那瓦那老头子合作,有什么好处?”她嫣然一笑,很快又敛起了笑容,那笑容宛如灯光不明下产生的错觉,在尹迟面前转瞬即逝。

尹迟避重就轻,只笑着:“泰国的天气不适合我呢。”

颂眉嘴角一动,忽然慢慢地倾过身子,仔细地打量着他。

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随之荡来。

、曼谷之夜(下)

球室内上方悬挂着的电视上,盈盈闪闪,播放着剧情狗血的泰国剧集。男女主人公在声嘶力竭。

尹迟突然警觉,当下轻轻挪开位置,离她更远,嘴上只微笑道:“看来你对我的误会不浅呢。尹迟只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当初穷得没饭吃,迫于生计才选择当杀手。这个时候买下我?只怕这门生意你是亏大了。”

颂眉不愠不怒,只眯起眼睛看他,神态如猫:“迫于生计?我听说当年尹迟迫于生计时,吃的可不是杀手这碗饭?”

尹迟一笑,话中有话:“是的。当时年少,也没多少生存技能,所以不过跟现在的颂眉小姐一样,靠男人养活自己。”三言两语间,坦然承认,已是轻轻挡过对方话里的刺,同时又是话中带刺。

“你这张嘴很厉害。如果语言可以杀人的话,你也是其中的顶尖杀手了。”

尹迟从容地笑:“有意思的比喻。”

颂眉扬起脸看他:“今晚太闷,赏脸陪我出去走走?”

见尹迟眼中有半刻犹疑,颂眉说:“这个时间,吉那瓦已经睡了。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凶狠,但并非鲁莽之人,否则当年吉那瓦那么多养子养女,勾心斗角,自相残杀,今时今日不会只有我一人还活下来。”

在这灯光营造出来的惨白空间中,前尘往事像是突然涌上,尹迟在对话与对话之间的零点几秒间,蓦然记起在越南的那个少年,在一个客人说要收他为养子时,他一心只想离开这国家,欣然同意。然而终于因忍受不了那种生活,而把养父杀死,逃到柬埔寨,改名换姓,以卑微如蝼蚁的身份重新出发。

目光流转间,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一贯慢条斯理地微笑着。他欠了欠身,“今晚酒喝多了,这斯诺克是只能下次再奉陪了。”说着转身离去。

门边的人要上门阻扰,被颂眉狠狠一睇,忙退了回去。尹迟推门离去。

颂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吸了一口烟,身后一人上前来,无声垂立她身旁。

她低声地:“当初你是怎么劝我来着的?说他是个贪钱的人,一定会被说服的。”

手下沉默不语,不敢抬头看她。

她换了语气:“幸好我并没有听从你的计划。不过,你的提议倒是给了我一点灵感和启发。”她的手一摊,手下恭敬地递上几张刚偷拍得的照片。从照片上的角度看去,尹迟靠在沙发上,似乎把颂眉搂到自己胸前。

“就凭这些照片,老爷子会相信么?”手下木然地问。

“老爷

子会不会相信,根本不是重点。只要黑白堂的各部众相信就好。”她昂起脸,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手下为她奉上烟灰缸,她用力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戳灭,站起身来。一旁的手下为她披上大衣,她用手掠了掠头发,往外面大踏步走去。

、《番外篇悼念迈克尔杰克逊之穆川篇》

穆川把车停靠在街头,自己则倚着车子,观望不远处十字路口附近来来往往的人群。巨大的百货大楼与林林总总的电子用品店铺,如被巨刀劈过的钢筋峭壁,人群在其中陷落。

从附近的电子商铺中,传出各种各样乱七八糟、不同语言的音乐。他依稀听到有the queen乐队的老歌。他忽然想起初次见到陆离的时候,还有那个暴雨天,他们也曾在飞驰的车上,听着同样的声音。

忽然记起,她无数次从学校出来,低着脑袋急匆匆走着,假装看不见他,而他开着车,饶有兴味地慢慢跟在她后面。她急起来,便会往这边的闹市区跑去。而他在身后车列不耐烦的叫骂声中,笑着摇摇头。

那时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有趣的游戏而已。

莫名地有点烦躁。

他摸了摸身上,找不到烟盒。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像哥哥一样,烟不离手了?

或者是,自从心中有所焦虑开始吧。

抬头,不远处是一家711便利店。女店员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少女,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脑袋,轻声细气地:“先生你要什么?”

“mild seven。”他随意一指。

女店员“嗯”了一声,勤快地拿过,嘴皮动了动,终于鼓起勇气,有一句没一句地:“没想到你会喜欢抽这种烟呢。味道清淡的……”

“我看上去像口味重的?”他撇嘴笑笑,颇有点言外之意。小女生红了脸,要接过纸币的时候,忽然听到桌面上的手机震个不停。跟所有同年龄的女孩子一样,她颇有手机依赖症,急着要看上面的短信息,便手忙脚乱地翻着收银机找零。

穆川修长的手指捏过烟盒:“不用了。”

因为过于害羞而不敢看那张俊美的脸,少女低头,用手指按了一下手机上的键,忽然一怔。

穆川走到店门前,玻璃门朝左侧自动滑开。身后,竟然传来女孩子的啜泣声。

他在心底笑笑:又是一个爱情至上,为男友的一句话而哭的小女生么?

外面日光猛烈,正是六月底的炎热天气。他撕开那细长烟盒外的透明薄膜,捏作一团,掷到店门外的白色垃圾桶中。抽出一支烟,一脚踏入几乎要被烈日溶化的路面上。

闹市区人声喧哗。然而附近商铺传来的音乐声却小了许多。他慢慢地点起那支烟,抬头却见那边十字路口附近的广场上,围满了人,都在抬头张望购物中心建筑物外那巨大的屏幕

他无心去看,只慢慢地低头抽着那支烟。甘涩的烟草味渗入心肺,附近店铺忽然传来熟悉的音乐——

stay with me

i want you to stay with me

i need you by my side

don’t you go nowhere

let me keep you warm

you’re my lady

fill you with the sweetest love

i wanna touch you baby

you’re my lady and i love you girl

他听到最后一句,才记起是michael jackson在the thriller专辑里的the lady in my le。只记得beat it,thriller那些,差点忘记,mj也曾有过这样的歌。那些音乐曾经那样熟悉,在他刚刚开始爱音乐的时候,在他仍未适应这个家庭的可怕,在他刚得知父亲杀掉母亲,哥哥杀掉姐姐的年幼时候,音乐,是唯一不会让他感到害怕的东西。

他很慢很慢地,抽完一支烟,心头无端浮上乱纷纷的过往,最后幻化作陆离的影子。他撇撇嘴,掷下烟蒂,踩在脚下,扑掉那零星之火。转过身来,要拉开车门的时候,抬眼见到那边广场众人仍未散去,却越积越多,甚至有很多人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身前身后,乐声开始吵杂,闹烘烘地,却都播放着mj各个时期的音乐。他觉得诧异,随意一瞥,只见广场屏幕上正播放着mj多年前的mv,还是那样诡异的舞步。只是在他幽魂般滑过的地板下方,是滚动着的一行新闻:洛杉矶加州大学医疗中心证实,迈克尔·杰克逊疑因心脏病死亡,享年50岁。

作者有话要说:穆川是全文中最爱音乐的人了吧。他会对这件事有所触动的。

仅此微不足道的此文纪念。

(另:不知如何在全文未完结的时候,另外开写一篇番外篇,唯有插播。还望达人指点。)

、《番外篇悼念迈克尔·杰克逊尹迟篇》

michael jackson在洛杉矶去世的时候,尹迟正在那片土地上方的云霄间。

坐飞机的过程对他而言是种折磨,或者因为天生抗拒人与人之间被迫缩窄的空间感。机舱中,每个人都肃然地盯着手中的电脑屏幕,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不会用电脑工作的杀手。

这样很好。

他戴上座椅提供的耳机设备,调了几个频道,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听新歌,michael jackson的音乐如他的舞步,跳跃着入耳。

恍如隔世。

仿佛自己仍在越南,从湄南河畔的小村落,初次到达西贡这个城市,所有见闻都是第一次:红砖教堂,剧院,咖啡馆,挂着法语牌子的商铺,院子里传来网球击打的啪啪声,倚在西方男人身旁的当地女子。

从街道两旁商铺中传出的音乐,也是他从来没听过的。他转过脸,窥到一户商铺的电视上,一个男人跳着奇怪的舞步。那音乐仿佛不似人间的东西。他想了想,忽然想起这个男人的名字,叫michael jackson。

母亲有个不那么讨厌的熟客,对他很友好,会礼貌而客气地问他一些问题,在哪里念书,喜欢吃什么,等等。有天下雨,那客人走不了,便留在那里,给他放音乐。他告诉尹迟,唱歌的男人叫michael jackson。

因为从小帮着母亲接待客人,讨好他们,他的语言天赋极好。此时他站在西贡的街头,看完了整支mv,也听明白了里面的歌词。然而记住的,只有那一句——

it doesn’t matter  you’re black or white

机舱内的气氛让人昏昏欲睡。他醒转过来,耳边恰好是那句it doesn’t matter  you’re black or white。一时间有点恍然,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穿越湄公河的拥挤渡轮上。他摘下耳机,身旁的男士结束了手中的活儿,趁机搭讪,问他到米兰是否为了看秋冬时装发布会。他微笑着摇头。

总遇到这些白种人,以为自己与他们是同类。在哪个北美或者欧洲城市或者乡村出生,享受政府的福利,为上学恋爱工作而雀跃或烦恼。而那些跟自己本是同类的黄种人,或远远地披着西方人皮相的自己,或争先用各种口音的英语向自己兜售手中的小商品。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耳边michael jackson那首heal the world,让他想起金木崎曾经教过他的一个中文词,世界大同。

距离飞机到达米兰,还有35分钟。距离他步出机场,听到michael jackson离世的消息,还有45分钟。数小时之前,他曾经跟那条生命,在同一片天空下。

四十五分钟后,他站在米兰街头,心想:beatles里的约翰·列侬也好,猫王也好,迈克尔·杰克逊也好,如此盛名耀世,又如此孤独。

他戴上墨镜,离开出境大厅,开始下一个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篇文前,刚好看到电视台一个节目,采访在香港的外籍公民。这里的外籍公民,并非西方人,而是巴基斯坦菲律宾等国民众,谈到种族歧视问题,谈到融入当地社会的困难。而在此之前,同一个电视台的音乐节目,众歌手才以翻唱的方式,向mj致敬,特别提到了他的heal the world和black or white里的大同思想。

mj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才华洋溢,古怪,为世所误解,自信与自卑,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是个极为矛盾的人。我的缪斯,又大多是这样的人,他们交错纠结的特性,变成我笔下高处不胜寒的穆懿,自信又自卑的尹迟,清醒地与世界保持一定距离的陆离,我行我素的穆川,沉湎自我妄想的金木崎。

谢谢他们,丰富了这个原本无色无味的世界,也希望人与人之间多点互相尊重。

、人鱼睡莲

日光下。

狭窄的水道中,一叶扁舟穿行。尹迟坐在船头,炎热的风自水面上吹来,掠起他半长的头发,耳后是鼻音浓重的各国欧洲语言。

各个游客神色好奇,端着相机拍照,操着泰国口音的本地导游循循讲解前方的水上市场,有上百年历史云云。尹迟伸手拉过帽檐,低低地压住发际装睡。

“你从哪里来?”耳边传来稚嫩的童声。他睁眼,见到眼前站着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身量比其他孩子要高,说着大舌头的英文,淡淡的发色,应该是荷兰人。

尹迟笑笑:“我也不知道。”

女孩子诧异地睁大眼睛,抬手掀起他的帽子,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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