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眉继续道:“外面风声很紧,不少人传言他的背景是vasari家族,他这次会向黑白堂强势压迫,要回你;也有人说他会弃卒,以你的生命换取跟黑白堂结盟的机会。”顿了顿,她问:“你说呢?”
尹迟的脑袋软软地靠着墙壁,“我又不是他,我怎会知道呢?”窗外日光淡淡落在他脸上,因为饮食睡眠环境一落千丈,他英俊的脸已瘦削下去,嘴角微微长出胡渣子,让他更形颓废,有种困兽之美。
他的确不知道。
他跟金木崎固是生死之交。此时在这世界上,金木崎谁也不相信,但唯有对自己,还会在不威胁自身的情况下,与他推心置腹。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保住自己,能够最终推动金木崎的复仇大计,他会以生命相争;如果相反,他则会毫不犹豫地弃卒。
换作是穆懿,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金木崎一天天地,跟他的敌人越发相似了。
他闭上眼睛想着,也不知道颂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有耳边远处啁啾的鸟声,密林活泼而安宁地等待着他,遮盖住所潜伏着的危险。
颂眉觉得有点难以集中精神。她拉低帽檐,遮挡
高尔夫球场上的毒辣烈日,同时想把蓦然浮上脑中的尹迟的脸,也一并压下去。
她挥动球杆。
正眺望着球的落点,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各部众忽然低声骚动起来。她心念一动,知道对方来了。她低头看表,离下午两点还有十分钟。
她转过脸:“你早到了。我以为意大利人都会迟到。”
“我姓金,不能算是意大利人。”金木崎淡定回应,不动声色地接过她的下马威。她已在不经意间暗示,自己并非不知道金木崎跟vasari家族的关系,但她不会示弱,也不会就此留情面。
“要一起玩吗?”不等金木崎回应,她已递出球杆。
金木崎扫了一眼:那不是女性专用的高尔夫球杆。眼前这人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十足男性化的女子。然而,却比世间大部分女子更诱人。
“尹迟呢?”金木崎没有接过球杆。
颂眉嗤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起你的同伴呢。”言讫,目光却落在金木崎身旁的少女身上。只见那少女身着普通的白色运动衣,不断伸手擦着脸上的汗珠,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偶尔有干燥的风吹过,便轻轻骚扰着她白皙的脖项。
颂眉打量了一下她的手——那不是杀手的手掌。然而这并非杀手身份的少女,不过一副学生面容,却毫无怯意。颂眉不禁对她产生了兴趣。
、危机(二)
这时金木崎说:“我无意偏私。吉那瓦先生的死,我深感震惊。虽然这是黑白堂内部的事情,但事关重大,审讯尹迟的时候,我也希望在一旁倾听。”他语气平缓,说着的都是场面话,不见一丝感情。
颂眉心想: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听闻从前只是个脱离现实,生活在幻想中,潜心画画的人。一场变故,竟让他改变如此大。比起那些当了多年杀手,但在大事前沉不住气,事先泄了心思的人,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心思转了几番,嘴上却只问:“虽然是黑白堂的家事,但不知你怎么看?”
“我跟尹迟都不是什么道德高尚之人。不过说到杀吉那瓦的动机,未免太过可笑。”金木崎抬起眼皮,“听说他是对你起了色心?”
颂眉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他,嫣然一笑,“我不够诱人吗?”
“正好相反,你的美貌足以杀死任何喜欢女人的男人。只不过我听到的版本是,你的美貌竟使一个从来不喜女色的男人,也做了一些从来不会做的事……”
颂眉接过手下递上来的雪白毛巾,擦拭着脸颊和脖子上的细汗,“他强占了我。”
金木崎和他身后的陆离都是一怔。
颂眉又缓缓道:“体检报告上清楚写明,在我体内有他的□。不知道这个版本,你又听过没有?”她放下毛巾,带着莫名的笑意看着二人,“倒是金木崎统主,我听说原本跟尹迟关系极是亲密,现在他出了事,统主却姗姗来迟,还带着一个美丽少女。”
正讥讽地笑着,身后突然有人匆匆奔上前来。颂眉猛地沉下脸,把手中的毛巾往地上一掷,那人吓得停住了脚步。
“什么事情值得那样大呼小怪,飞跑着来?让人笑话了我们黑白堂的人去了。”颂眉冷声道,她的部众都低着脑袋,一话不说。
那通传的人年纪极轻,却是不服气,大声道,“因为靠近密林的一号监牢的人,已经逃出去了!是看守的人让我飞跑来报告小姐的!”
颂眉大怒,扬起手对着那人就是一掌。她虽身体轻盈,但身手极好,手下被她一掌扇得站立不稳。众人都是一惊,不敢说话。
她怒目瞪视,摊开掌心,示意手下众人递上枪支。身旁的人却一动不敢动。她怒喝:“统主不在,你们就不拿我当一回事了?!”
部众中,却有几张低垂着的脸上,嘴角微撇了撇。
她的手心一冷,回头看时,金木崎把自己那支枪放到她手上。他轻声说:“你要枪,我可以给
你。但即使你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光了,不服你的人,只会更加不服你。适得其反,又何必呢?”
颂眉嗤笑:“你不要以为把尹迟救走了,就有资格在这里教训我。”她踏前一步,“只要你一天在我的地头上,我就是这里的王,你就得遵守我这个王国的律法!”
陆离在二人身后,一直看着这少女。从刚见到她起,她便惊讶于少女的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的脾气之暴戾,似乎跟她的美貌成正比。她心想:只不知道这个少女,又有怎样惨痛的童年?
她已经意识到,无论是穆懿、穆川,还是金木崎、尹迟,都自动荡不安的童年过来。这几人,无论是心思慎密深埋,或是个性激越张扬,都只会把感情大肆挥霍。他们处理爱,跟处理恨,竟是一样的手法:或毁坏,或占有。
这时只听金木崎微笑着摊开双手,朝颂眉说:“既然如此,那么你大可以为我添上一条‘指使手下刺杀黑白堂统主’的罪名。”
颂眉冷笑:“一定。”
身后部众听言,都神色大变。头发花白的吉那瓦手下老臣子走出来,凝肃道:“继任统主还没正式选出,这个时候就把黑白堂搞得乱哄哄的,捅出个漏子,不太好吧。再说……”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向金木崎,低声在颂眉耳边道:“金木崎这人动不得。吉那瓦统主跟金老爷子是生死至交,即使不给面子以前的金堂,vasari家族也是断断得罪不起。”
老臣子语重心长。他不明白,这个平日虽任性凶狠,但脑筋极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怎么在统主一倒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大开杀戒,暴露自己的野心了。
颂眉冷眼看向金木崎,嘴角带笑,“我很羡慕你,含着金家的银钥匙出生,又有个vasari家的外公。”
“也有不少女孩子羡慕你吧。虽然不是含着银钥匙出生,但长得漂亮至此,还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会得不到呢?”金木崎语气平淡,却一下子击中颂眉的不堪过往。
她嘴唇蠕动,终于没说出任何话,只平声道:“把金堂统主送出去吧。”
等到金木崎二人出去了,她独自站在烈日下很久很久,也没有人敢出去劝她一下。她忽然看向那前来传信的手下。他年纪很轻,皮肤黝黑,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看着她,眼神倨傲。
她仿佛见到了更年少时候的自己。
“叫什么名字?”她问,语气温和。
“老鼠。”很有种少年人的趾高气扬。
她拍拍他的肩膀,嫣然一笑,“
很可爱的名字啊。”老鼠被她的笑容所迷惑,忙避开眼光,只以余光偷偷瞥向她。
她用手指不经意地戳着他的心口:“可以帮我查一下,刚才金木崎身旁那个女孩子是谁吗?”
老鼠大声接命:“收到!”
颂眉已是转过身子,再次接过球杆,漫不经心地吩咐下去:“把守密林的另一头,不要放走尹迟。”
“是。”部众领命。
她一挥球杆,看着那圆形小球高高飞起。目光追随着在草坪上滚动的球,她咬了咬唇,声音嘶哑着补充:“有必要的话,放火烧掉密林。”
、危机(三)
金木崎一脸平常,在撑着白色太阳伞的餐馆户外椅子上坐下,低头看着餐牌。这里正是曼谷市中心,大街上挤满了游客,但因为这家是西餐馆,反倒本地客人居多。尽管如此,不同国家的语言,混杂着泰语,配合人们比划着的大声喧哗,更让人不自在。
这里绝非金木崎所喜欢的场所,但陆离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挑这里。
连她也感觉到了:两人正处在严密的监视当中。尽管金木崎的人也在不远的隐蔽处,暗中监视保护,但金木崎素来谨慎小心。
“这里虽是西餐馆,但倒是也提供正宗的泰餐。”他指着餐牌上的泰餐,“这边虽是旅游区,这餐馆亦价格高企,但仍是当地人居多。”
在吵杂的本地语言中,金木崎问她不吃什么,她说无所谓。他便唤来侍者点菜。盛有冬荫功汤的两只金边小碗首先摆上桌面,随后是贴上金箔的金袋,配以鸡酱汁,还有香味四溢的香柠鸡,布吉岛最常见的椰青焗饭,以及香甜松软的芒果黑糯米饭。
金灿灿的食器,活生生的人间色香味。
“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吃这种东西。”陆离说。
“为什么?因为我看上去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每顿都挑拣,除沙律、面包和橄榄外,什么都不碰的人?”金木崎用纸巾按了按嘴角,“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主义者。”
“但你在意大利的时候,吃的东西不多。”
这时一个脸涂得很白的侍者奉上盛着泰国冰茶的大杯,他的手指修长,背向金木崎,动作灵活地迅速移动着已经摆满一桌的食物,飞快转身离开。离开时,轻轻擦过陆离的身旁。
等到那侍者离开,金木崎才接过话,但却是言简意赅:“在意大利么?那时候我心绪不佳。”
“那么现在,你就不担心尹迟?”
听了陆离的话,他把递到唇边的杯子搁下。“如果他连自己的命都没有能力保住,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担心?相反,如果他能够保得住自己的命,我也无需担心。”
这样的话,乍听上去足够残酷,但却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他们之间的同伴关系,是以实力来衡量的,无关所谓的忠诚。只有能力相当的人,才有资格站在一起。
陆离抿了抿嘴唇,食指摩挲着茶杯的边沿。
“你想说什么?”金木崎把她的神态看在眼里。
“我觉得你对同伴的要求,跟敌人并没有两样。只不过看对方站在哪边罢了。站错队了,就是敌人。”
金木崎神色微微耸动,未几,忽然低声道:“你可知道金家和穆家是世交?”
陆离点点头。这些事情本跟她无关,但讯息就是力量。身在这漩涡中心,她并非没有暗中留心种种事情。
“我八岁才从意大利回来,那时候什么都不会,也只跟穆懿见过几面。但就是那几面,已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的目光盯着曼谷远空的某一点,仿佛心驰远处,“那时候我就暗中想:千万不要让我跟穆懿为敌。”
陆离安静地听下去。
“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已经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下来,我隐隐感到害怕。虽然我的体内留着金家和vasari家族的血液,但却像小舅舅和母亲一样体弱。”
命运终于还是把他俩推到了对峙的位置上。
陆离正想着,忽听金木崎道:“但是没想到,我的弱却成为了我的强。当时若不是因为他们见我体弱,放松警惕,也不会被姐姐转移了注意力,让我有机可乘逃了出去。只是穆懿到底是个聪明人,追到柬埔寨也要找到我,只是穆川一直对我不以为意,好几次在柬埔寨与我擦身而过。”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忽然浮上惨淡可怕的笑意,声音嘶哑,“知道吗?在柬埔寨的时候,我明明有机会可以直接杀掉穆川的!如果是更年少时候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们俩的任何一个的!”
陆离虽然知道穆川此时正安然无恙,以g的身份活下来,但这时听来,仍是觉得心惊。只听金木崎怪异地微笑着:“顾全大局,从长计议,正是我从穆懿身上学到的。我早已不满足于单纯地杀掉他们二人就算。”
陆离当然明白。否则,他何必要让陆离生下穆懿的孩子,并要通过控制孩子,来控制日后的西京门。
她实在不了解这种复仇心态——一般电影拍到这里,都让复仇者直接把仇人杀掉,把他们的东西夺过来就是。但是,这个人是金木崎,偏执、神经质、艺术家气质的金木崎,不愿以屠夫的方式草草结束。断了穆家血脉,并不能让他满意。
千秋万代地控制着穆家,让复仇的快感一直延续下去,才是更符合他脾性的方式。
想到这里,陆离感到不寒而栗。
金木崎忽地脸色一变,身子朝她压低,她没来得及甩开,衣领已被他一手扯过。她定睛看时,他手上拿着个小型的金属片。
“是窃听器。”他用手指拨弄着,又抬头,紧紧看向陆离:“是什么时候放在你身上的
?”
陆离明白过来。
他怀疑她。
因为她怀着穆懿的孩子,他便总提防着她。
、危机(四)
“我不知道。”她沉声。的确,她不知道。
金木崎长长的睫毛微颤,脸上看不出表情。然后他轻轻靠在椅背上,不再以凌厉的目光盯视她。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想明白过来:为了提防她,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她完全没机会跟穆懿联系。
这时只听金木崎说:“女人总是情绪的动物。即使你对穆家的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吧,但你怀着穆懿的孩子,我不得不处处提防你。那些药丸,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只是让你上瘾,比较容易让我控制。”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那些药丸。
也是他对她说的第一个善意的谎言。
陆离并没戳穿,只漠然地喝下一口冰茶,竟觉得口中苦涩无比。
金木崎把那金属片捏在手心,缓缓投入眼前的冰茶中,看着那东西嘶嘶冒着烟,载浮载沉。
此时此刻,在餐馆不远处的一座高处建筑物内,用大衣裹着里面侍者衣服的老鼠,慢慢摘下微型耳机,伸了伸懒腰。他戴上墨镜,昂着一张黝黑的脸,往日光下走去,嘴里低声念叨着没人听得见的话:“情报虽不多,但也足够了吧。一个怀着西京门统主骨肉的少女呢……”
餐馆内,金木崎敛起所有表情,似乎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一个侍者上前,奉上餐后甜品。木质托盘上,一个个斑兰叶做成的碧绿小兜,宛如朵朵小油灯盏,团着莹白的白色糕体。
“这是我的最爱,椰汁西米糕。”金木崎边说边用手指捡起一块。
从拥挤的人群中,遥遥走来一群身形高大的西方游客,在两人身旁的桌子坐下。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向金木崎一躬身,见对方颔首,便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那些都是金木崎的人。
他们飞快地用意大利语交谈,一开始是完全压着声音说话。但由于这里嘈杂,渐渐地,二人的音量便提高了。
陆离却在心里想着刚刚那个窃听器。
金木崎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的。
那个背向着金木崎的侍者,有意在她身上磨蹭,她本以为是一个存心占女性便宜的人,但对方身手却极为敏捷,一路几乎没接触到自己,只在转身离开时,擦身而过。
她却敏感地怀疑,那人已经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边跟金木崎说话,她边微微调整着坐姿,一只手不经意似的掸着衣服,直到碰触到衣服内沿的一小块硬物。
她不敢伸手取出来验证,但心知
那是窃听器一类的物体。
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她猜测,即使不是穆懿的人,也起码是金木崎的其他对手。
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时她默默地用调羹搅着碗里的汤,一口一口吞咽,又慢慢地吃起桌面上的食物。
一个喜爱美食,建筑,绘画的人,怎可能拥有一颗阴暗的心呢?她叉起一块金袋,边蘸上酸酸辣辣的鸡酱汁,边想着。
傍晚的时分,总有点懒洋洋的意味。陆离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不去听那语速极快的意大利语,只远眺着远处的曼谷街道。懒洋洋的流浪狗,趴在日光下。
直到听到有人用英文生硬地喊她名字,她才回过神来。原是金木崎的手下,拿着一瓶药丸,放到她面前。
金木崎身体沉入椅中,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盯着她。
她倾侧瓶身,倒在掌心上,正要放入嘴里。
“等等——”
她愕然抬头,正迎上金木崎的目光。一旁的手下见他制止,墨镜下的脸亦是写满诧异。
金木崎只是挥挥手,转头说了句什么,让手下全都退下。陆离不清楚他的打算,只觉得内心忐忑,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想法。
他只淡淡道:“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伸出手指勾过药瓶,用掌心拢住了粗圆的瓶身。
、危机(五)
依照金木崎的吩咐,他的手下掩护起来,不再近身跟从,只混在远处人群中。傍晚时分的暑气已经收起。但曼谷街头的流浪狗也终于提起了点精神,四处走动。
陆离边走,边不安地想着吃药的事情。
金木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穆懿曾经说过,要按照金木崎的剧本走,但这个时候他到底在干什么呢?她相信文希会把信送到他手上,但是接下来他会有什么行动呢?
或者,他只是趁着金木崎不在国内,把自己的弟弟救走就算了。至于怎样反过来利用自己这粒棋子,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她默默想着,回过神来时,却见一只流浪狗懒洋洋地趴在自己脚边,在烈日下吐着舌头。她慢慢蹲□子。
“很脏。不要碰。”金木崎冷声地。
“我只是想看一看它。”她蹲□,发现它的腿瘸了,“怎么办?”她回头看着金木崎。他却一把揪起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嘴里冷叱着:“曼谷街头那么多流浪狗,你能管得了多少?”
“我见不到的管不着,但在我眼前的……”她分辨着,拼力挣脱他的手。
他扬手,一辆出租车飞快在二人面前停下,他一把拉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自己也坐进去。
“在这里的任何人,包括任何一条动物,都有可能是敌人的陷阱!”他的声音有点生气,又带着不耐烦。
陆离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这时只见前方的司机戴着墨镜,帽檐压得极低,一言不发地往酒店方向开去,才明白这也是金木崎的人。那车,是早就安排好的了。
金木崎捏着拳头,因怒气未消,白皙的脖项上竟是细血管分明。他咬着细白的牙齿,狠声道:“像你这种滥好人,自以为是救世主的人,最让我厌烦了!以为凭一己之力,以为凭着那点慈悲心肠,就能够救苦救难,甚至幻想自己能够改变所有不平……多么幼稚……”他的牙齿上下发抖,陆离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睁大了眼睛看他。
只见他努力控制着情绪,陆离猛地记起他有哮喘,正担心地想要伸手扶过他,却见他已回复了表面平静,一双眼却冷冷地看着自己。
“像你这种人,自以为是救世主,那么天真,最让我讨厌了……就像以前的我那样天真……以为仅凭自己的智慧,就能改变金堂,改变爷爷的想法,改变不好的东西,但最终什么都没改变……最终我变成了穆懿那种人……”他目光阴晦,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他的神情痛苦,活像
变了另外一个人。
一瞬间,陆离仿佛见到了以前的金木崎。那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单纯善良,唯爱生活和艺术的少年。
但这时候的金木崎,却恍如被过往的自己附了魂。
“你跟以前的我很像。”这么说着的他,声音却带着厌倦,对过往自己的厌倦。
“我要下车。”陆离一阵不安,两手抓住驾驶座椅背。
金木崎剧烈地咳嗽起来。
前方的司机马上把车停下,回过头来看着金木崎,嘴里担忧地说着什么。金木崎摆摆手,示意他继续驾驶。
金木崎脸色疲累,慢慢靠在后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脸色绯红,前额渗着汗珠。
陆离犹豫了半秒,伸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他没有睁开双眼,只慢慢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她坐直了身子,让他靠着,一只手轻轻抱着他的脑袋。
车子摇摇晃晃地上路了。曼谷的夜色迅速往后退却,伴着夜店中激越的钢管舞音乐,和男女的大声调笑。夜市的叫卖声。人们的哭。人们的笑。
“signor vasari1,需要甩开后面的车吗?”驾车者肃然问。
“放慢速度,让黑白堂的人跟着吧。”金木崎淡淡地说,慢慢坐直身子。但他的身子却贴着陆离,不曾移开。
“你知道那些药是致命的,对么?”他忽然问。
陆离心念急转: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是要套出自己知道多少吗?
他却淡然说:“以你的聪明,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她悬着的心刚放下,又听他问:“对一个想害死自己的人,不抱怨恨,甚至加以照顾,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陆离在心里想:或者因为现在的自己,正充溢着母性吧。但她没应声。
注1:意为vasari先生。因为这些部众是vasari那边的人,金木崎又并非统主身份,并非教父,只能称先生。我觉得此处用先生二字称呼有点不符他的少年形象,所以还是用回这种原话。signor可理解为对男性的尊称,下文同。
、危机(六)
他们所住的别墅就在眼前,掩映在一片婆娑树影之间。
屋前屋后,隔几步远便有人看守。陆离素知他们在意大利时,无论身在何处都有人保护,但都在暗中,且人数不多。但来到曼谷,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她回想起今天所见的那少女,觉得她殊不简单。
她一下车,便听到金木崎在身后吩咐手下,马上把陆离领到她自己的房间。既像保护,又是监视。
她看了刚从车上下来的金木崎一眼,二话不说,便转身跟随领路人上楼。
“真是天真的女人……像以前的我那样笨……”他咬着细白的牙齿,低声嗤笑,眼睛却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身后的司机却突然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金木崎愕然,迅速沉下脸。
那人耸耸肩,一脸无畏地:“signor vasari,你自己没看出来吗?我听说东方人的感情含蓄,没想到会连自己也骗过。”
陆离回到房间,马上紧缩房门,昏沉沉的脑袋沉入枕头中。
看来泰国的情势比在意大利时更复杂,但相对地,金木崎的戒备也更森严。想趁着他有所松懈时跟穆懿取得联系,是不可能的了。
房间沉没在一片昏黑中,像她的头脑一样,找不到出路。
房顶上方,却传来一把陌生的声音:“要是睡着了,就逃不出去了。”
她猛地睁眼,怀疑是幻听,却见有人轻轻落地的声音。撑起身子,只见床头立着一个样子似曾见过的人。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认出那张脸——那是在餐馆见过的侍者的脸。
在手下把那多嘴的司机拉开后,金木崎心烦意乱地走进屋子,好一会才勉强定下心神,开始听部众的报告。他们是vasari家族的人,对于亚洲的情况资料详备,一旦涉及到美国和意大利的事情,就开始语焉不详了。
他在心里想着:只不知道舅舅在他身边,到底安插了多少人。
屋内电话响起。手下接了电话,恭肃地递给他。
他接过,只听电话那头说:“统主,那个女孩子的母亲不见了,似乎是被西京门的人救出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仍战战兢兢着,害怕将要受到的处罚,却没再听见电话这边金木崎的反应。话筒中传来的,只有急促的脚步声。
像一头豹子般,金木崎迅捷地奔到陆离房间。
房门被猛然推开,黑洞洞的房间
中一片安静。他大步上前掀起被单,见下面什么都没有,手触上去,已是一片冰冷。只怕人已走远。
他捏着被单一角,几乎要把它捏碎。
“signor vasari……”随之赶来的部众,在身后轻声叫他。
他扬手抓起一个烛台,就往对方身上砸去。手□躯纹丝不动,不敢反抗。
没人见过这个体质羸弱的年轻主子如此暴怒。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起……”他的指甲狠狠地抓着皮肤,抓出几道血痕,“你就已经跟穆懿联手起来了!从一开始,你说的话都是谎言!”
、再见西京门(一)
黑白堂偌大的会议室。
虽然列位堂主全部出席,但此时这里的人却不比以前多。因着戒备森严,每位堂主都只允许带备限定数量的部众。
但未免发生什么事,在会议室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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