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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冷不热的脸。

自从顾嘉树上任分公司经理,肖爱秋在人前,不由自主地就端起了架子。虽然没露出飞扬跋扈来,待人依然亲热热情,眼神里却有《红楼梦》里的贾母的味道,笑得从容了、端庄了、矜持了,对任何人的亲热都像是领导要努力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来,让人很是不爽。

当她看着亲家母提着保温桶来了,也会笑着请亲家坐,说些家常话,冷不丁地也会甩出那句话:“亲家母,托您的福,我们家嘉树这条小泥鳅也算是掀起了一点小浪头了。”

母亲的脸上就一阵酱紫,像是被人当众抽了耳光,屈辱像浪头一样在心里翻滚着。可是,为了儿子,她要忍,要拿出在街上摆摊练出来的皮糙肉厚,装作听不出来亲家是在讽刺自己,还要端着欣慰的微笑说:“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是凭本事吃饭的年代,谁都不能把谁看死了。”

亲家故意装痴卖傻,肖爱秋不好继续挤兑人家,于是半开着玩笑地说:“到底还是小栗有眼光,一眼看中嘉树是潜力股。”

好像她的女儿嫁的不是顾嘉树这个人,而是看好了他将来能带给她荣华富贵似的,母亲可以容忍亲家讽刺奚落她,却容忍不了她用这种口气踹巴自己的女儿,就不冷不热地说:“我们家小栗可没这么好的眼光,如果她有,早就享上福了。”

那意思是如果我们家小栗是那种势利眼女孩,根本就用不着嫁顾嘉树,有的是现成的钻石王老五可嫁,还用得着嫁给你儿子先苦后甜了?从头甜到脚多爽。

肖爱秋从亲家这里讨不着嘴巴的便宜,又不想失了大度,就笑着说:“亲家,我整天憋在家里,嘴拙,话有不周的地方,请你见谅。”

母亲明白肖爱秋的意思,大意她是文明人,不像她似的,每天在街头讨生活,所以呢,就算有理也抢不过她,就也笑着说:“理摆在那儿,不用抢,再说了,咱是做亲家的,只要孩子幸福,哪儿有那么多周不周到的事儿?”

说着说着,肖爱秋就被亲家逼到了角落里,只好转移话题,让母亲不用辛苦着做菜往这边送了,她会照顾好小栗的。

肖爱秋说的也是实情,自打霍小栗怀孕后,她对霍小栗的好是真心的,虽然儿媳妇有那么点不如她的意,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亲孙子,为了孙子,她也要做个好婆婆。

只要母亲白天来送东西了,晚上,肖爱秋就会在饭桌上说:“小栗,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做,你妈摆报摊那么忙,你还让她跑来跑去的,我多过意不去。”

母亲来送吃的,霍小栗很感动,可她又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母亲来送,其一是婆婆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全天下人都对她感恩戴德,肯定不愿意有人跟她抢照顾怀孕儿媳妇的头功;其二是母亲频繁地往这边送吃的,在婆婆看来,这就是对她的挑衅,好像亲家是在用无言的行为批判她没照顾好她的女儿,所以才要不辞辛苦地做了好吃的往这儿送。

可这些,又不是霍小栗能明着对母亲说的,怕伤了她的一片好心。又不能在婆婆面前辩论,只要一辩论,就像是站在了母亲那边虎视眈眈着她。

这种夹板是两面别扭,让她的心情糟透了。尤其是当肖爱秋把亲家做的吃的端上来时,总要敲打一句:“这是小栗妈专门做给小栗的,没别人的份。”然后再对霍小栗说,“小栗,不管好吃不好吃,你可都得吃了啊,这可是你妈的一片心意。”

听上去是在敲打别人不要瓜分亲家对儿媳妇的心意,可语气不对,味就不对了,好像是在说什么破东西,你妈还当宝贝似的送了来现眼。

霍小栗从来都不吭声,默默拖过母亲做的吃的,吃不下也要吃,一点不剩,全部吃完,还要做出一副没吃够的样子,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如果顾嘉树在家,他看得出霍小栗的情绪,知道她吃不下,怕她努着吃下去会撑坏了,会帮着吃两筷子,肖爱秋就打他的筷子,“馋猫,那是你丈母娘做给小栗吃的,没你的份!我做的饭菜不对你胃口啊?”

顾嘉树就嬉皮笑脸说当然是你做的好吃,可架不住天天吃你做的饭,尝口新鲜嘛。

顾美童就来了话,“嘉树,这话说的,怎么像混账男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偷腥啊!”

顾嘉树就不高兴了,“姐,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自从霍小栗怀孕,顾美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眼馋、嫉妒、伤感,像一把辣椒面一样撒在了她的心上。她上蹿下跳都捞不到手的,别人轻轻巧巧地就得到了,还要日日捧着在她眼前晃悠,她馋得眼珠子都要流血了,还要因为得不到而表现得很不屑,那滋味就像她身体里有一千个顾美童,她们分成了势均力敌的几个阵营,每天都在相互厮杀着,杀得她气喘吁吁,血泪横流,却还要向隅而泣。

每当顾新建和肖爱秋为孩子将来叫什么名字而争得面红耳赤时,她就会轻描淡写地说,至于吗?不就是个名字吗?名字就是一符号。

霍小栗知道顾美童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就算她说出再难听的话来,她都要装作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也无所谓的样子。顾小栗甚至有点可怜顾美童,她就像个饿极了的小孩,却要往别人手上香喷喷的面包吐唾沫,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得不到那面包,只好用唾弃安慰自己。

顾嘉树倒是因为这和顾美童吵了几架,都被霍小栗拉回了屋里。

顾嘉树气咻咻地问霍小栗,为什么平时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能跟顾美童针锋相对,而遇到这类原则问题时,反倒没脾气了。

霍小栗说:“因为我心里装满了慈悲。”

把顾嘉树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你什么时候立地成佛的?”

4

自从升任了分公司经理的职位,顾嘉树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不仅是压力大,而且还面对各种阻力。

他去西安的这两年时间,分公司经理由集团的售后部经理伍康担任。售后管理毕竟和直接管理公司有些差距,伍康虽然下了大力气,但分公司管理得并没多少起色。尽管如此,伍康还是很心仪这个职位的,售后部经理虽然和分公司经理的行政级别是一样的,但,手里没多少实权,也没法让他发挥自己的能量。何况,在集团管理层眼里,售后部不怎么受重视,这就像是分公司经理们都是披挂上阵、在前线杀敌的将领,而他虽然也是将领,却是负责打扫战场的将领,力不少出,风头却永远是一线将领们的。

当人事部通知他回售后部时,他不是一般的不爽,那感觉,就像自己把城池攻下一半来了,上头却要中途换将,以至于把他胜利的果实也转让出去了。却因为上命抗不得,就算他有一万个不情愿,权还是要交的。

心里揣着气,伍康的权交得也就不那么顺畅,甚至刻意交得混乱。顾嘉树接了手,没个一年半载休想理顺了,这是他唯一能出口恶气的办法了,因为痛恨董事会那是螳臂当车,没他好果子吃,只有痛恨顾嘉树了,既然西安大区干得风风火火的,继续干就是了,回来干什么?这不明摆着挤对他抢他的位子嘛。

顾嘉树接任经理之后,先是发现各项业务计划做得一塌糊涂,产品定位混乱,人员分配也很混乱,不要说抓生产了,单是把这些理顺,就够他累的了。

回家还要被动参与霍小栗和妈妈以及姐姐之间的斗法,他都快崩溃了。他就不明白了,婚前好端端的妈妈和姐姐,怎么全都在他结婚之后变成了怨妇?见了他,就苦着一张脸,好像他是一家之主,却眼睁睁地看着霍小栗仗势欺人不吭声似的,他也曾说过妈妈和姐姐,让她们别把敏感用在霍小栗身上,看待霍小栗的时候,也别使用挑剔和抵触,可他不这么说还好,只要他一说,妈妈和姐姐就唉声叹气,好像他耳朵里灌满了枕边风,她们一张口就有罪。

没辙,他只好去说霍小栗,让她迁就一下,别见茬就往上顶,可霍小栗也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理等着他呢。

家里虽然没有大战,可是每天被迫当法官也不是好受的。尤其,一边是血缘上的至亲一边是情爱上的至爱,再加上刚接手的公司简直就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顾嘉树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甚至在心里暗暗懊恼,不就是结个婚嘛,怎么结出这么多麻烦来?早知如此,这婚不结也罢。

当然,他只能偷偷想想而已,不能说出口,否则,太伤霍小栗的心。

他呼的一声,像扔麻袋似的把自己扔在床上,“我们买房子搬出去。”

霍小栗挺着笨重的大肚子,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你终于想通了啊?”

顾嘉树心里一沉,突然觉得霍小栗之所以跟妈妈和姐姐针尖对麦芒,是逼他答应买房搬出去的一个小小策略,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眼神复杂地瞄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我就是说说而已。听到这句话,霍小栗就万分沮丧地倒下睡了。

顾嘉树知道她有点难过,伸手过来搂她,霍小栗挣扎了一下,把他的手挪开了,顾嘉树执著地要来搂,推搡中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湿了,以为霍小栗哭了,就按亮了灯,可霍小栗脸上干干的,就上上下下地找着,找这到底是哪儿来的水。

霍小栗让他看得发毛,就瞪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顾嘉树这才发现,霍小栗的胸口湿漉漉的,也顾不上和她怄气了,发现新大陆似的喊:“小栗,你有奶了哎。”

霍小栗坐起来一看,果然,睡衣的胸前湿了两小坨,脸有点红了,嘟哝了一句:“正常现象,大惊小怪什么。”说完就躺下了,顾嘉树非要看看,说是要看看他儿子的粮库。霍小栗磨不过他,只好解开睡衣给他看了,顾嘉树吃惊地看着比以往丰满了许多的乳房,轻轻抚摸了两下,说这还没生呢,这奶是分泌给谁吃的?霍小栗扑哧就笑了,说现在是妊娠期假性分泌,没多少。顾嘉树不信,非要试试她现在到底能分泌多少奶。说着,就把嘴巴凑了上来,霍小栗想推开,已来不及了,顾嘉树的嘴巴温热而柔软地罩在了乳头上,轻轻吸了两下,夸张地说真的有奶哎。霍小栗推了他一下说你恶心不恶心?顾嘉树嬉皮笑脸地说我恶心什么?琼浆玉液呢,我得趁儿子还没跟我争奶的空当儿多吃两口。说着,又去吃……

霍小栗本还有点抗拒,推了顾嘉树的脑袋几下,顾嘉树就像贪恋母乳的小狗,牢牢地吸在胸前不肯离开。那些自打怀孕就开始沉睡的情欲,在霍小栗身体里一点点地泛滥开来,竟情不自禁地揽住了他的脑袋,喘息的幅度也大了起来,顾嘉树也有点受不了,低低地央求霍小栗是不是可以试试,霍小栗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猛地坐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刻到现在,她就没跟顾嘉树做过爱,怕伤着孩子,她知道顾嘉树憋得难受,也曾担心他会受不了而出轨,可仔细一想,不太可能,要出轨的话,他在西安待了那两年早出轨了,用不着挨到现在。

霍小栗裹紧了睡衣,像虎视眈眈地盯着敌人的母兽,“不行,嘉树,你再忍段时间。”

顾嘉树现在就像是点着了火的爆药却被按着捞不着爆炸,都快憋疯了,“小栗,都八个多月了,求求你,可怜可怜我。”

“不行,我要可怜了你就是对孩子不负责任。”霍小栗麻利地扣好扣子,一翻身躺下了。顾嘉树像条可怜巴巴的鱼被晾在了那儿,真是有上天不能下地不成的滋味。霍小栗有点于心不忍,一伸手,把他拉到床上,按灭了灯,然后笨拙地钻进夏被底下,顾嘉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他抚摸着被子里的霍小栗,叹了口气,说小栗,不用了。霍小栗含混地说没事,我愿意。

是啊,以前这样的游戏他们不是没做过,可为什么那会儿他感受到的是疯狂的快乐,而现在全是内疚呢?

一点快感都没有,因为霍小栗怀孕了,而他还让挺着个大肚子的霍小栗满足他的生理要求,他是个多么自私的男人啊。

最后,还是他自己去卫生间解决的问题,当他从卫生间回来,见霍小栗正有点内疚地看着他,就笑了笑,说没什么,在西安那会儿,我都是这么解决问题的。霍小栗突然掉了泪,一头扎进他怀里,说嘉树,你真好。

第二部分

第五章

1

天气渐渐冷了,霍小栗生产的日期也快临近了。

中午,霍小栗和同事正要去食堂吃饭,母亲提着保温桶来了,她越发苍老了,步履不像从前那么稳健了,她把保温桶放到桌上,看着霍小栗说:“多吃点,多吃点生孩子的时候才有力气。”

霍小栗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不知怎的心有点酸,就说妈,你别往这儿跑了。

母亲笑了笑,把保温桶往她眼前推了推,“吃吧。”

霍小栗觉得母亲似乎有话要说,“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母亲顿了顿,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开口一样,她的这个表情让霍小栗更难受了,觉得母亲真的是老了,老得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泼辣无畏了,在她这个做女儿的面前,竟也有了畏缩不前的意味,好像让她帮着做点什么,不是她这做女儿的应该,而是要厚着脸皮到女儿门下求恩惠一样。霍小栗突然不敢看母亲的眼神,生怕再看,自己的泪就忍不住要掉下来。

母亲期期艾艾地说:“小栗,你看你弟弟……”

霍小栗这才想起来,顾嘉树刚从西安回来那会儿,母亲就曾提过,希望顾嘉树能帮霍小震一把,当时她没敢答应,只是说等等再说。可这一等,都半年多了,要不是母亲提,她几乎忘了这茬,就很是惭愧,“等晚上我跟嘉树说说,不过……妈,嘉树公司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公司管理层安排自己的亲属在公司就职,一旦查实,嘉树是要受处分的。”

母亲惆怅地点了点头,说她知道这事,所以才一直忍着没好意思开口。可就凭着霍小震的民营大学毕业的学历,想找份好工作太难了,如果让他这么混下去,将来没个出头之日不说,连找对象都成问题。

是啊,霍小震都二十五岁了,如果不趁现在找家好单位脚踏实地地打拼,怕是机会越来越少了,霍小栗点了点头,“我让嘉树想想办法。”

母亲黯然说:“小栗,我没什么本事,也老了,你弟弟就靠你了。”

霍小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既不能大包大揽弟弟的将来,也不能贸然承诺安抚母亲那颗惶惑的心,唯恐一旦承诺了却实现不了,就成了对母亲和弟弟的伤害。承诺这东西,出发点通常是好的,可是,承诺和谎言的差别就是,前者是一个被兑现了的承诺,后者是一个没被兑现的承诺。

母亲轻轻叹气,“吃饭吧。”

霍小栗也只能是默默地吃饭,其实母亲非常想再强调几遍给霍小震换份好工作的重要性,可是,她知道女儿说了不算,还要求助于女婿,她也不想逼已身怀六甲的女儿立马给她一个泾渭分明的答复,这不现实。

等霍小栗吃完,送母亲出医院时,母亲问肖爱秋对她怎么样,霍小栗说挺好的,毕竟我怀的是她孙子嘛。

母亲就有点失落地说:“要是她知道我求着嘉树给小震帮忙,不知又要说什么怪话了,咳,也好,她终于也熬到让我仰着脸去闻她鼻子里喷出来的气了……”

母亲在街面上混了这几年,奉行的宗旨是宁肯被打死不能被吓死,可现在她说出了这么没脾气的话,让霍小栗更是难过了。“妈,您说什么呢,您是找嘉树帮忙,又没求她。”

霍小栗的这句话像气泵一样,把母亲原本瘪瘪的心充足了气,她先是铿锵地说了声对,又底气十足地说:“按说应该是她感谢我才对,当年嘉树不愿意去西安,她也哭着号着地不让去,要不是我给嘉树打气鼓劲,她儿子能有今天?”

霍小栗就笑了,“对,妈,您这么想就对了。”

当然,霍小栗这么说,只是为了给母亲打打底气,让她别觉得顾嘉树混好了,她就得看女婿亲家的脸色,也没这必要。相比现在这个谨小慎微,要看亲家和女婿脸色行事的母亲,她还是喜欢过去那个泼辣而口无遮拦的母亲。虽然女人彪悍不可爱,可至少母亲彪悍的时候,她不用为母亲凄惨心酸。

晚上,霍小栗就把母亲的话告诉了顾嘉树,顾嘉树有点为难地答应了,说试试看。过了一会儿,又警告似的告诉霍小栗,公司内部有点混乱,原先伍康带过来的几个人,都在管理层位置上,在工作上是既积极又消极,积极的是盯着他出错以证明他这初生牛犊不堪重任;消极的是对他这年轻的新领导没信心,也就懒得配合。如果他安排霍小震进公司,就算隐瞒了他们的亲属关系,在这非常时期,也不敢贸然给他安排什么好职位。不过,如果霍小震有能力的话,可以从底层一步步做起。

顾嘉树能答应了,把母亲的心病解决了就成,霍小栗哪儿还能挑剔?不管职位高低,至少弟弟是进了国营大公司,劳动保险什么的都有,不像在网吧,像水面上的浮萍似的,今天不知明天会漂到哪里。

过了四五天,顾嘉树就安排好了。在霍小震进公司前,霍小栗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泄露和顾嘉树的关系,脚踏实地凭能力吃饭。霍小震虽然对姐夫把他给安排在车间流水线上不满,但也能体谅姐夫的难处,有本事就自己拼一下吧,他不相信,凭自己的能力,他会在车间里待上一辈子。何况姐夫也对自己说了,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人怀才不遇,那只有一个问题,他怀的不是真才,是自视甚高的庸才而已。如果他在软件研发方面有潜力,到生产一线未必不是件好事,他可以先熟悉产品,然后,针对产品的特性,开发出更有实用价值的新软件,只要能被公司采用,肯定会得到集团的重视,说不准还会给调到产品研发部呢。

霍小震也非常认同姐夫的看法,可是,就在他去公司上班半个月后,竟然闹出事来了。

儿子已经安排妥当了,母亲就不怕亲家横挡竖拦着了,再加上霍小栗总是给她打气,要不是她,哪儿有顾嘉树的今天?如果说分公司前身的董事长是顾嘉树这匹千里马的伯乐,那么,她就是在关键时候给这千里马添了一把草料的人,没有她的那把精神草料,再牛的千里马也扬不起蹄子来,扬不起蹄子他也就奔不上今天的金光大道。

当然,这匹千里马奔在金光大道上时捎上了她的儿子,她还是心存感激的,没怡然自得到认为这就是他应当做的,所以,出于礼貌,母亲提了两包水果,到亲家家里来了,想表达一下自己很领情。

亲家突然这么隆重地来访,而且不是冲着女儿来的,肖爱秋有点奇怪,一边言不由衷地客气着一边在心里竖着小栅栏警惕着,说来说去,母亲就说起了顾嘉树把霍小震安排进了公司的事。

肖爱秋戒备了半天,也没见亲家的话里甩出刀啊枪啊的来,原本还有点得意呢,以为亲家这是因为她儿子混好了,势利眼发作要来巴结她呢,还有点窃窃的小得意,可没承想是这样,就恼了,而且也没掩饰,说:“亲家你怎么能这样?”

母亲有点晕,还以为肖爱秋嫌自己过来答谢是太见外呢,就晕头晕脑地说:“这还不是应该的嘛,虽然嘉树这是姐夫帮了小舅子,可我这当丈母娘的也应当跟女婿道声谢,让他知道我领了他的情不是?”

“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让他把他姐弄到公司去当个文员他都不干,说公司有明文规定,谁都不许安排亲属进公司,要是让上头知道了他得吃不了兜着走,听他这么说,我立马就打消念头了,不能为了给闺女找份体面的工作就把我儿子的前程毁了,你可倒好,你这不是成心毁嘉树吗?!”肖爱秋放机枪似的一口气嘟嘟这么多话,她既生气又害怕,生气的是顾嘉树夫妻居然瞒着她给霍小震找工作,要说他帮霍小震一把也是应该的,可是,他不能搭上前程去帮!

母亲让肖爱秋揪得上不去下不来的,胖馒头似的脸涨得通红,“我又没逼他!”

“你还用逼?你一嘟哝,你闺女就领过来当小鞭子抽嘉树,嘉树敢不听你闺女的?”肖爱秋一急,也不拿霍小栗当儿媳妇了,一口一个你闺女,好像霍小栗是母亲安插在顾家搞破坏的特务似的,“我们全家人巴望着我儿子混到今天,我们容易吗?你怎么好意思这么毁他?”

“你甭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当初那个横竖不愿意嘉树去西安的人是谁?那个在电话里三遍两遍催着他撂挑子不干了回青岛的人是谁?当年,嘉树根本就不想去西安,要不是我给他鼓劲打气,他能有今天!?”母亲也火了,决计不再纵容肖爱秋的骄横跋扈,嗓门越来越大了起来。

肖爱秋没想到亲家会揭她老底,她打电话催嘉树回来,亲家怎么知道的?肯定是霍小栗回娘家学的……这么想着,肖爱秋就连霍小栗一起恨上了,“张翠花,你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儿子是我生的我养的,你就是说破天也是想利用我儿子,我儿子的前程是他自己争来的,你打什么旗号都没用!”

两个人叮叮咣咣地就接上了火,肖爱秋把霍小栗母亲买的水果从门口扔了出去,霍母既羞恼又愤怒,也没捡散了一地的水果,而是拿脚一个个跺碎了,吆喝着敬神敬出鬼来了,肖爱秋也不甘示弱,说跟母亲这号卖在街上的小商小贩结亲家,她都丢老鼻子人了……

顾新建刚跟着班车从棘洪滩回来,正好碰上了这一幕,也惊呆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霍小栗的母亲甩下了一句话就走了,“你老婆觉得顾嘉树成大树了,不让我闺女在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了,肖爱秋你放心,我这就给霍小栗割断绳子去,她要是不跟你儿子离婚我就不认她这闺女!”

“你甭拿离婚吓唬我,你闺女前脚跟我儿子离了婚,我后脚就给他娶一黄花大闺女进门!”

两亲家吵急了眼,也不顾体面了,在门口指指戳戳的,什么话说出来过瘾往外摔什么话,什么狠话能刺疼对方说什么,顾新建看不下眼,一把拽起老伴往门里一送,把门带上,也顾不上问原因了,忙跟亲家母赔罪,“亲家,你看你们俩,在气头上也不能说让嘉树离婚的狠话啊,做父母的哪儿有盼着儿女离婚的,嘉树妈脾气不好,我这就回家说她去,您也消消气。”

霍小栗的母亲怒火一下子消停不下来,甩开顾新建的手,指着顾家大门嚷嚷,“肖爱秋你给我听着,别儿子刚混出点颜色来你就得瑟,小心把你儿子的好运给得瑟没了,我还告诉你,我们小栗不怕跟你儿子离婚,等我外孙子生出来,我让他姓霍!”

说完,霍小栗的母亲就气咻咻地走了,径直去了医院,在候诊区把霍小栗叫出来,劈头就说:“小栗,今天下了班回娘家。”

霍小栗见母亲的脸色黑得跟铁板似的,知道她又和谁生气了,忙问怎么回事。

“你婆婆让你跟顾嘉树离婚!”

“妈,您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霍小栗一惊,猜到事闹得不小,“这到底是怎么了?”

还没等母亲回答,顾嘉树的电话就来了,说小栗,你妈去找你了没?霍小栗说在呢,顾嘉树焦躁地叹了口气说:“你妈跟我妈吵起来了,你劝劝她,让她消消气,别掺和。”

母亲就一把夺过了霍小栗的手机,也不顾身边全是候诊的病号,扯着嗓门吆喝道:“顾嘉树,你回去告诉你妈,她不是有本事给你娶个黄花大闺女吗,我也有本事给我闺女找个钻石王老五!”

“妈”霍小栗一把夺过手机,“您这是干什么呢?我跟嘉树好好的,干吗要离婚,你们吵你们的,拽上我们干什么?”说着,就接起电话,想跟顾嘉树说两句,却发现他已经挂断了,见旁边的人都满心好奇地看着这边呢,忙扶起母亲,到了院子里,母亲这才把本是去顾家道谢,没想到赚了肖爱秋一顿抢白的事说了一遍。

霍小栗恍然大悟,“妈,这事我们没敢告诉婆婆,您去道什么谢啊,在我婆婆的眼里,嘉树就是天,谁敢做影响到她儿子前程的事她就能跟谁拼了,您可倒好,怎么还送到门上去了。”

母亲这才明白自己赶了个十三点,可嘴上不肯认输,非要霍小栗下班后回娘家,否则还不知肖爱秋要怎么笑话她呢,连亲生女儿都不站在她这边。

霍小栗知道,母亲固然去顾家去得不是时候,但婆婆的做法实在也太伤人了,如果她今天下班回了顾家,只会让肖爱秋更小瞧母亲。可是,回娘家虽然给母亲长了面子,肖爱秋的面子却就给掉到地上去了,估计又要在顾嘉树面前说难听的……

犹豫了半天,霍小栗决定顾不了那么多了。在两亲家对垒这战场上,她不能让生她养她的母亲寒了心,更不能灭了她的威风,她做不到帮婆婆打击自己含辛茹苦的母亲,就答应了母亲。

因为霍小栗下班没回来,当天晚上,顾家就炸了锅。

肖爱秋边哭边说,到底是儿媳妇,这当婆婆的就是把心掏出来做给她吃了,她都嫌腥气,不领婆婆的情。到底还是带着顾家的孙子回娘家了,并怂恿着顾嘉树给霍小栗打电话,让她回来,只要她能回来,胜利就还是她的,她的面子也还能保得住。

顾嘉树知道,霍小栗就算是心再硬,也做不到帮着婆婆镇压自己的亲妈,就推托说你就当小栗回娘家住一晚上不就行了,犯得着非把她拽回来吗?

肖爱秋说不行,这要是平时,她回娘家住多长时间都没事,但今天不行,她一定得回来,否则就是帮着娘家欺负她。

顾嘉树就不耐烦了,“那您说什么让小栗跟我离婚,给我娶一黄花大闺女这样的话?如果我姐夫的父母这么说我姐,您受得了吗?”

肖爱秋想也不想地就说:“你姐夫的父母说不出这话来,他们也没资格说。”

正在屋里看书的罗武道听得眉毛揪成了一团,顾嘉树看了姐姐的卧室一眼,小声提醒母亲,“妈,您小声点,是不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啊?”

顾美童正在嗑瓜子,瞥了卧室里的罗武道一眼,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得了吧,嘉树,你少拿我们转移话题,就你那媳妇,也太娇贵了点。你看看她,自打怀孕了,娘家妈整天往咱家送吃的,是咱家买不起啊,还是咱家不舍得给她吃?这不明摆着骚嘎咱家嘛?好像别人都没生过孩子,就她会生似的……”

顾嘉树一肚子气不能跟妈妈发,恰好顾美童凑了上来,再想想她平时对霍小栗的百般挑剔,就怒从中来,喝了一嗓子,“姐!她妈给她送吃的碍得着你什么了?自从小栗怀孕了,你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好听的?她怀孕了碍你什么事了?你不想生孩子,别人怀了孕就成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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