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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武道一怔,飞快地正色道:“你就扯吧。”

顾嘉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分开,“如果你们觉得打架能解决问题,我帮你们打行不行?你们要是觉得还不行,我去找两把菜刀来,让你们俩对砍!”

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消停下来,罗武道摸了一把被顾美童挠破了的脸,把心一横,“你们愿意打愿意骂随你们。”

“肯定是你妈,我早就看出来了……”顾美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数落着婆婆的可恶,顾嘉树拦都拦不住,罗武道恹恹地说:“让她骂吧,婚是必须要离的。”

顾嘉树心里焦躁成了一团干柴,就差点火了,他一把拉起姐姐,推到外面的办公间,关上门,情急之下,也不喊罗武道姐夫了,“罗武道,你们要离婚我管不着,可你不能拿这事搅和我们家人,我爸身体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我妈给你姐打电话的事我不知道。”罗武道也有点内疚,没想到母亲能背着自己给顾美童打电话,尽管心里埋怨,但在顾嘉树面前,他不想表现出对母亲的不满,“我妈老了,做事想不了那么周全,你不能怪她。”

“你想怎么办吧?”顾嘉树不想就无谓的事多扯,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是在父亲面前,怎么把这事圆过去,别再让父亲受刺激。

罗武道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最好是悄悄把这事办了。”

“就我姐姐这脾气,你觉得可能吗?”

罗武道没吭声。

“还是按我们以前说的办吧,你负责跟你父母解释一下,让他们别再打电话逼我姐,也别在我家里人面前露,我姐那边,我负责。”除了这样,顾嘉树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罗武道点了点头,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小声问顾新建身体怎么样?

顾嘉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转身走了。

这一夜,顾嘉树没回青岛,他必须给顾美童足够的时间梳理情绪,必须给自己足够的时间用来说服顾美童,接受即将离婚的现实。但是,为了父亲的身体着想,回家后必须装作这是一场婆媳矛盾引发的闹剧,已经得到了圆满解决,至于说罗武道不行的事,那也是顾美童信口开河的,不是事实,怕说了实话,父母会更是担心。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没事了,撒谎说果真是罗武道的母亲一个人瞎扯呢,姐弟俩在莱西找了家酒店住下。

这一夜,他几乎说干了唾沫,虽然顾美童除了哭就是发飙,但最后,还是答应了顾嘉树,为了父亲的身体着想,按他说的办。

天一亮,姐弟两个迎着晨曦往家赶,开车走着走着,顾嘉树突然想起了陈明唱的《快乐老家》,尤其是想到了那句:天亮就出发,向着快乐老家。

可他一点也不快乐。他还想到了昨夜的霍小栗,没头没脑地跟他闹,因为姐姐的事,他一摔门走了,彻夜未归,霍小栗的气恼,想必又加剧了吧?

到了青岛,顾嘉树知道父母在家眼巴巴地等着呢,没敢直接去公司上班,先回家,按照和罗武道两口子商定的原则,跟父母解释了一下,顾新建听了,叹了口气,瞪了顾美童一眼,“也别光怪小罗妈,你姐姐也有责任,非要赶什么时髦,做什么丁克夫妻,就算是城市父母都会着急,就甭说小罗父母是乡下人了。”

顾美童憋了一肚子冤屈没法说,只好悄悄地抹眼泪。

顾嘉树不想就这事深说下去,“事情都过去了,爸,您就别担心了。”又故意大声地对顾美童说,“姐,你也洗把脸上班吧,孩子该要得要,别赶什么时髦了。”

顾美童哽咽着点了点头,跑进卫生间去了,借着洗脸的劲儿,痛快地流了一把眼泪。

第十一章

1

顾嘉树一夜没回来,霍小栗已经气得肺都要炸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到底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她想过给顾嘉树打电话,可按下电话号码又挂掉了他都以夜不归宿向自己示威了,自己还打电话去追问,很是有点死缠烂打的味儿,不仅会让顾嘉树嗤笑,连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索性,就闷着气,鼓了一夜,特意亮着灯,看顾嘉树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把黑夜坐成了黎明,也没见着顾嘉树的影子,心里的气,就已膨胀成了一气球,到了单位,把对桌的王医生都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病了。

霍小栗摇了摇头,说没有,失眠了。见王医生关切地看着她,一副想知道原因的样子,就笑了笑说,熬夜看小说了。

王医生就感慨说女人通常是一生了孩子,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要一天到晚地忙着照顾孩子伺候老公,像她似的,整天鸡毛蒜皮地忙活着,都不知道自己忙了些什么,哪儿还有心思看小说。末了羡慕还是霍小栗有福,嫁了个好丈夫,婆婆也通情达理,一直帮着带孩子,霍小栗才能把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

王医生的话,让霍小栗更是心酸了。在人前,她从来不说肖爱秋的不是,其一是没人信,其二,她不想做那种在人前以数落婆婆不是为乐的八卦媳妇,显得很蠢。婆婆再有短处,也是一家人,倘若遇上一好事的,人家嘴巴支持完了,一转身就搬出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说辞。至于顾嘉树,那就更不消说了,她没必要背后得巴他的坏处,何况人人看她都是幸福的,幸福对自身来说是个好东西,对别人未必。人是种多么奇怪的动物啊,个个想得到幸福,可身边人一旦幸福了,他们又那么容易失落。所谓祝福别人,大多不过是明知不可能被实现的社交辞令而已,别人幸福真给了,他们感受到的或许不仅是分享快乐,更多的是深受内伤。

霍小栗知道,她拥有的所谓幸福,已经伤害了身边的一批人,因为她漂亮,丈夫成功,儿子可爱,公婆慈祥,生活就像一卷缓缓展开的吉祥图,像一只完美而坚固的水桶,一块能漏掉幸福的短板都没有。又有多少人揣了一分隐隐的期待,希望她幸福的水桶上突然掉落一块板子,看她的幸福终于稀里哗啦成覆水难收,让他们有机会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也可以顺其自然地垂怜她一番,让那颗捏在她跟前自卑了良久的心,终于可以长长地嘘一口气。

所以,霍小栗只是对王医生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不喜欢同情这东西,不仅是自尊心强,还是因为同情来得多了,只会让人更加自哀自怜,祥林嫂倒是赚了不少同情来着,可该悲惨还不照样是悲惨吗?

如果顾嘉树白天能给她打一个电话解释解释昨夜的去向,或许她还能消消气。

可顾嘉树公司一年一度的零配件招标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忙得压根就顾不上跟她解释。所以,这一天的霍小栗,装了一肚子原子弹爆炸后的黑色蘑菇云,在顾嘉树的沉默中过得浑浑噩噩。

等下班回家,家里像往常一样冷清,连个电话都没有。

顾嘉树在公司开会研究方案,深夜才回来。像往常一样,憋了一肚子气的霍小栗躺在床上装睡,听见他进门的脚步声,她微微动了一下,心想:如果他还在意她,一定会主动解释昨夜的去向。

可顾嘉树连轴转了一天一夜后,都快累虚脱了,换下鞋子,连澡都没洗就一头扎到床上,忽忽大睡过去。

听着他鼾声均匀响起,霍小栗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停地坍塌,她像个钻进了死胡同的人,什么都不想,觉得整个世界就只剩了顾嘉树出轨这件大事值得关注,至于他最近因为招标的事忙得脚打屁股这茬,她根本就没心思去想,更忘记了“事业是男人的爱情,爱情是女人的事业”这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她就像个偏执狂病人一样,把他忙碌得顾不上她这茬,都跟出轨搭上了联系。

现在,顾嘉树睡得越是香甜她越是生气,忽地坐了起来,怒目瞪着他,觉得眼球都快瞪出血来了。她恨不能从眼睛里生出两把刀子,剖开顾嘉树看看,看看他心里到底装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看他对那个女人好到了什么程度,然后再一刀两命,把这对假想出来的男女,扎得七窍流血才大快人心。

她冲沉睡如泥的顾嘉树龇牙咧嘴,比量着他的脖子,做出要掐死他的动作,可顾嘉树还是鼾声如雷,好像她是个作怪的小丑,就算把天捅下来,他该睡他的觉还是睡他的觉。

霍小栗的愤怒在一寸寸地生长,顾嘉树在梦乡中越坠越沉,她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枕头,砸在顾嘉树身上,顾嘉树翻了个身,迷糊中嘟哝着别闹,睡觉。

“我睡不着!”霍小栗尖厉地喊了一嗓子,又踹了他一脚,顾嘉树睁开眼,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昨晚你去哪儿了?”霍小栗虎视眈眈地问。

顾嘉树清醒了一点,皱了皱眉头,“去莱西了。”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去莱西了?谁能证明你去莱西了?”见他醒了,霍小栗不依不饶,从床上跳下来,腾地按亮了灯,赤着脚丫子虎视眈眈地站在顾嘉树跟前的地板上。

顾嘉树让灯光刺得恍惚了一下,有点恼了,也忽地坐起来,瞪着霍小栗看了那么几秒,似乎是竭力忍着不发作的样子,一声不吭地起身,关了灯,一头扎到床上,喝了一嗓子,“我姐姐可以证明,罗武道也可以证明!你去问吧!”

其实,白天在忙碌的间隙里,顾嘉树曾经想过主动给霍小栗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去向,再问问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发那通飙。可想了想,觉得自己一旦主动,倒显得好像是做错了什么,要赔礼似的,就算了。

可在霍小栗这儿,就成了顾嘉树早已出了轨,因为她还没戳穿,就故意在她跟前装没事人,故作理直气壮。关于男人对外遇的态度,平时也耳闻过一些,只要没捉奸在床,个个都是男版的刘胡兰,就算被捉奸在床了也能编出一万个荒诞不经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你别以为我不会去问,我告诉你,顾嘉树,我豁出去了,我不怕丢脸,我明天就问!”霍小栗嗵的把自己一屁股摔在床上,“我还告诉你,顾嘉树,这一次,你休想蒙混过关!”

“你最好现在就问!”顾嘉树头疼欲裂,忽地坐起来,摸着黑,一把抓起枕头就走了,片刻,阁楼传来了摔门的声音。

霍小栗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井底的青蛙,怎么蹦跶都是碰壁,感觉懊恼透了愤怒透了,浑身上下都是看不见的伤痕在疼。

她没等到明天,就给罗武道打了电话。

其实,不是她不相信顾嘉树去了莱西,她只是想找一个借口,把内心积压的愤怒倒掉,否则,这一夜,她会把自己憋死的。

听到睡得迷迷糊糊的罗武道接电话,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疯狂,倒不知该说句什么好了,含糊了一会儿才问:“姐夫,昨天顾嘉树去找你了?”

罗武道嗯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霍小栗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心碎的人不只是自己。

别人可以不知道不明白顾美童对罗武道的感情有多深,可她知道,因为知道顾美童一直在拿维生素当避孕药片来苦心隐瞒着一个秘密,瞒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她害怕失去这个男人。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姐夫,只是因为她不肯生孩子吗?”

罗武道闷了一会儿,“这事不是三句两句能说明白的。”

霍小栗沉吟了一会儿,“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说着说着,霍小栗就让自己给吓着了,下意识地捂上了嘴巴,顿了一会儿才问:“一定要离吗?”

“一定。”罗武道的声音很轻,但干脆利索,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当听到“一定”这两个字从罗武道嘴里吐了出来,不知怎的,她突然不再那么讨厌顾美童了,甚至觉得她可怜,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得不到救助一样的可怜。如果说顾嘉树有外遇是给了她迎头的痛击,那么,罗武道的绝情是把顾美童的一生给浸了猪笼,那是连徒劳的挣扎都来不及有就迎来了灭顶之灾。

“姐夫,你明天回来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说出这句话,霍小栗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怀揣价值连城之璧玉的蔺相如,就算她再不喜欢顾美童,同是视婚姻为毕生事业的女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顾美童被浸了婚姻的绝望猪笼。

尽管顾美童未必会领她的情,也不管有用没用,她必须要伸手拉顾美童一把。

“是嘉树的意思?”罗武道有点忐忑。

“是我自己的意思,有件事,如果她没跟你说的话,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

罗武道说行,然后问顾新建是不是很生气,霍小栗顿时语塞,又不好说因为她怀疑顾嘉树有外遇了闹得正凶呢,公婆那边的事根本就没心思过问,只是哼哼哈哈地简单搪塞了两句,就挂了。

她依在床上,不知怎的,心情竟平和了许多。原来自己并不是最不幸的女人,至少她有个宝贝儿子铁蛋,就算顾嘉树果真背叛了她,也没像罗武道对顾美童似的,横下心来要把她当垃圾甩掉。

幸福与不幸都是有刻度的,没有最不幸的,只有更不幸的,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依在床头上睡了,等她醒了,天已大亮。

顾嘉树已经走了,换下来的脏衣服扔在沙发上,看样子,他进过卧室了,因为要到衣橱里找干净衣服。

或许,他已经看到了她依在床头上沉睡的狼狈相,可是,他没管她,甚至都没替她拉一下只盖到腰上的被子。

她的心,就像在外面晾了大半夜的上半身一样,又冷又凉,转瞬,又笑了一下:想什么不好呢?在这个家里,顾嘉树就是个吸尘器,只吸别人对他的好,倒出来的全是情绪垃圾。有时候她就觉得奇怪,顾嘉树这人是不是人格分裂,在外面,谁见了都夸他是个谦谦君子,绅士风度十足,可为什么一回家就变成了霸王?横竖都要顺着他来,一句话逆他心,就成了呛了毛的驴,伸脖子瞪眼地叫唤。

真是虚伪透了,霍小栗甚至从他想到了肖爱秋,果然是母子啊,在外面,全都扮善人,一回家就把画皮撕下来了。这么多年了,他关心过她什么?就算她发着烧,都要下厨给他烧饭吃。何况他们刚吵过架?

2

罗武道到市区时,已经是中午了,给霍小栗打了个电话,说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等她。

霍小栗下班就过去了,简单要了两个菜,简单聊了一会儿各自的情况就扯到了罗武道和顾美童离婚这事上。

霍小栗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姐夫,有没有孩子对你们的婚姻很关键吗?”

罗武道说:“说不好,但至少是矛盾的爆发点。”

霍小栗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自己是做妇科医生的,对于一对夫妻来说,要不要孩子通常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身体有缺陷生不了,一种是不想生。然后,问罗武道,如果把这两种情况摆在他面前,他更愿意接受哪一种?

罗武道说当然是第一种,身体有缺陷生不了那是命运的事,可能生而不肯生,是态度问题。

“如果顾美童属于前者呢?”霍小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如果她也是想生却生不了,却又怕失去你,只能拿她不想生来搪塞呢?”

罗武道定定地看着霍小栗,做出了个要朗然大笑却没笑出声的样子,“怎么可能?她拿避孕药当饭吃,再说了,我不觉得她怕失去我,恰好相反,在她嘴里,我就是那个害得她一辈子穿不了皮革,住不上豪宅的罪人。”

“你错了姐夫,她很爱你也很怕失去你,至于她嘴上说的那一套,不过是心虚而已,想压你一头,想让你知道她爱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让你珍惜她,虽然她从没跟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她不要孩子不是不想给你生,是她生不了。”想帮顾美童拯救婚姻,劝说、摆大道理已经没用了,她必须交底,必须让罗武道知道,一切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顾美童是爱他的,而且爱得很辛苦。

罗武道就蒙了,半天才自语般地讷讷道:“她生不了?怎么可能?她不是一直吃避孕药吗?”

“她吃的不是避孕药,是维生素c。”

罗武道的眼球,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她告诉我的,我是医生,所以知道她吃的是维生素c。”然后,霍小栗就把顾新建是怎么让她帮着把顾美童的避孕药给偷换出来,她才发现这个秘密的事说了一遍,“从我发现她吃的是维生素而不是避孕药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她非常爱你,爱得用心良苦。其实,她很可怜的,尤其是当我看着她抱着铁蛋发呆的时候,我是女人,又是妇科医生,我了解也见过太多想做母亲却做不了母亲的女人有多痛苦,姐夫,虽然她瞒着你不对,可是,她能一个人咬牙忍了这么多年不说,你就应该明白她有多在乎你,多不想失去你。”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像子弹一样击中了罗武道,他想起了顾美童曾经想要孩子的那一阵,疯了一样地要他,做了一次还想要第二次,想必也不是没得到满足,她只是想要个孩子,喃喃地道:“她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猜,因为你父母想抱孙子的心情太迫切了,她根本就不敢说,生怕一说出来,你父母对她彻底死了心,更要逼你跟她离婚。”

罗武道重重地叹了口气,瘫痪似的仰在椅子上,望着饭店的天花板,什么也没说。

“姐夫,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她是个外表彪悍的可怜人。”把想说的话说完,霍小栗觉得自己轻松了好多,默默地给罗武道添了杯茶,“这件事,除了我,没人知道,连顾嘉树我都没说。”

“其实,她也很苦,这几年我和她……没夫妻生活了。”罗武道攥着茶杯,“我也谁都没说。”

“你会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而更加坚定离婚的决心吗?”霍小栗很吃惊,“为什么?因为她不要孩子你就……”

罗武道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我只是对自己心灰意冷……我去看过医生,他们说我是心理性的,可以通过心理疏导矫正,可一想她没打算要孩子,我也就没兴趣了。我不会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就更要离婚不可。”

霍小栗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想想,我想离婚的原因是觉得她一直瞧不起我,甚至把嫁给我当成是对我的恩遇。这些年,我的自尊都快被踩扁了,如果再不离婚,我自己都要瞧不起我自己了,所以,就拿没孩子当借口,可……听你说了这些,我想,我不会提离婚的事了,我不想我瞧不起自己。”罗武道的声音很低,像是叹息,“我不离了。”

“能不能别告诉她我找过你?”

罗武道点了点头,然后,说起了顾美童平时对霍小栗的针对,很是感慨,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对顾美童的今天,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就更不要说帮她说话了。

霍小栗笑了一下,说站在人性的角度上,她可以理解顾美童。毕竟她跟顾嘉树结婚,就像是家里闯进了一个外人,难免产生排斥心理,再就是她的母亲和婆婆又不对付,顾美童自然要护着自己的妈妈,把她当成母亲的盟军抵触着,婆婆也是,只是她年岁长了,克制和掩饰能力比顾美童好点就是了,所以,她不怨她们,理性地管理自己,需要超常的定力和个人修为。即使她,明知道如此,不也做不到吗?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要求别人做到,就是不讲道理。所以,她希望罗武道不要把她知道顾美童不能生育,包括今天找他谈的事告诉顾美童,因为不能生育这件事,在顾美童看来,是最值得捍卫的隐私,要不然她就不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瞒着。什么叫隐私?说白了就是自己认为说出去就会给自己带来耻辱的事情。如果谁知道了,谁就会成为隐私主人时刻提防着的危险敌人。她和顾美童关系本就不好,就更不能让顾美童知道她早就晓得这件事了。可是,顾美童的婚姻因此出了问题,她不仅不能幸灾乐祸,更不能袖手旁观。这就是亲戚关系的微妙,平时可以不相往来,可以瞧不上眼,可以反目,可是,一旦亲戚遇到了麻烦,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向着亲戚。因为在浩淼的人海里,更多的是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的陌生人,可是,亲戚属于你生活的一部分,在你的生活领域中出现过,不管爱也好恨也罢,你都和他们是有过感情往来的,恨也是感情的一种。

以前,罗武道只觉得霍小栗在家虽然从不主动挑事端,但从她得理就要摆透彻的倔劲,觉得她也是个凌厉的主儿,却没想到她的内心竟是这样的宽广,甚至是慈悲。

所谓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并不像市面上的人挂在嘴边上说的那么简单,那是对人性深深了解,才会真正宽恕人挣扎在欲望中的丑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霍小栗告诉他,他已经知道顾美童不能生育这件事,最好不要让顾美童或是家里人知道,因为顾美童会惭愧难当,家里人会因此而内疚,而且这些情绪除了折磨人,对他们的婚姻一点帮助也没有,还不如假装不知道,就让大家当是他舍不得顾美童呢,虽然这样对罗武道来说很不公平。

罗武道说知道,然后苦涩地笑了笑,说大言不惭一点,他不和顾美童离婚了,本身就是一种慈悲,既然慈悲,就慈悲到底吧。这些伤疤还是由着她掩盖起来好,既然她认为掩盖着这伤疤才能活得更开心一些。

霍小栗该回医院上班了,出了餐馆,她诚挚地对罗武道说了声对不起,罗武道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这是在代顾美童以及全家向他说对不起,就酸涩地笑了一下说:“小霍,别这么说,我没觉得谁对不起我,你也知道,我要离婚和她不生孩子没关系,你知道吗?所有因为什么而离的婚,那些因为都是向外界陈述的理由而已,不管说得出来的理由是什么,多么理直气壮,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不爱了。”

望着罗武道远去的背影,霍小栗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当你目睹一桩本不该继续存活的婚姻依然在存活,而其中一个人看上去活得窝囊无比,离婚对他是种解脱,也有能力解脱,他却偏偏不选择解脱,那他一定不是窝囊。

那是慈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慈悲。

能让婚姻长命的,一定不是爱情,爱情是生毛长腿的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失、会生病、会夭折;也不一定是责任,责任是道德纪律,借着它,婚姻可以存活,但存活的质量一定不够好,更不会温暖;只有慈悲,它是包容,是心怀悲悯。

对这个从不在家大声说话的罗武道,突然的,霍小栗既为他难过,又满心敬仰。

罗武道想回家看看,既然不离婚了,就要有个不离婚的姿态,最好别让一家人心里不安,何况岳父身体不好。又觉得一个人回去有点不太像那么回事,就去了顾美童的单位,在楼下打电话让她下来。

因为罗武道坚决要离婚,顾美童这几天活得就像屁股上点了火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地撞着,都快发疯了,一看电话是罗武道的,以为他打电话又是逼离婚的,一接起来,连口都没让罗武道开,张口就骂上了。

罗武道本想语重心长地和顾美童谈谈,可听她骂得如此难听,一点情绪都没了,默默地听了片刻,一个字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坐车回莱西去了。

3

一连几天,顾嘉树和霍小栗谁都不说话,冷战像透明的冰僵住了他们,彼此看得见,但谁都不愿意主动张口,好像谁先开口,谁就矮下去了一寸。

她的心,寂静得像一面明亮的镜子,亮堂堂地凄惨着。

其实,顾嘉树只是很累,白天在公司忙了一天,也想回家陪霍小栗好好吃顿饭,也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发火,可一想到霍小栗那张冷冰冰的脸,就没了情绪。索性,偶尔早下班能回家吃饭的时候,也不回家吃了,其一是不想看霍小栗那张生气的脸;其二是罗武道和姐姐虽然都答应在父母面前不露离婚的事,尽量把事情往后拖,可顾美童不是个心里能藏住事的主儿,尤其是离婚这种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地震,就算她理智上想装得风平浪静,在家情绪也高不到哪儿去。母亲肖爱秋又是个特好奇的人,见女儿情绪不高,搞不好就会追着刨根问底,这问来问去,搞不好就给问兜了底。

顾嘉树越想越是不放心,所以,就借着回家吃饭为由,按时敲打敲打顾美童。

肖爱秋见顾嘉树总是一个人回家吃饭,有点奇怪,问他是不是跟霍小栗闹矛盾了。

顾嘉树就打哈哈说,霍小栗最近要考职称了,准备考试忙得连话都没时间跟他说,哪儿还有精力跟他闹矛盾。

肖爱秋听得将信将疑,就让铁蛋给妈妈打电话,叫她过来一起吃饭。

霍小栗一听顾嘉树宁肯去婆家蹭饭都不回家,心就更凉了。以为顾嘉树对她厌倦到了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了,就更不想上杆子去婆婆家吃饭了,觉得一旦去了,在顾嘉树那儿,就是故意给他铺台阶下,有主动和好的意思,索性跟铁蛋说妈妈很忙,等过一阵再去奶奶家吃饭。

铁蛋说想妈妈了,非让霍小栗来,霍小栗心里一酸,说明天就是星期五了,她去学校接铁蛋放学,周末带他好好出去玩一天,铁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霍小栗去学校接了铁蛋,带他去吃了他喜欢吃的比萨,娘儿俩在比萨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霍小栗定定地看着铁蛋,万一她跟顾嘉树走到要离婚的这一步,铁蛋怎么办?

铁蛋见妈妈傻傻地看着自己,就叉起一块比萨递给霍小栗,“妈妈,你怎么不吃?”

霍小栗恍惚了一下,接过比萨,摸了摸铁蛋的脑袋,“妈妈在想事情呢……铁蛋,你们班同学里,有没有爸爸妈妈离婚的?”

铁蛋想了想,点了点头,“有。”

“他们快乐吗?”

铁蛋摇摇头,“不快乐,老师说爸爸妈妈离婚的小孩心理不健康。”

霍小栗心里一抽,“胡说,他们可能会有点不快乐,怎么会心理不健康呢?”

“真的,宋小棋从来不和我们玩,大家都说宋小棋心理不健康,电视上也说大人离婚小孩就容易心理不健康。”铁蛋认真地说,“宋小棋的爸爸妈妈就离婚了。”

霍小栗就问铁蛋,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也离婚了,他会怎么样?

“你和爸爸才不会离婚呢。”

“为什么?”铁蛋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霍小栗很好奇。

“因为我不像宋子棋那么讨厌啊。”铁蛋边吃比萨边说,样子很认真。

霍小栗就笑了,觉得小孩子的思维有点奇怪,居然以为只有小孩子很讨厌,爸爸妈妈才会离婚,可仔细一想又难过了,万一她和顾嘉树真走到离婚的那一步呢?铁蛋岂不是很受伤?

霍小栗知道,这不是铁蛋心大,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在他的印象里,宋小棋的爸爸妈妈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他根本就不会知道,离婚是一场后来发生的人生裂变。

霍小栗也不想过早地给铁蛋灌输这些,就又跟他闲聊了一些别的。铁蛋说最近姑姑很奇怪,也不笑了,更不带他出去玩了,整天沉着脸,奶奶说好像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

霍小栗觉得有点奇怪,难道罗武道说不离婚是敷衍她?可依着她对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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