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直收起烟盒:“说吧。”
他看着高洁低下头, 从身边的包里拿出几份文件, 放到桌面上这时候他的白开水也被送了上来。
“这是什么?”他蹙起眉头。
高洁将头抬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且坚定,她开口的声音也变得有力起来: “于直,我要麻烦你一件事——请和我结婚。”
好像听到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于直的眉毛跟着高洁落下的话音一动, 挑起的角度几乎就是在表达嘲讽和不可思议。他目光灼灼地瞪着高洁,自昨日始, 今次见面,高洁可能会说的话,他不是没有忖度过,根据她的性格,根据他和她各自的情势。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按照高洁的性格,按照目前的形势,她应该绝无可能和立场提这种要求。
高洁的下一句话又像一道惊雷,劈停了于直差一点要开口的嘲讽。
“不会麻烦你太长时间, 一年就可以了。我怀孕了,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灰蒙蒙的咖啡馆灰暗至极,临窗的亮光晃动在高洁的面孔上,明暗参半。于直瞪着将背挺得笔直的高洁,她微台着下巴,以前不曾明晰过甚至是矛盾的目光,正明净以及固执地迎视着他。有一点乞求,更多的是较量,已经没有了矛盾,也丝毫没有退让,甚至在逼视着他。
这无疑在宣告高洁所叙述的是事实,不是虚假的借口。于直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后,他反应过人的思维在这瞬间停滞了,他嘲讽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固在脸上,灼灼的目光也渐渐变成了骇异,也不由自主地从高洁坚定的小脸上往下移动, 在她的身体上估量,骇异转变成想要确认真相的探索。
于直第一次面对一宗事故无法有任何及时反应和认知,他有一点糊涂,有一点惊异,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统统让他不能对此做出任何语言和行动上的反馈 .而高洁连珠炮一样继续着她的话题, 好似本来也不准备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紧接着就把一切该解释该叙述的都叙述清楚,公事公办的口气就像在和他谈商务合作:“这里是几份文件。一份是我放弃于氏家族和盛丰任何财产的公证书,我签名了,也有公证处的公章; 一份是离婚协议,就财产分割同题写得很清楚,我也签名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是封闭抗体阴性,我需要你和我去医院,用你的血救这个孩子。我不想失去他,但也不会再麻烦你其他事。这里还有一份就是医院的诊断书,还有封闭抗体治疗的时间和流程,第一次治疗是下周一早上十点,预约了市一医院妇产科徐志华主任。“高洁讲完以后就站起身,她鼓起的勇气只能支撑她到此刻,于直在她身上游移的目光,在她看来,就像飞刀一样凌迟着她,提醒着她曾经的愚蠢、现在的无奈。她自觉无颜也无言再相见,却又不得不再相见。这个后果,是她必须拖着他一起承担的。念及此,她又增一分底气: “我想在治疗前和你注册,给孩子合法的身份。明天是周五,我问过你们这边的民政局,明天九点,我们在那边办手续。这些文件一就放在你这里, 这是我的保证。 我会遵守这些合同和声明里的一切规定,不会有其他的阴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有这个简单的要求。你就当一”高洁紧紧咬住唇,再松开,张开带着齿印的唇,说道,“和我用合同约定彼此的权益,最后合作一次,这次我没有任何欺骗,也不会带给你们任何权益上的损失。”
听完高洁所说的一切,一直不知如何言、如何动的于直,在心头酝酿的火团,终于烧起来,他冷笑着说:“高洁,你做事就是这么想当然,就算一”他的目光放到了她站起后的小腹上,因她起身,他终于能看到这个至关重要的地方—— 他也明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癫狂后的疏忽,酿出的后果正在请他自己判断,但目前他在她身上看不出这个后果的形状。他不受控制地,也像是存心将讥诮的眼风往上扬,“就算有了孩子,你这么有把握我会把孩子给你?”
而他眼里的高洁是非常胸有成竹,不自觉地将头一仰,就像那只找到主人有了底气的小白猫一样。但其实高洁是避开了他射来的眼风,将她最大的王牌亮出来,也不得不亮出来:“我和你奶奶有个协议,结婚一年后离婚时,如果孩子的抚养权给你,那么盛丰在'路客'的全部股份转到我名下。这份协议也在这里面,公证过,我和于奶奶都签字了。”
在于直脸色急剧变得更加糟糕更加咬牙切齿前,高洁迅速拿起身边的包,将头低下,像是躲洪水猛兽一般推开椅子: “我先走了,明天九点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她急惊风般走出咖啡馆,才迎着温暖的阳光,长长舒口气。最难办的事情,她已经办了,最难说的话,她也说出口了,可做完以后,仍无信心。但是这个困难,她跨越了。然而,这个愤怒的于直、傲慢的于直、冷漠的于直、比一个月前瘦了整整一圏的于直, 让她对自己做的一切丧失信心。
他们的每一段开始, 好像都预先有着一个结束的期限。也许这便是她和他注定的结局,总是不能扭转。
高洁走下台阶,走入陌生人中间,融入人海中。现在,她终于了解到于直所重视的是什么,并以此为武器,同他正面交锋。这是必然的果,因为必然的因,都是自己的选择, 就该承受。她不应当有一丁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坐在咖啡馆内的于直, 在高洁推门走出去后, 才发觉自己在咬牙切齿。牙齿相抵,情绪也在相抵,在目光触及面前桌上的文件时爆发出来,他一挥手, 将文件全部扫落到地上。
骇异的服务员走过来,踌躇着一页页捡起来,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 “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于直也自知失态了。
这是真正的失态,自己的每个反应、每句话都被洞悉、被计算、被采用最匹配的盾牌来抵挡、在最准确的位置送上长矛。他的气急,虽未到败坏,但也相差无几。
高洁,这个高洁,在相处的二年里,精确地计算着他的每个喜好来投其所好。又是这个高洁,在幕闭后,依然可以做到对他的精确计算。不,这不是精确的计算,这是准确的挟制。积累了一年经验和得失后,她一出手,不扭捏、不哭诉、不委婉,直接就捏住他的七寸,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于直将白开水一饮而尽 .这晩,他仍回到办公室里过夜,没有回家,也没有同祖母通电话。高洁的举动必然是取得了祖母的全力支持,这一切也是高洁把握了祖母绝不会亏待于家子孙的性格。 想到这个孩子, 于直就不能自在。他抽完一支烟, 又抽一支新的。
一个孩子, 他立时明白孩子是因何而生, 因而更加怼怒 ,只不清楚是对自己,还是对高洁。但的确由于自己的疏忽,便带来一条生命,并且——他拿起手边高洁的诊断书, 这条生命目前还面临着毁灭的危机。虽然他还看不太明白这个病的情况,但这就是高洁的动机。他的愤怒淡了些,皱着眉头把诊断书看了几遍 .她正竭尽全力想要生下他的孩子,保全他的孩子。这个念头一起,于直心底突地就破土而出一股脉脉的温流,莫名地,明明不当有,他是不解的,但 瓦解着他的愤怒。
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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