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的没毛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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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远在大门口我就听到了家里的吆喝声,并成功地从中分辨出瘸腿驴亮度惊人、一波三折、戏子般丰富的嗓音。他又来找我爸叙旧,并顺带喝点小酒,以便在酣畅淋漓后的痴语狂言中重回年少艰苦朴素却双腿同样青春的激情岁月。

我记得,曾经有许多白炽灯下的刺目夜晚,在烟雾缭绕中,在瘸腿驴营造出的催人泪下的回忆里泡得发白。我也得以暂时丢下被捏得弯曲、用来抄写一百二十遍生字词的笔,当起跑堂小二。当然,如你所见,这个工作本质上并无变化都是在为瘸腿驴服务。

我妈在厨房挥汗如雨,她撸着袖子,撩起围裙擦脸,用洪亮得撕碎夜空的消极词语咒骂着堂屋里的俩醉鬼。

显而易见,此种情况下,她当然不会忘记凿一凿我的脑袋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话,她更愿意跑到猪圈里,猪的抗击打能力和直面疼痛的呻吟明显要优于她的儿子。那样的话,她因极不情愿的忙碌带来的郁郁寡欢将得到更有力的宣泄。

如你所料,她凿我并非是把我等同于猪,而是为了家庭的和谐为大义,舍小爱。我妈是个吃苦耐劳又深明大义的好妇女。

堂屋里,瘸腿驴总在缅怀自个儿年少时神勇身姿的间隙,瞟一眼我端上来的凉拌黄瓜,腾出夹烟的右手轻抚我的脑袋,并以一名师长的身份,在造成教师家访错觉的同时,用亲切的终生为父般的深厚感情表示:这家伙很聪明,这家伙,哈,没人比他更滑头,就是妈的,妈的,你妈逼,你就不能好好学习啊。

能不能告诉我,我可是你伯伯啊一般情况下,这时候,他会停止抚我的脑袋,并把工作对象转移到我的耳朵上,又捏又拽。

我爸则支着脑袋,只是笑他总是那样满怀心思,真的不够娱乐,不够活泼,不够让人欢声笑语。多么糟糕。

如果,瘸腿驴的事迹被载入史册,你将有幸在诸如百家讲坛上欣赏到某位学术大师这样讲述:一位命运多舛的龅牙姑娘,在他三十一岁那年走进了他的生活,并不辞辛劳地拿出自己的子为他孕育了一个既不龅牙也不瘸腿的儿子。此外,该大师还会风趣地表示:龅牙配瘸腿,啧啧,别提多合适整个一天仙配

如果瘸腿驴很高兴,还碰巧喝了酒,或者喝了酒之后刚好很高兴,就会不能自已地发出一得一得一得的声音。像一头驴奔跑在茫茫雪原,又似一杆老式气枪在猪皮上。

今晚就是这样。他用有力的指节叩击着红漆桌面,不太健美的内条腿高高翘起,脚尖直指我油光满面的爸爸,整个身体以与飞舞的指节相同的四二拍欢快地抽搐不停:一得一得一得

这一切与以往的大多数夜晚并无不同。区别可能仅仅在于,他担任着童工角色的学生,在内心深处猛然升起却再也无法抑制的可耻欲望我在头脑里无数次地扒下他的裤子,看一看那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只发霉的巴。

没错儿,我只是想证明,我的语文老师并不存在那么一杆黑不溜秋的枪,那么撅屁股挨的音乐老师,内个糟糕的湿漉漉的夜晚,就统统不存在啦。

在让人闲得蛋疼的学校里,我依旧会在不同场合见到音乐老师。她步履轻盈,身法敏捷,在人稀粥或嘈杂枯败的各色声音中穿梭而过,游刃有余。内串脚踝上的铃儿牵一缕风在这片坟地上建起的学校里一路欢笑。

好吧,如你所见,我亲爱的音乐老师似乎并没有因为某杆黑色大枪的袭击而卧床不起。她笑起来的时候,额头的碎发在风中舞得厉害。

我依稀记得,在五月末的某一个下午,可能是四五点钟,一场雷厉风行的冰雹以喜人的姿态,以让部分儿童失声痛哭、部分则欢呼雀跃的力度和速度,震撼了所有人、家畜和庄稼的内心。冰雹过后,我走在校园里,看到内些连拔起的白杨、梧桐、山梨树,内些尴尬地横卧在场上的篮球架,内些几分钟前还漫天飞舞此刻却湿漉漉地紧贴地面的塑料垃圾,突然就想到:音乐老师是清白的。是的,如果大枪的袭击像这冰雹一样猛烈,那么,我的老师的下场就该如同这些树、篮球架或者塑料垃圾。

当然,也可能不是狗屁冰雹,而是一窝夹着少量雨水的暴风。它带来雨水的情景就如同某些女朋友因技巧拙劣或活泼好动而引起的卫生巾侧漏事故。

十二

自然灾害务必带来不好的后果众所周知,它的价值便在于其毫不手软的破坏力。对我妈而言,这场冰雹或暴风的破坏力就是使猪圈倒塌以促成两头猪的非正常死亡。

我妈看着从砖瓦中拖出来的两口乌青的猪,想到内些刚刚还不知疲倦的哼哼声再也听不到了,不由悲从心来,失声痛哭。她倚着红色砖墙,忧伤地抖个不停。

我想,如果可能的话,她更愿意扑到内些亡灵身上,像哭我因肥胖而死的姥爷那样,把一腔悲愤汁般排出。

由此可见,我妈是爱那些猪的,虽然曾经,在它们还活着的时候,她以平均每天十二下的频率用猪瓢凿它们的脑袋,但这些都是爱啊,窝在心底忍无可忍只好披上暴力外衣的爱。

依此类推,我妈当然也是爱我的。如果我不幸被猪圈砸死,我想,我妈也会哭的,她甚至因不必受人猪素手不亲的世俗制约而扑到我身上。可见,那敏捷的每一凿都是一记美妙绝伦的爱。

如上,悲剧总是以喜剧收场。唯一的失落只能由内头不幸没死的猪来承担啦。

它呆在重建的新院落中,嗅着陌生的石灰味儿,想念着因遭阉割而得以升天的兄弟,不禁泪流满面。此外,内一如既往的爱将因兄弟的缺失全部倾注到它的身上。

相对而言,我要比圈中的老兄幸运一些赵汀的收敛使我挨凿的几率大幅度下降,小风小雨虽不间断,但大灾大难怕是与咱无缘啦。

我走在回家路上,看着时近时远、鬼魅般的赵汀,突然就一阵激动。我想到她浅绿短裤包裹着的、虽幼小但已然面目狰狞的内片灰蒙蒙。进而就想到音乐老师,想到徐曼,想到我妈、张冬梅、徐曼的婊子妈,甚至徐三军他灰蒙蒙,这让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片惆怅。如你所料,这种情况下,我忧郁得如同抽水马桶中随水流旋转而下的厕纸。

踹开家门时,我惊讶地看到了张冬梅。她系着紫色围裙,端着一不锈钢菜盆,正打厨房出来,嘴里哼一支愉快的曲儿。我攥紧了即将抛出手的书包带,后退一步,脑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叫了声张阿姨,并解释,妈的,走错门啦飞快出门,却是熟悉的胡同,大门的关公脸上爬着一丑陋的你妈x我保证除了我,暂时还没人能写出这么丑的字儿。

骚狐狸张冬梅笑了起来,音色明亮,像透过玻璃纸的正午阳光。这显然与眼前的初夏黄昏格格不入,而且,追溯源地讲,这样的笑声不该来自于一名为造出糙的劣等黄纸而昼夜倒置以至于月经紊乱、脾气暴戾的造纸厂车间女工。但是,现在,这个确凿无疑的声音说:进来吧,傻小子,自个儿家都不识啦。

好吧,既然是我家,我理应进去,而不用去管里面一副女主人模样的张冬梅是否给我糖吃。我耷拉着脑袋,拖着同样垂头丧气的书包迈进院子,心里琢磨着我妈的话怎么就应验啦。一瞬间,一个曾在梦里折磨着所有儿童、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词语狠狠地敲击着我的脑壳儿:后妈。

怎么给你当妈不好吗张冬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锈钢盆子筛糠般抖,内颗著名的黑痣像什么机关按钮,让人手心发痒。

天天有糖吃哦。她补充。

我瞄了瞄她内对惊人的大房,又把目光移到黑痣上此刻,它与红霞纷飞的脸相得益彰,如同拉在蛋糕上的一粒温馨感人的老鼠屎。我条件反地想到历史惊人的相似:润之博士想必也有此妙景。

见我坚持不吭声,她瞅瞅盆中的长豆角,又白了我一眼,说,真是比你爸还没劲然后就撩开门帘,扭身进了厨房。一阵锅碗瓢勺噼噼啪啪后,一沉闷得如同憋了几百年的笑山洪般从厨房里奔腾而出,越发欢快直至淹没了粘稠的夕阳。

很少有人能忘记这样漫长而剧烈的笑,它就像热烈生长并迅即干涸的生命中的一条排污管道,可有可无,但一旦出现就是致命的。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见自己的影子透过竹帘儿戳进厨房,稀薄得如同利刃削下的一片身体。接着,我撂下书包,走进偏房,拎出焦躁不安的八哥,畅快淋漓地凿它两下后,添食儿、上水。最后,我迈入厨房,使出吃的劲儿,拖拽起瘫软在地、哭得一塌糊涂的张冬梅。

这个总以温柔示人、此刻却歇斯底里的造纸厂女工当然不是来做我后妈以便成为我爸的合法交配对象的,她只是受我据说忙得不可开交的爸爸之邀为我做一顿饭而已。她说,你妈去你姥姥家啦注1。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转过身要求我帮她解开本应裹在我妈身上的围裙。我则遗憾地表示这会儿她应该和我一块儿坐下来吃饭,完了再解围裙也不迟。她执意不肯,说她丈夫还在家候着呢,并已开始尝试自力更生地完成这件事儿。让人恼火的是,她轻松地卸下了身上的围裙,而且,不过是我抬头瞥见她自己动手的一瞬间。

她并没有如她所说匆匆赶回家以便把残疾的丈夫从心急火燎、望眼欲穿中解救出来,而是顺势坐在我对面,失神的双手紧攥紫色围裙。

我想低头喝小米粥,可是不能,它太烫啦。所以,我决定同样失神地盯着氤氲的热气,右手拿勺子可劲搅和。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在沉闷的夜晚听起来还算悦耳。

直至我可以舒适地享用小米粥而不用担心被它慑人的温度灼伤时,张冬梅都没说一句话。如你所料,内些日日夜夜在残疾丈夫焦躁的怒骂、在车间诱人呕吐的纸浆味儿和轰隆隆的机床呻吟中酝酿并聚满膛的说话欲望,在二十分钟前的大笑或大哭中宣泄得一干二净,她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啦。

我索丢下勺子,端起碗,呼噜呼噜。放下碗时,砰得一声,桌子几乎都抖了抖。而这时,张冬梅终于通过自己的行动表明,这个颓唐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却还算漂亮的女工并不是某位巴大师的雕塑作品。她站起来,郑重地把围裙挂到椅背上,然后奇怪地跺跺脚,告诉我她要走了。

她在灯光下的轮廓很是漂亮,唯一遗憾的就是内对汹涌的大房它们正气焰嚣张地颤个不停。我突然就觉得,如果,它们掉下来,从桌子的内头以一条倾斜的轨迹砸到我的脑袋上,我一定会晕掉。是的,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指着张冬梅的房说,它们会把我砸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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