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却把邵明泽给问住了,他与她正式交往已快两个月,每周见上一两次面,一直都是不温不火。
开始的时候他带她去听过音乐会,她静静地坐着那里,目光专注,不言不语,连姿势都不曾变过。他还当她是听得入迷,直到看到她不由自主地点下头去,才知道她是在打瞌睡。哭笑不得之余,又不禁对她这种本事佩服万分。
后来,他们尝试过去看电影,不过她喜欢的,他看不下去,而他欣赏的,她又说自己看不懂。
从那以后,两人见了面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吃饭了,可她口味挑剔,饭量又小,不管什么东西叼上两口就说饱了,两人连吃都吃不到一块去。
他与她之间仿佛是完全找不到交往之道,举步维艰。
邵明泽沉吟片刻,反问苒苒:“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就说道:“我有朋友要过生日,想去给她选一个生日礼物。”
邵明泽没意见,先带着苒苒去吃了点东西,然后便陪着她去了购物中心。两人刚逛了没半个小时,邵明泽身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苒苒说了一句“抱歉”,然后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苒苒漫不经心地看着货架上的货品,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就看到邵明泽面色渐渐有些沉重。待他挂了电话走过来,她便先问道:“有事?”
他点点头,“家里的电话,说老爷子心脏病犯了。”
她倒是有些惊讶,问:“严重吗?”
“已经送到医院了,抱歉苒苒,我现在得赶过去,你是继续逛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回去?”他问道。
现在时间还很早,而且她给穆青的礼物还没有买到,她便说道:“你快去吧,我把给朋友的礼物挑好后自己回去。”
“那好吧,我先去医院,等晚一些再给你电话。”邵明泽神态平静,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来,递给苒苒,“礼物的费用我来支付,你自己也挑几件喜欢的东西。”
他这个举动让她十分地意外,他们交往以来的约会花费虽然基本上都是邵明泽在出,可他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给她信用卡。这算什么?是不能陪她逛街的补偿?真拿她当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了?
她就笑了笑,没有接那张卡,双手仍插在衣服口袋里,说道:“送朋友的礼物本就在于一片心意,又怎么能花别人的钱来送?至于我自己,也没什么想买的,不用麻烦了。”
他微微一怔后没再坚持,将信用卡又装了回去,礼貌地和苒苒告别离开。
待他转身走远,苒苒这才收了脸上的浅笑,冲着他的背影夸张地撇了撇嘴,又伸出双手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却不知这一切都通过反光的玻璃落入了邵明泽的眼中,他微微一怔,脚下不由一顿。
苒苒那里见邵明泽突然停下步子似是要转过身来,顿时吓了一跳,忙把手收回来,又在脸上备上了温婉的笑容。幸好邵明泽并未回身,只是在原地停了下,然后就快步离去了。
没他在身边,苒苒不用端着拿着,反而觉得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她先给穆青选了一条水晶手链,顺便也给自己买了几样东西,刷卡的时候又想起来夏宏远来,觉得该给他买点东西去讨个好,于是又去挑了件衬衣,这才拎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出来。
出租车正好要过万和路,时间还不算十分晚,她就给夏宏远的办公室打电话,想顺便把衬衣给送过去。电话是秘书接的,说夏宏远一直在开会。
苒苒就想夏宏远虽然钱挣得多,可也真够不容易的。她有心表现孝顺,特意叫出租车在路边停了停,她下车给夏宏远买了些夜宵,这才又去了公司。
夏宏远散了会出来,见女儿特意给自己送了夜宵过来,不由得大为感动,当即就吃了起来。待吃到一半,他却突地想起新得到的消息,说林局的公子林向安竟然是女儿的大学校友,两人还曾是男女朋友。
这样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全看两年当年是怎么分手的。只要不是谈崩了的,多少都会留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情意在。
夏宏远有心和女儿提提林向安的事,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苒苒看出夏宏远是有事要说,而且这事好像还不怎么好开口,能叫夏宏远都不好意思开口说的事情,十有□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便故意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把新买的衬衣给了夏宏远之后,说道:“爸爸,逛街的时候看到了,觉得你穿挺合适就买了。您自己慢慢吃吧,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我网上约了同学聊天的,先走了啊。”
说完了也不给夏宏远说话的机会,紧着往外走。
夏宏远顾不上说别的,忙在后面喊:“慢着点,我叫司机送你。”
苒苒哪里敢慢走,恨不得一步就能迈出夏宏远的办公室,谁知却正好赶上陈洛从外面进来。见夏宏远要找司机送苒苒,他就微笑着说道:“不如我送苒苒吧,正好顺道。”
毕竟是当着外人的面,夏宏远也不好向女儿提林向安的事情,便先消了这个心思,冲着陈洛点头道:“好,那就麻烦陈洛送苒苒回去,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
陈洛客气地淡淡一笑,“夏总客气了。”
苒苒不好再坚持,只得跟在陈洛身后出去。两人一路沉默,苒苒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与陈洛平稳低沉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竟达成了一种怪异的和谐。时间有些晚了,公司里加班的人已经不多,电梯很快就从底层升了上来,陈洛本站得靠前,此刻却客气地侧身让开了,等苒苒进了电梯后才在后面跟了进去。
电梯里空间狭小,苒苒更觉得不自在起来。她迟疑了一下,没话找话地问陈洛道:“最近工作忙么?”
陈洛先习惯性地向上扬扬唇角,这才答道:“还好,不过南郊的几块土地的大体规划出来了,夏总盯得很近。”
苒苒了然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他道:“如果我想进公司工作的话,去哪个部门比较好?”
“单位那边辞职都办利索了?”
“嗯,都办好了。我想先在家调整几天,然后就过来上班。”苒苒笑了笑,又问道,“所以就想向你请教一下,去哪里上手能比较快?”
电梯直接下到了地库,陈洛带着她走向自己的车子,微笑着回头问她:“这得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苒苒不由挑高了眉梢,“怎么讲?”
、第 13 章
陈洛笑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答道:“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直接去行政那边,好上手,消息灵通,认识人也多。另外一种是去外地的分公司,从业务部门一点点学起,慢慢熬。”
苒苒微微一怔,从底层慢慢做起的道理她能懂,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放着总公司不来,却要去外地的分公司。她沉吟了一下,问:“为什么非要去分公司?”
陈洛先给她开了车门,然后自己又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里,这才半开玩笑地回答道:“因为你是夏总的女儿啊,外地的分公司里的人认识你的少,身份没准还能瞒住,不然你就算去业务部门做小职员,大家捧你哄你还来不及呢,谁还敢随意指使你?谁又敢指着你的鼻尖骂你?可不挨训不挨骂,不吃苦不受累,你去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后面,他的唇角又是微微挑起,有温和的笑意从嘴角上溢了出来。
苒苒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不由也笑了,“那是,我可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女,谁要是敢给我穿小鞋,我就炒他的鱿鱼。”
陈洛配合地点头,“嗯,你有这个权利。”
苒苒沉默了一下,说道:“可我不想去外地,我想留在西平。”
陈洛思量片刻,正经地建议道:“那就去营销管理中心那边吧,不管是市场部还是销售部,都很锻炼人。其实去哪里你的身份都不可能真正的瞒住,总会有知道内情的人不露痕迹地照顾着你。”
话题既然聊开了,再继续下去就轻松了许多,苒苒问起陈洛刚进公司时的情形,陈洛开着车,捡着有意思的事情给她说了几件,逗得她时不时地笑出声来。苒苒听他说话里隐隐带着些南方的口音,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陈洛神色微微一怔,这才答道:“广西人。”
“广西人?”苒苒有些意外,“真是巧,我对广西可是很熟悉。”
陈洛奇道:“我记得夏总是宣安人啊,怎么?你去过广西?”
苒苒笑着摇头,“没去过,不过我高中时候有个笔友就是广西人,我们通了很久的信。”
陈洛浅淡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头聊起了广西的风土人情来。这个话题更加轻松,聊起来也愉快。等车子开到苒苒楼下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是十分轻松融洽。苒苒笑着解开了安全带,向陈洛道了谢,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忽地听他在身后又叫了一声“苒苒。”
她转回头毫无戒备地看他,目光中带着询问,“嗯?”
陈洛抿了抿唇,内心中像是正经历着一场挣扎,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夏总知道你和林向安之前的事情了。”
她明显一怔,眉眼间的那点子欢快瞬间散了个干净,只愣愣地看向陈洛。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努力地遮掩着眼中的情绪,平静地看向他,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问她与林向安之前能有什么事情,夏宏远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可是那张嘴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张也张不开。
“市里对南郊湿地的总体规划已经差不多敲定了,那边几块地皮都要招标出让,夏总是铁了心要拿下来。林向安的父亲正好是规划局的一把手,夏总一直想走他的路子,只可惜搭不上关系。前些日子,夏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和林向安曾经交往过,”陈洛顿了顿,微垂了眼帘避开苒苒的视线,低声说道:“我估计着夏总可能会向你提起这事,没准会叫你去找林向安搭线,你还是提前有个准备的比较好。”
这是想叫她以前女友的身份去找林向安?把他以前对她的那点愧疚兑换成利益么?
那尊严呢?又要把她的尊严放在哪里?
苒苒一直没有说话,陈洛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见她不知何时低垂了头,手还扶在车门上,身子却僵硬得像是一尊塑像。他忽就觉得有些心软,忍不住轻声唤她:“苒苒?”
她没什么反应,片刻后才似猛地惊醒过来,转过头看他,问:“什么?”
陈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她道:“你没事吧?”
苒苒用力地扯了扯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能有什么事?也就是张嘴求人有点难,尤其是林向安,你也知道的,我和他早就分手了的,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了。”
陈洛只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劝她,也没有替她抱不平。
“更别说还是这样的事,明摆着就是用脸面去换利益,”苒苒讥诮地笑笑,突然转头问陈洛:“如果换做你,你会对前女友念这样的旧情吗?”
陈洛没想到苒苒会突然问到他的头上,眸色一时有些复杂,想了想才答道:“这要看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吧。”
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她哑然失笑,那定然是没有多重的,否则林向安也不会那么干脆地弃她于不顾,追随苏陌而去。
她神态终于恢复如常,礼貌地向陈洛道了谢,然后独自上楼。
天气已日渐炎热,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是一身的汗,她简单地冲了个凉,出来后就盘腿坐在床上翻看那盒子老照片。盒子还是八十年代用来装蛋糕的那种粉红色半透明的塑料盒子,很大,散装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满满当当的。
小时候的照片最多,除了一些满月照或者周岁照之类的特定日期的照片,其余的大多是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照。那时,夏宏远的身形还没发福,那时,韩女士的脸上还能看到笑容,而那时,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弄脏了新买的裙子,或是韩女士又逼着她去学琴。
慢慢地,照片上不见了夏宏远的身影,韩女士的嘴角也总是微微地抿着,轻易不肯翘起,而她,眼睛里也带上了藏不住的倔强与叛逆。
再后来,照片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开心也好,悲伤也罢,都只有她一个。
她机械地翻看着那一张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相片,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中喷涌而出。
她曾用叛逆反抗父母的婚变,她曾用冷漠回报他们对家庭的背叛,她曾用放纵表达她的百不在乎,她倔强,她不懂事,她自私薄凉……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果可以,她愿意乖巧听话,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那个完整的家庭,换回那个曾有着亲情与温暖的三口之家,不再是夏宏远与韩女士,而是爸爸和妈妈。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穿透了薄薄的睡裙,从体表一层层地渗了进去,从肉到骨,直到把人的整颗心都沁凉了。泪水在眼窝里的时候还是热的,可等流到脸上的时候就已经冰凉。
十二年前,夏宏远离婚时从未因她这个女儿而犹豫迟疑过,现在,又为何要奢求他能把她的尊严与感受放在利益之前?明明都是早就明白的,为何都到现在了,心里还会残存着那一点点奢望?
她将照片一张张地放回到盒子里,重重地盖上了盖子,塞回到床下。时针已经指向了钟盘的最顶端,不管怎样,生活总得继续下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给邵明泽发了条短信询问邵老爷子的病情。
过了没一会儿,邵明泽的电话便回了过来。他的声音本就有些低沉,此刻更是带了些暗哑,低声说道:“抱歉,一直有些忙乱,忘记了给你电话,还没睡么?”
“没有,”她停了停,用力抿了抿唇,这才把后面违着心意的话憋了出来,“我有些担心你那里,邵老现在情况如何?病情稳定住了么?”
邵明泽没想到她会说担心他,稍稍有些意外,语气却是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情况还算稳定,你睡吧,不用担心。”
苒苒有心再说几句表示关切的话,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说道:“那好,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好的,放心。”
邵明泽收了电话,沉默地走了回去。邵家的人大多还都挤在icu病房外,邵老太太也红着眼圈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他没往前凑,反而是后退了几步,轻轻地倚靠在了走廊墙壁上,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厌烦,神色冷漠地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第 14 章
这一次邵家的人来得极全,除了邵明泽三叔邵云康因人在国外,一时还没能赶到,其余的人基本上都来了。这一帮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地,足有十多个人,个个都紧张地注视着病床上的邵老爷子,尤其是邵明泽的大堂兄邵明源,那个把邵老爷子气得心脏病发作的人,更是满脸的焦急与关切,身体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恨不能穿墙而入。
邵明泽忽就觉得这情形有些可笑,真心想劝自己这位堂兄先避一避,否则邵老爷子醒过来第一眼看到他,没准还得再犯病。
有专家过来检查邵老爷子的情况,刚从icu里出来就被邵家人团团围住了。面对邵家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专家有些不耐烦,只说老爷子情况稳定,不过暂时还不会清醒,临走时又要求家属离开一些,不要这么人都守在这里。
邵家老大邵云平看了看众人,安排道:“我和小妹留在这里守着爸爸,其余的人都先回去吧。”说着又转头交代自己的妻子顾文静,“你和两位弟妹先送妈回去,把妈照顾好。”
这样的安排,还真叫人说不出什么来,邵老爷子一共有三子一女,二子邵云安早逝,三子邵云康还没赶回来,只有长子邵云平和小女儿邵云泰在这,留下他们两个亲生子女在床前守着名正言顺。不过,万一邵老爷子真有个什么好歹,二房与三房的人一个都不在跟前,必然会要吃亏的。
果然,就听邵明泽的三婶说道:“大哥年纪大了,也累了大半天了,不如和咱们一起回去歇一会儿。这里还是叫他们小一辈的守着吧,跑个腿啊什么也方便,你说呢,二嫂?”
邵明泽的母亲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过来,忙附和地点了点头。
邵云平的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沉着脸说道:“他们一群小孩子能做什么,留下也是添乱,都先回去!等老爷子情况稳定住了,再由他们来值班。”
邵明泽三婶不好再说什么,赶紧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使眼色,三房里的几个子女便都纷纷表示不肯走,要留在这里守着爷爷。正乱哄哄地闹着,邵老太太却是急了,怒道:“都留下,谁都别走,大伙一块儿在这守着!”
见老太太动了火,众人吓得都再不敢争了,一个个或坐或立地守在走廊里,却谁都不肯离开。
邵明泽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见此情景忍不住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独自一人转身出去了。他有个同学在这家医院里做医生,正好赶在今天值夜班,他过去把正迷糊着的同学拍醒了,老实不客气地说道:“起来,先找个地方给我歇歇。”
同学白天才见过了邵明泽,知道他家老爷子还在icu里呢,闻言不由奇怪地问道:“你不守着你家老爷子表现孝心,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守着老爷子的人有的是,不少我这一个,我明儿白天还有会要开,你腾个地方给我眯一会儿。”
同学无可奈何,只得把值班室里的床让给了他。
邵明泽这一觉眯到了早上六点多钟,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接通电话,母亲焦急而又严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爷爷醒了要找你,全家的人都在,偏就不见你的人影!”
邵明泽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镇定低沉,只说道:“我就在医院里,这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用双手用力揉搓了一下面颊,大步往icu病房那边走。人路过化验处时,无意间一瞥,却远远看到个极熟悉的背影从远处一闪而过。他一愣,猛地停下了步子,像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个女子的背影,个子十分高挑,人却有些单薄,背着一个硕大的单肩包,脚步轻快往走廊那头走着,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了拐角处。邵明泽这才惊醒过来,转身向着那女子追了过去,可等他再追到拐角处的时候,却已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
因是早上,走廊里还空荡荡的,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些高高挂着的指示牌,一个又一个的箭头,将原本就四通八达的走廊标得更像一个迷宫。
他站在那里,迷茫地看着那些箭头,不知自己该沿着哪条路再追下去,就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他开着车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疯一般地搜寻着,却依旧无法找到那条能找到她的路。
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母亲的电话,应该是来催促他的。他再没时间去想多年以前的事情,毅然地回身向着icu病房跑了过去。
邵家人大都还守在病房外,只有邵老太太与邵家老大两人进了里面。守在外面的众人见邵明泽过来,都神色各异地向他看了过来,邵母更是忍不住低声埋怨儿子道:“你这孩子到哪去了?”
邵明泽神态自然地答道:“我有同学是这里的医生,我过去向他问了问爷爷的病情。”
邵母闻言这才缓和了些神色,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说道:“快进去吧,你爷爷要见你。”
这样多的孙子孙女,却单独提出见他一个,明显着他就是与别人不同的。众人均是又羡又妒,邵明泽三婶忙伸手推了自己大儿子一把,笑着说道:“赶紧的,你不也担心一夜了吗?也跟着你明泽哥进去看看爷爷,爷爷平日里可是最疼你的。”
邵明泽没说话,只转过头看了她们母子一眼。那眼神很轻很淡,本喋喋不休的女人却被他看得周身一冷,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待回过神来,邵明泽已经独自一个人进了病房,而她的儿子却仍怯怯地站在一边,连凑都没敢往前凑一步。她不由得又恼又气,想发火却又无处可发,只能恨恨地掐了自己儿子两把,低声骂道:“没出息的!你怕他什么!”
病房中,邵老爷子人虽然还十分虚弱,却已是清醒过来。邵老太太紧握着他一只手,嘴里不知在低声念叨着什么。邵云平却很沉默,微垂着个头,脸色灰败地立在一旁。
见邵明泽进来,邵老爷子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亮,把他叫到身边,交代道:“明泽,你准备一下,回集团总部上班。”
话音未落,一旁的邵云平已是面色大变,失声叫道:“父亲!”
邵老爷子撩起眼皮看他,冷声问:“怎么?我现在说话就不管用了?真当邵氏是你邵云平的了?”
邵云平哪里敢接话,吓得噤了声,鼻尖上却是缓缓地渗出汗来。
邵老爷子低低地冷哼一声,又转头问邵明泽:“你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邵明泽镇定地与他对视着,坦然答道:“想去,不过我得先把手上的工作都交接好才能过去。”
邵老爷子就喜欢他的这股子干脆利落劲,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满意,“好,我给你一周的时间,下周一你就回集团大楼上班,接替副总经理的职位。”
那本是邵明源这个长房长孙的位子,几乎可以看做是专门用来培养邵家未来接班人的。邵明泽面容平静,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好。”
一旁邵云平听了心有不甘,迟疑了一下,言辞恳切地解释道:“父亲,您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明泽能回来为家里做事自然是好,只是突然就这样把明源换下来,外人心里难免会多想一些,也不利于公司的稳定。”他停了停,小心地观察着邵老爷子的神色,又央求道:“这回的确是明源做错了事,您罚他是应该的,只是他毕竟还年轻,若是就这样被打到谷底,怕是心理上会承受不住。不如再给他一个机会,也好叫他在跌倒的地方再爬起来,到时候就是再把他换下来,他也不至于落下什么心结。”
邵老爷子没什么反应。邵明泽也微微垂着眼帘,仿佛说的事情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只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听着。邵云平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邵老太太,邵明源是跟在邵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因着嘴甜,向来最得老天太的欢心和疼爱。
瞧到儿子的目光,邵老太太心中有丝不忍,一面轻轻地抚着丈夫花白的发丝,一面低声劝道:“都病成这样了,还操心这些事情,不管有什么事都先等身体好了再说吧,你安心养着。”
邵老爷子气道:“安心养着?他们谁能容我安心养着?”
邵老太太忙劝道:“你别着急,孩子们做错了事情,好好教他改正就是了,怎么也是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生什么真气。”
邵云平就势在一旁十分动情地说道:“父亲,您和母亲就我们四个孩子,云安那里走得早,小妹又是个贪玩的性子,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您不知道,前些年我和云康压力有多大,有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才好。好不容易等到明源他们都大了,能帮家里的忙了,我们两个这才能松出一口气来。这些年我们俩暗中瞧着,都知道明泽是他们兄弟们当中最优秀的,邵氏以后就得指靠他了,可他再优秀也没法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一个家业不是?总要有兄弟们帮衬着才好,您不是就常说独木不成林吗?只有他们兄弟们心齐了,抱成了团,才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邵老爷子静静地听着,神色有些悲伤,像是疲惫到了极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邵云平暗暗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依旧诚恳如初,又继续说道:“这回您就这样用明泽换了明源下来,这不是给他们兄弟之间制造矛盾吗?明源毕竟还年轻气盛,他能毫无怨言吗?他会怨谁?还不是会怨到明泽身上去?以后明泽当了家,他们这几个兄弟还能心无芥蒂地帮着他嘛?父亲,还是先缓一缓吧,也再给明源一个机会。”
、第 15 章
邵老爷子倏地睁开了眼,眼中一扫刚才的疲惫不堪,竟带了些凌厉之色,“我再给他一个机会?等邵氏倒下去的时候,谁能再给邵氏一个机会?他以前花钱追女人、养情妇,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和他计较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得寸进尺,竟然敢拿公司上亿的生意去讨女人欢心!竟敢拿邵氏的名声做儿戏!还给他机会?再给他机会邵氏就败在他这位太子爷手里了!”
老爷子越说越气,呼吸也跟着有些急促起来,邵老太太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替他顺着气,嘴里一叠声地劝道:“别急,别急,老头子,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邵云平也不敢再说什么,只一个劲地说:“父亲,您别生气,身体重要。”
邵老爷子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这才又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邵明泽,问道:“明泽,你怕不怕你大哥他们怨恨你?”
邵明泽却转头问邵云平:“大伯会不会怨恨我?”
邵云平被他问得一愣,心里明明都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得不摆出长辈的宽容大度,“你这孩子问得这叫什么话?你在我眼里和明源一样,都是咱们邵家的孩子,能有什么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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