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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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冠厅长被免职。即将退休,由仲月清副厅长接任的消息,很快通过不同的管道在厅内流传开了。
这年头是事事保密的年头,这年头是无密可保的年头。人事安排是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运作的,缺少透明度。然而又由于某种似是而非的传言,把原来的事实歪曲得面目全非。缺少透明度的官场人事运作,有如雾里看花,容易看花了眼。
谭冠厅长逢人还是那样故作轻松地微笑,但他明显地感到了活跃在周围那些干部的异样神态。圈内人士的脸上明显地带有某种同情式的遗憾,那眼神、那表情令他的心里酸溜溜的。郑东这小子却明显地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了。他想挤出往常的微笑,保持着某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正常关系。这家伙竟然高昂起头颅,
}脸上,要轻松愉快地微笑,微笑,再微笑。背后却要在失去权力宝座后,再寻找一块保留势力范围的风水宝地。去延续自己的权势。这就有如蒋介石先生在失去了大陆的权力宝座后,溜到了台湾宝岛,让他的心腹爱将陈诚先生再尊他为老太爷,你李宗仁虽然爬上了代总统的宝座,要钱,中央银行的黄金已被蒋总裁转移;要军队,淞、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只听蒋总裁的调遣。台湾宝岛弹丸之地却是风水宝地呢。对,那崔牛牛副厅长如今管着发行。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我才能保留住应有的尊严和权势。郑东这个狗东西狗眼看人低,我倒要看看,看谁厉害呢?告诉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子虎死威风在,象死不倒架……
谭冠正在他那宽大的办公室里胡思乱想,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游移散乱的目光盯着墙上的香木壁挂:“不为谀喜,不为谤忧。”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在心中咒骂着郑东,骂着人心的势利。这时老干部处处长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办公室。这个女人走路怎么轻得像是一只母猫,着实把坐在皮圈椅里想心思的谭冠吓了一大跳,他十分恼怒,然而脸上却堆着谦恭的微笑。
这位女处长看着回过神来的老厅长,脸上小心翼翼地堆起微笑说:“谭厅长,今天下午二点,请你参加我们老干部支部的党员大会,欢迎你加入到我们支部来。”女处长脸上浮现出诚恳的笑容。
谭冠厅长醒过神来,他越发谦虚了:“啊哟,我说处长啊!我在你领导下。还请你多关照呀,下午去和老同志们见见面。”谭冠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在骂道,人心这么势利,那边人大还在开会呢,这边就有人来逼官了,老子就是不交这办公室,看你们怎么办,就是交,我也只能将钥匙交给崔牛牛,而绝不会是仲月清。
女处长反而感到越发受宠若惊了:“哪里哪里,您仍然是我们的领导,我只是为老同志们服务的。届时老干部支部改选,我提名您当支部书记,这高洪同志也该休息休息了。”
“不必,这高洪同志当得挺好,他原来就是我的老领导,现在在他的领导下,我很愉快。”其实谭冠心中想的却是老子党组书记都于过,还在乎这破玩艺儿党支部书记吗?脸上却保持着谦逊的笑容。
下午二时整,他准时踱着方步来到老干部活动室。
女处长率先站了起来。她笑眯眯地向鸦雀无声的老干部们作介绍:“让我们热烈地欢迎尊敬的谭冠厅长加入老同志的行列。”说完她又带头鼓起掌来,响应的只有老干部支部的书记高洪同志。
然而,他们的掌声却没有引起更加热烈的掌声,倒像是空谷回声那样显得空旷而遥远。女处长翻动的手掌停止在半空中。她的笑容顿时冷冻在那张皮肤松弛的脸亡,变得僵硬而又尴尬无奈,她环顾四周,周围是冷漠的目光,谭冠的脸色面如死灰。短暂的沉默之后,这回是谭冠厅长开始展示他的骄傲了。
他傲然挺起了腰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其实他的鳄鱼夹克衫整洁得纤尘不染。拍尘上只是想表示对这些老东西们的蔑视,展示自己个性的清高。随后他轻轻地“哼”,仿佛哼出一肚子浊气,
昂首挺胸健步走出了会场。女处长呆若木鸡,会场上当即响起一片轰然的大笑声,这回是展示老同志幽默的时候了。此后,自尊心极强的谭冠厅长那伟岸肥硕的身躯就再也未出现在老干部们中间。
他有气无力地拖起疲惫的****,跨上楼梯,路过厅办公室门口,他用恶狠狠的金鱼眼盯着办公室主任看了足有6秒钟,他想看看这个干瘦的男人是不是那种势利小人。看得办公室主任浑身不自在,彭主任下意识地拢了拢挂在光光的额头前的一撮头发,立即起身堆着笑脸说:“谭厅长有什么吩咐?”
谭冠厅长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他再次开始谦恭起来:“小彭呀,
我可不敢有什么吩咐,今后分给我的东西,还是烦劳你代领一下,
不要分到老干部处去了。”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以后他就成了一名自由自在的特殊老干部,以显示着自己山大王虽然退出了山寨的第一把交椅。但他的威风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尽管这威风仍然只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风,然而风过平岗却也有摧枯拉朽的神力呢。
事后,高洪同志评论说:“其实他不该这样,他应当到老干部中去,和他们多交流,争取理解,这样反而使他与老干部的差距越拉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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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冠厅长忧郁地推开自己宽大的办公室大门,一屁股坐在皮椅里,他那胖大的身躯压得皮椅“吱吱”作响,他自由自在地长叹一口气,看到这间像征权力的a省出版厅最豪华办公室,他找回了皇帝坐在金銮殿中的感觉,立马有了某种山大王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愉悦感,心情也就好了一点。
这间朝南的办公室,宽大而又舒适,阳光还是那么充足明媚,
暖暖地把光芒撒在他的办公桌上。他的这张老板桌比其他厅长的要大一圈,东西两壁全是书橱,东面的橱内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精制画册,有别人投其所好送的,也有魏铭利主任用公款替他买的。那套木刻线装本带插图的《***词话》是明代万历年间木刻版的,这是邬历小老弟在当古都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主任时,利用权力从古都刻印社弄来的真正的明版善本书。那套《水浒》却是出自明代画家陈老莲之手。真正的孤本木刻版画集。睹物思人,想到邬历正关在囚笼里,他眼眶湿润了。还得设法通过关系把他保外就医呢,否则有点对不起已经故去的邬教授的栽培的。西边的橱内摆放着他在任时所出的一些重点图书,鉴赏这批书,就是翻看那段叱咤风云的历史,是他独领****时那段黄金时代的缩影,然而,
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尤其是那套厚重如同一块块整齐城砖的《中国三峡大全》大型画册,那是他所筑起的含金量最高的万里长城中的几块城砖,是他事业辉煌的顶点。踏着这城砖垒起的阶梯,
他将进入世界大出版家的行列。最近从大西洋彼岸传来消息,美国厉害利斯市的厉害利斯大编辑奖评委会正在对这些城砖的含金量进行评估,然后给予最恰当的奖赏,想到这里,他那灰黯的心情开始升华起灿烂的星光,这星光把他心思送到遥远的天际。
他想到即将要告别这间充满阳光的办公室,他的心情就会一阵沮丧。这办公室意味着权力和威望,这权力的宝座即将让位于仲月清这娘儿们。她的威望能树立起来吗?她能够保证按我的设想去开展工作吗?我退下来之后能去干什么呢?就这么心情黯然地离开这里吗?他在扪心自问。他并不想忙于和仲月清交接工作,也不想按照两年前在厅机关干部、职工大会上发誓的那样撤去自己的办公室,这一许愿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只是一次作秀似的表态,目的在于哗众取宠,这张空头支票他压根儿就不准备兑现。他更不想再到老干部处去活动了。
他怀着壮志未酬的遗憾,看着远处已渐渐透出轮廓的36层大楼,那是他的一块丰碑。这丰碑奠基在4个多亿元的人民币之上,
每平方米的造价高达6000多元,超出常规一倍多。而这4个多亿人民币的利息差额使他拥有了400多万人民币的账外资金,归他自由调拨,这神秘的小金库只有他和“鬼子陆”处长知道。而这4
个多亿的人民币又能挤出许多水分来。谭冠屈指细算了一下,征地花了4千万,大厦公司付建筑公司6千万,内装修1个亿足够。
还有那2个亿给大厦公司白赚了。两个亿的回扣也只有120万,
这回扣自“鬼子陆”索要回来被自己那帮哥们私分后,却落下了一块心病呢。退下之后,这大笔的小金库如何移交,仲月清这小娘儿们会要求审计吗?他不得而知。这120万的回扣足以使人心惊肉跳,在大厦公司已是公开的秘密,难保不传回厅里来,引来省纪检部门的关注,能否过得了审计这一关,他也不得而知。听“鬼子陆”报告这大楼的电梯、空调及所有管道都是价高质次的不合格产品,肯定是被人吃了回扣的伪劣产品,其中涉及到一批官员的贪污腐败问题,仲月清上台会如何处置呢?这丰碑仿佛倾刻就会变成埋葬他10年业绩的墓碑,想想失去权力后的可怕,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寐呢,现在丰碑尚未能矗立起来,他即将黯然地退出政界,退休的他将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什么角色呢?是德高望重的老领导,
还是声名扫地的贪官,想想,不禁有点扫兴。他想起他的“十大战略”,那7个小时的报告,仅仅是一张未经实践规划的蓝图,“十大战略”的实践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这路上他描画着美丽的鲜花。他捧出的第一朵鲜花,当然应该是崔牛牛与魏铭利帮助规划的发行集团,他念念不忘的是远在大西洋彼岸的联合国厉害利斯的“大编辑金奖”已经到了火到猪头烂的份上了,只差最后评委投票表决这一关,那个国际“大编”奖就会唾手可得,听说,台湾的张丽姗女士将在美国为他作最后的努力,他相信这个小女人潜在的能量。
他看到了台北草山那片雨幕中的梅园,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对海峡这边家庭的期望,那是他风烛残年的老父亲,是他给他带来了一个鲜活鲜活的张丽姗女士。这女人不仅成为连结海峡两岸这个分裂的家庭关系的纽带,而且还是将他的事迹推上国际顶峰的越洋使者。她正在利用自己多年在厉害利斯大学留学时建立的各种关系,为他争取厉害利斯的大编辑奖。可惜这奖来得似乎不够及时,使他望眼欲穿,如果在去年到来,他就可以手持金光灿灿的印着洋文的奖牌,向领导和同志们展示他在国际上的崇高威望,魏铭利再飞快地为自己写上一篇报告文学。不,那怕是带照片的大特写也成啊!他那如日中天的威望使他就可能在国际出版界炙手可热,谁又能够把他这颗烫如火球的明星摘下,闲置在一边呢?他这次也许就不会出局,这奖无疑会增加他保留厅长职务的筹码。
这混蛋的厉害利斯大编辑奖评委会,至今仍然像是一个垂挂在嘴边的香蕉,黄灿灿香喷喷地诱人,却可望而不可得,该死的厉害利斯大编奖,望眼欲穿而不可得呀。不过张丽姗这小女人还是挺可爱的,她通过扬子进出口公司寄来的老爹那些消息、那方砚台仿佛一缕春风注入了多才多艺、多灾多难的老娘的心田,使已经两年卧病在床的妈妈精神为之一振。那些写得古雅疏谈的信和诗,那方古朴而又精致的砚台,却像是救命稻草那样牢牢地攫住了一个长年在人生苦海里挣扎的妻子的心。
谭冠的思绪如跳跃的奔马那样左奔右突,四处闯荡,由官场到家庭,由中国到美国,由大陆到台湾,一切信马由缰,随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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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韵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
此刻,一缕春天的残阳正射进窗帘,斜照在她半躺着的床上,
她孑然一身,满头白发,显得有点落寂。自从两年前那次中风后,
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床,下半身已经麻痹而毫无知觉,辗转于床榻前的梅韵贞已憔悴不堪,鱼网似的皱纹布满着她的眼脸,脸上毫无血色,腊白、腊白的。惟有高耸的颧骨下那双扑闪扑闪的杏眼还闪烁着一丝生命的亮色,高耸挺拔的鼻梁保留着当年梅大小姐的风韵,只是显得有点骨立形销,她像是被岁月风干的木乃伊那样静静地躺在这张松软的席梦思床上,这床简直就是她的墓地,使她感到无言的绝望。唯一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生命之烛而发出微光的是那缕无望的期待,她想再见上她的丈夫谭儒文一面,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希望。她始终在期待着。
严酷的生存现实,证明这位过去风华绝代的才女已步入了形容枯槁的晚年。她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小保姆递过来的老花眼镜,正在展读一封她不知道读了多少遍的信,今天她再次品味咀嚼着谭儒文回信中所潜藏的微言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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