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早年在沙漠游玩时,晚上把手伸进沙堆里,里头是暖和的,那是白天日晒后的余温。
棠棠说:“我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她把外套脱给了尤思,让尤思快跑。
她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外套给让出去?除非决定为你去死,否则人不会无私到这个境地,唯一的解释是,她那时候想到要去哪里了。
沙子底下。
为什么不可能呢,极地逃生中,不是有人在雪地里打洞做雪窝避免严寒失温吗?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往沙子里钻。
再然后呢?
一股凉意袭上岳峰的心头,他直觉季棠棠并没有从沙子底下出来,她没有衣服,连鞋子都没有,不管白天晚上,单衣行走都是失温——她会不会在底下窒息昏迷了?或者是晚上大风推动沙丘移动把她给掩埋了?
岳峰头皮发炸,大吼着“棠棠”,跪下来开始刨身子底下的沙地。
沙子有流动性,刨开了又很快滑回,岳峰管不了那么多了,刨到大约一臂深就马上换地方,这么冷的天气,额头上居然冒汗了,他紧张的双臂发抖,很怕下一刻忽然刨出一缕长发或者一张苍白的脸,这里方圆太大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全部挖上一遍估计得花上几天几夜的力量,但管不了了。
他机械的用力去刨,努力压下心底一个越来越膨胀的可怕念头:在沙子底下,人是会窒息的,如果这么久了,她都还没从沙子底下出来,会不会是已经早就死了?
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季棠棠当时已经体力衰竭了,即便她进入沙底之后想探出头来呼吸,也可能会因为疲倦、伤痛和困乏而渐渐失去知觉,在平静的状态中死亡……
11点半,身后已经是大片被刨的高低不平的土坑,岳峰的体力和意志在瞬间就达到了承压临界点,他跪在沙地上,大叫了几声季棠棠的名字,一头仰躺在沙地上。
时近正午,阳光已经很烈了,白色的光晃的他眼花,身下的沙子柔软,像一张巨大的床,带着妥帖的温度,因为长时间的跪地俯身作业,岳峰的头晕的厉害,他躺了一阵子,视线慢慢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他想起最后一次跟季棠棠见面时的情形,巨大的悔恨像水一样漫过头顶:当时为什么不拦住她呢,就算她不喜欢自己又怎么样?哪怕拿条绳子绑起来,绑到今天,她还好端端的在那,好过现在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岳峰闭上眼睛,伸手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他侧头看向右侧,那里,沙面的弧度优美的让人不忍心踩踏,岳峰定定地看着,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想起了很多关于沙漠的诡异传说,听说,死在沙漠里的人,尸体是从来都找不到的,因为起伏的沙堆下藏着看不见的鬼魂,它们会带着人的尸体,乘着戈壁的大风,在大漠里来回行走,远的可以把人的尸体带出百千里之遥,远的不说,只说建国后在罗布泊失踪的考察科学家彭加木,他当时离开考察队去取水,从此杳无音讯,出动了多少搜救人员都无功而返,好像是前两年,忽然有新闻爆出在距离失踪地点近百里的地方发现了酷似彭加木的干尸……
棠棠会不会也这样,即便深埋沙下,她已经被可怕的流动的沙子带走了,或许将来,很久以后,在沙漠的另一隅,他能再次见到……
模糊的视线里,平滑的沙面上,忽然动了一动,像是下面藏着一只土拨鼠,正努力地要钻出来。
岳峰愣了一下,他擦了一下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没有看错,如此平滑的沙面,任何一点异常都极其醒目,岳峰紧张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死死盯着那一点看,直到有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沙子底下探了出来。
如此诡异的场景,岳峰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他的脑子轰轰的,在没有意识驱动的情况下,跌跌撞撞栽爬了过去,几乎想也不想,伸手就把那只手给握住了。
他问:“是棠棠吗?”
没有回答,但是那只冰凉的手,轻柔地在他的掌心包覆下动了动,像是善意的回应,岳峰握着那只手在自己的面颊边贴了贴,伸出另一只手一层层拂开黄沙。
确实很深,真的有一臂多深,到后来,面部的轮廓慢慢出现,她正常的呼吸,眼睛闭着,长睫偶尔颤动,岳峰说:“棠棠别睁眼,等我把沙子清干净。”
他的动作轻的不能再轻,生怕弄疼了她的皮肤,到后来有些贴在脸上和藏在眉毛根里的沙粒清不出,只能尽可能小心地帮她吹干净,她被热气呵的直想笑,唇角微微弯起,不自觉地往里缩躲着,到后来,突然就睁眼了。
她看着岳峰说:“我听到你喊我了,可是我太冷了,钻的太深了,没力气爬出来了。”
岳峰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了她很久才点头:“你想到这个躲起来的法子,是挺聪明的。”
季棠棠笑起来:“我也想着,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夸我聪明的。”
岳峰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忽然又酸了,他吸了吸鼻子:“棠棠,起来,咱们走。”
季棠棠躺舒服了,居然一时半会不想挪窝了:“其实挺暖和的岳峰,被我捂的跟被子里似的。”
岳峰忽然想到最重要的一点:“你在下头,能呼吸?”
“能。”
“你早就知道?”
季棠棠摇头:“不是。我钻进来的时候怕窒息,跟自己说一定要定时探头出去呼吸,但是后来太疲倦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后来惊醒了之后,发现呼吸居然没障碍,我想,可能是因为化解了怨气的关系。”
岳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咱们棠棠做了好事,到底是好人有好报的。”
不过就让她这么躺着,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岳峰催她:“赶紧起来走吧行么,还把这当家了是吗?”
季棠棠不看她,目光垂着看自己的鼻尖:“岳峰,我想明白两件事儿。”
岳峰帮她把边上的沙堆夯了夯,算是帮她挡风:“什么事儿?”
“我虽然在下头能呼吸,但是我没力气爬出来了,如果没人把我挖出来,我可能撑不了两天,不是饿死也是脱水风干了。我当时就想着,如果还能活过来,是不是就算再世为人了?我能不能换一种活法了?要么我就躺这不出去了,出去了我就得过回从前的日子了,想吃吃,想喝喝,没那个本事,我就不去管那些糟心的事了,我这条命也是爹生娘养的,没人疼的话,我得自个好好珍惜。”
岳峰看了她一眼:“早这么劝你了,是谁老把自己当超人使来着?我真不待见说你。”
“第二件事……”季棠棠忽然有点吞吐,“你也知道,人绝望的时候,会发一些比较毒的誓,比如谁来救我,我就给他五万,越绝望越加码,最后发展到以身相许什么的……”
岳峰嗯了一声:“所以呢,你是准备以身相许了?”
季棠棠还是不看他:“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麻烦再把我埋回去,换别的人来挖什么的,我也算言而有信。”
岳峰定定看她:“棠棠,我发现你每次死里逃生,这脸皮都更厚一层,你这是道德绑架你懂吗?你以身相许我就乐意啊?但是我不答应就得把你埋回去,这里到哪年才会有人再来挖啊,你以为挖虫草呢?那我不是变相又把你送到死路上了?所以我必须得答应对吧?这不是要挟是什么,是个爷们都不能被人这么逼!”
季棠棠叹气:“那埋回去呗,不怪你。这底下挺暖和的,我还能撑两天。这两天就麻烦你帮我发点广告,就说这底下埋个姑娘,年轻貌美,性格温柔,欢迎广大未婚男青年来挖,先挖先得。我就不信还没人来了。”
岳峰咬牙切齿:“那行,埋回去就埋回去,你还真以为爷是好惹的,你指东爷就不敢往西了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拔拉沙子,还真往她身上堆了,季棠棠瞪大眼睛看他,岳峰发狠地自言自语:“回去洗个澡,做个发型,敷个面膜,换身衣服再回来挖,总不能便宜了你,没点坎坷就如愿了……”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岳峰先还绷着,后来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他脱下衣服,把季棠棠扶起来裹上,抱起来往车的方向走,下沙丘的时候问她:“怎么你被埋了一宿,心情这么好的?我还以为就算挖出来是活的,你也得哭上三天三夜。”
季棠棠窝在岳峰怀里,没头没脑来了句:“我觉得我运气挺好的。”
岳峰觉得她说这话时,老天爷没有大白天来个惊雷真是瞎了眼:“你运气还挺好?”
季棠棠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当时想着,如果没人来救我,我死在下头了,风干的尸体肯定难看,最好就不要被挖出来吓人了。如果有人来救,最好是你来救,我一睁眼就看到你了,多好啊。”
岳峰心头一暖,抱着的手搂紧了些,顿了顿又问她:“就因为这个觉得自己运气好?”
“不止。”季棠棠摇头,“还有一点也太运气了,这个据点居然没养狼狗,要是当时放几条狼狗出来,我钻的再深也被拖出来了,而且当时没力气,这辈子就报销给狼狗了,这么一想吧,多大的委屈都平了。而且钻沙子底下还能呼吸,这不等于是想睡觉老天给送来个枕头吗,你说对吧?”
“岳峰,一个人不会长久倒霉的,我觉得我该转运了,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交代一下了,
1)关于公里数碑,国道上都是有的,比如318国道川藏线,在上海人民广场,终点我忘记了,但是在西藏拉孜有个5000公里的里数纪念碑,专门让人拍照留念的。而且川藏线上每隔一程就有里数碑,所以很多骑行川藏线的人喜欢拍里数碑做纪念。
雅丹我是4年多以前去的,具体情况早忘记了,只是觉得那里也应该有公里数碑,省道和国道我分不清了,也懒得去查了,至于2055这个数是我瞎编的,那里可能达不到这个刻度。
2)在极地求生时在雪堆里做雪窝取暖,这个是户外求生的习惯操作了。至于能不能在沙堆里取暖,我没钻过,其实夜晚的沙漠,即使钻到沙堆底下,应该也是很冷的。但是总比在裸地上强,至少有一层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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