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元宝藏的信之时,窦建德正在行军途中。阅读完全文,他大惊失色。皱着眉头向程名振追问:信什么时候送来的,怎么会送到你的手里
末将麾下一名姓鲍的兄弟被元宝藏所擒,元宝藏让他带信给末将,他不得不从。给主公的信就夹在同一个信囊里,末将不敢隐瞒,赶紧给主公送了过来程名振心里好生沮丧,拱拱手,低声回应。
哦,原来如此。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窦建德闻言,先是楞了楞,然后恍然大悟。元宝藏把信加在给程名振的信中,以程名振于窦家军内初来乍到的身份,定然不敢将信吞没。如此,自己便不能推拖没接到元宝藏的信,继续攻打已经变成瓦岗军属地的武阳郡。可被对方一封信就吓得中途撤军,自己这个大当家也做的太令弟兄们失望了。以后若是跟瓦岗军争夺天下,大伙谁还能提得起信心和勇气。
想到这层,窦建德放松了语气,笑着问道:那位鲍兄弟在哪,他,呵呵,程将军为人仔细,想必已经问过他的话了
属下已经问过了,主公如果需要,现在就可以把他叫过来程名振轻轻点头,回应得没精打采。他倒不是因为窦建德说话时小心翼翼而沮丧,毕竟双方刚刚走到一起,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彼此的习惯。他之所以觉得晦气是因为此事又牵扯上了瓦岗军。以自身的经验来看,凡事与瓦岗军、李密扯上瓜葛的,就没一件令人顺心的。王德仁刚刚背后捅过自己一刀,转过头来,却又变成了江湖同道,挡着自己不得向武阳郡上下寻仇。
不必窦建德轻轻摆手,你做事一向令人放心。如今,武阳郡还剩多少残兵士气如何
六百出头,士气低落程名振不假思索,快速报出窦建德需要的数据。我军若挥师攻城,一鼓便可破之
六百残兵,即便是六千人,以窦家军现在的实力,也有足够的把握攻破武阳。但瓦岗军的存在令此战变得骤然复杂起来。听从宋正本的劝告,眼下窦建德打的是天下豪杰携手推翻暴隋旗号。正是凭着这面大旗,他才能顺利地将河北各地的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山寨、绺子逐一收拢于麾下。如果这个时候就跟瓦岗军反目,难免不落人出尔反尔的口实。即便武阳郡的实力再弱,战事进展再顺利,底下也会有人议论纷纷。
可放着武阳郡不打,对窦家军的发展又极为不利。此郡的位置不偏不倚,恰恰卡在河北道中间偏上位置,如一个水闸般,把东侧的平原、渤海两郡与西侧的清河、武安等地截断开来。日后如果窦家军与瓦岗寨有了龌龊,瓦岗军只要向北方稍一伸展,就能把窦家军的势力切成完全独立的两段,首尾难顾。
除此之外,洺州营诸位弟兄的感受窦建德也不得不考虑。武阳郡三番五次地主动向洺州营寻衅,洺州营早就准备下重手讨还血债。如果他出言阻拦,身为主将程名振可能不会抗命,但底下那些都尉、校尉、寨主、堂主们会是什么反应就不好说了。稍微处理不妥,很容易乱了军心。导致刚刚归附于旗下的洺州众分崩离析。
想了一路,窦建德也没下定决心到底该怎样做。堪堪天色将晚,他命令大伙提前结束行军。在运河东岸扎下大营,一边让士卒们有充足时间休整,一边召集心腹将领商量怎么应对新的形式变化。
同样的问题落到宋正本眼睛里,就完全没有了难度。武阳郡我军必须拿在手里,否则日后肯定要受其擎肘。此乃问题的关键所在。至于元务本的信,谁能证明已经交到了主公手上
这头一次见到文人耍无赖,窦建德有些不适应,这岂不是要陷程兄弟于不义明眼人都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欺骗于我
只要主公心里明白,末将不在乎外人说三道四程名振赶紧表白,对宋正本的机智深表佩服。一句没收到信,责任就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反正窦家军又不是瓦岗寨别部,李密的实力再强横,难道还敢到窦建德的老营来追究不成
对,咱们给他个一推二五六曹旦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站在程名振身边煽风点火。便宜不能都让他瓦岗寨占了,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凭什么被他从中隔一档子
其他人见曹旦带头,也纷纷鼓噪起来。都觉得没必要给瓦岗军什么面子,先把眼前的实惠捞到手才是正经。窦建德见群情激荡,很无奈地压了压手,尽量婉转地解释道:我是说,我是说宋先生的理由经不住推敲元宝藏既然敢送信给我,肯定已经料定了程将军不会私吞信件这一层。况且以我军目前的实力,暂时还不宜与瓦岗军结仇
后半句话才是他心里最主要的矛盾。瓦岗军纵横河南多年,旗下兵多将广。最近都又收降了裴仁基、秦叔宝、罗士信等勇将,实力可谓如日中天。而窦家军却是刚刚形成规模,内部自身整合还不彻底,战斗力无法保障。贸然与瓦岗军开战,肯定是败多胜少。
绿林道上向来讲究谁拳头硬谁有理。大伙听了窦建德的言语,心里虽然愤愤不平,表面上却不得不暂且安静下来。收拾掉元宝藏,随便一支队伍出去都绰绰有余。可一旦徐茂公、程知节这些人领军北上寻仇,任谁都得仔细掂量一二。
见大伙士气稍沮,宋正本忍不住摇头。主公之言大谬。我军与瓦岗寨之间也早晚必有一战,与取不取武阳郡无关。李密志在天下,岂容我等在其身侧徐图发展还不如早展露出些实力出来,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窦建德本来就不甘心退让,听了宋正本的话,眼神立刻一亮。先生请明言向对方深施一礼,他很恭敬地请求,根本没在乎后者说话的语气对自己有多不礼貌。
很简单,就像群狼瓜分地盘,实力相近反而相安无事。宋正本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的关键。主公今日若做退让,李密和他麾下将士必然会觉得主公软弱可欺。天下绿林同道也会觉得主公实力太弱,不值得追随。如果这次先给瓦岗军以颜色,李密吃痛,必然会重视我等。他现在志在攻取东都洛阳,在目的达成之前,轻易不会做出对自家实力损耗过大的举动。而待他攻下洛阳之后,即便我等没招惹他,他也将取河北之地以为大业之基而那个时候,我等亦不可能束手待毙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连连点头。窦建德仔细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样一个道理。争天下装不得斯文,该动手时绝不能瞻前顾后。可自己先前那些承诺怎么办呢他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按道理,瓦岗军这个时候插手河北,已经是不义在先。但天下豪杰却未必都看得清楚,我等的事业刚刚起步,实在不宜,实在不宜言而无信
又怎么言而无信了宋正本没想到窦建德身为绿林豪杰,拘束比自己这个读书人半点儿都不少。白了他一眼,大声反驳,主公先前说天下绿林携手抗暴,关他元宝藏什么事他先是勾结桑显和陷害程将军,然后又不肯为大隋尽守土之责,见事不妙立刻改换门庭。这种首鼠两端之辈,算得上哪门子英雄豪杰
对,他是大隋郡守,怎么可能算我等的同道呢众人哄笑,七嘴八舌地附和。
况且谁也没见到信使回到我军大营。程将军都未必收到了元宝藏的信,又怎可能把信中之信转给主公。而我军堪堪兵临城下,元宝藏却突然挑起瓦岗旗号,谁能确定他不是在假冒瓦岗之名
对啊谁看到他跟李密有来往了,不全凭他自己空口白牙地说吧众豪杰乐得直跺脚,满军帐都响起了甲胄碰撞之声。
太开眼了,今天真是太开眼了。读书人不讲起理来,可比江湖豪杰无赖得多。按照宋正本的提法,非但程名振不必担什么欺主的恶名,连黄牙鲍本人,都可以算是半途迷了路,未能及时与大军汇合。反正他耽误了信,坏的是瓦岗军的大事,与窦家军这边根本没什么牵扯。
先生之言的确有理窦建德捋了下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才把笑岔的气儿给喘过来。元宝藏可谓机关算尽,只是遇到了宋正本这旷世奇才,其所有谋划便全都打了水漂儿。元宝藏信中曾经明言,瓦岗军王德仁部已经进入了武阳。如果遇到他,我等该如何应对
信使什么时候离开的武阳路上可曾耽搁他离开时王德仁可曾入城宋正本略作沉吟,立刻出言反问。
看到窦建德将目光转向自己,程名振立刻出言回应:昨天下午离开的武阳,当时还没看到瓦岗军的影子。鲍兄弟是个警醒人儿,信没送到之前,再劳累也不会停下来休息
单人独骑肯定比大军移动要快。王德仁只有一日一夜时间,未必能进得了城。主公可以派遣一支轻骑,在半路上缠住他。然后挥师直取武阳。如果他尚未入城,此战便于瓦岗军无关。如果他已经入城么宋正本眉头轻索,眼中闪出一道寒光。便不要让他白跑一趟了。当日他勾结桑显和陷害程将军的帐,刚好一并算清
老辣,果断,做事主次分明,决不纠缠无关枝节。更难得是将争地盘抢好处的举动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仿佛把道理占了十足十。到了此刻,程名振看向宋正本的目光里只有佩服二字,再无其他想法。其他人大抵也是如此,除了喝彩之外,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来。
给下一步行动指明了方向后,接下来的事情宋正本便不想多操心了。捧了盏热茶,在一旁细细品味。窦建德命人支开舆图,立刻开始调兵遣将。将敌我双方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标清楚后,用手向武阳郡城所在一指,大声命令:镇远,你部吃过晚饭后立刻拔营启程,直接杀到武阳城下。不用管城上是谁的旗号,到了后,随即伐木做云梯,连夜攻城。只要双方一交上手,即便元宝藏把主公老子搬出来,咱们也不买他的帐
得令来曹旦早就憋着要抢功,听见窦建德一上来就点自己的将,高兴得话都不利落了,声音拖得老长。
窦建德白了他一眼,继续叮嘱:但是也别拿弟兄们的性命不当回事儿。能打元宝藏个措手不及,就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果实在打不下来,就缓上一夜,等明天早晨大军到齐了后再四面环攻。
诺曹旦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领命而出。
不待他去远,窦建德已经将目光转向王伏宝,你带着所部骑兵迅速南下,从武阳城西侧绕着过去,尽量别惊动城里的人。如果能把王德仁拦在半路上,就缠住他不放。如果已经拦他不住,就给我封死了他的退路
诺王伏宝肃立拱手,然后上前接过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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