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遇见总是这样的奇特。
她还是站着,但她想逃,只是不知该往哪里逃,她也想遮掩,却不知该遮掩何处。就在她急急地思忖间,李想倏地站起来,一步跨上去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紧,虞连翘的脸惟有贴在他的胸上。也是赤裸的皮肤,烫着她的脸颊耳梢,那战鼓似的心跳声又在她耳畔擂动。
他环在她背上的手,慢慢往下,滑到那凹与凸的弧段之间,然后停住。
李想就那样张开手握着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世界仿佛在一霎间缩小,缩至这窄陋的一室,一室里的两个少年男女,那亘古不变的爱欲牵引。
虞连翘不敢动,她能感受到在他与自己之间,另有一样事物的存在。
她身上发软,力气一点点地流失。流失殆尽,她的手便攀着他,心间诸念在一番番地激辩,仿佛是在做着一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我不知道,”虞连翘轻轻地摆着脑袋,只会说“不知道”。
她抬起眼,触上他的视线。而他握在她腰间的手,在刹那间收紧。虞连翘被李想打横抱了起来。
他将她放到床上,小心翼翼的,好像她是一件易碎的琉璃。
虞连翘平躺在竹篾席子上,心中还在摇荡,李想踢掉了鞋跪在她身侧。
似因无法信任肉眼所见的一切,他的手顺着她的颈,一寸寸地往下抚,从锁骨跃到了胸乳上。
他的手掌就此覆住了她的乳。那掌心有着热滚滚的温度。
虞连翘却渐渐发起冷来,皮肤上细细的毛孔一个个竖立,竹篾席子一片冰凉,她的胸骨手足亦是一片冰凉。
有人咬她,牙齿咬住她胸前的皮肤,她挥打过去,却被一巴掌扇开了,她再动,双手便被牢牢捆住。
“不,不,”她开始嘶叫,整个身体颠颠地挣扎。
可是这次没有人塞住她嘴巴,也没有拳头打下。
“连翘,连翘——”李想叫她,轻晃着她的肩,“怎么了?你睁开眼,你看,是我。”
虞连翘睁开了眼,迷迷离离地看着他,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她像是从恐怖的噩梦中惊醒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想哄她躺下,自己用腿撑着力,慢慢地伏下身体。他两手捧着她的脸,专注地与她互望着,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却异常的坚定。李想说:“我要你睁着眼。你看着我,连翘,是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也不会。”
他吻她的嘴唇,不到一秒,便又仰脸去确认,“不许闭上眼睛。你要一直看着我。”
他开始亲吻她的身体,手很快探到了她的腿间。虞连翘猛地按住他,弱声道:“我害怕。”他安抚她:“不会的。我们一起。”
李想脸贴在她的小腹上,静静坦白道:“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怕。而且我还难受,真的,难受极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这样的一颗脑袋匍匐在她的腹上,等待着她。
天地间有轰隆的雷鸣,滂沱的雨倾覆而下,声声响响都在催促着她。
虞连翘忽然来了决心,如果他是不可信赖,这世界上还有谁可以信赖。为何不可将一切交托与他?她的惧怕,她的疮疤,总该让他知晓。她想,还能有谁会比他了解得更多更深。
于是,她颔首说“好”。
一闻此声,那长着密茸茸短发的脑袋便欣喜得拱了上来,吻她,边吻边唤她:“俏俏,好俏俏。”
忍耐的过程如此漫长,现在他终于可以接近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近。
李想心中像有鸽振翼欲飞,可下一个瞬间却受了阻碍。他严肃又苦恼地拧着眉,反复地试,却是如何都进不去。之前的全部时间里,他都像一个成熟的引导者,而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了那份属于少年的生涩。
李想烧红了面颊,像个在玩耍中迷了路的孩子,无助,羞怯,恳求她:“帮我。”
汗珠从他的额角缓缓滑下,坠落到她的胸上。虞连翘惴惴地伸了出手,可刚一触到便惊得缩了开了。李想又把她的手拉过去,让她握住,要她指引。就是骤然的一个刹那,他探了进去。
如此,他闯进了她的生命的入口。
虞连翘蹙着眉,手指掐着他的臂。李想粗喘着气,停下来,问:“很痛吗?”
虞连翘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我也痛。”他腾了手触抚她的脸:“可是我想要你。想得要死。你相信我,我们会很好,会很快乐。”
他又吻她,她微笑起来。
他的女孩,在他身下,含着泪微笑,犹如一朵美丽而圣洁的白莲。
李想起起伏伏地摆动,鲁莽地在她身体里闯荡,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呼应着胸臆间要啸出的嘹亮号音。
很快,他便吼出了声,快意的浪潮汹涌奔来。
李想在那浪的顶端高高地悬着,许久许久,海面才平复了宁静。
他怕压着她,便要翻身下来。
可虞连翘却缠住他,央求道:“你别走。再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李想便不动,拥着她,许诺说:“好,好,我不走。”
她哭了,脸搁在他的颈弯,温热的泪流下来,与他的汗混在一起。
李想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他还在她的体内,是这样实实在在的肉身与肉身的牵连。
他已经进到了她的生命里,这一生,谁也不可能将他与她割裂开了。
这念头深深地击中了李想的心,他难以自己,感叹便冲口而出:“俏俏,我爱你。”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问:“你爱我吗?”
虞连翘在他肩上连连地点头,嘴里呜呜地应着,泣不成声。
她越哭越悲伤,想起所有的耻辱与苦楚。
那些一日日堆积起来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
这个世界如此冷漠,只有在真正疼惜你的人面前,你的委屈才有了意义。
虞连翘痛哭出声,她将头埋在这个年轻坚实的胸膛上,放开了心怀地哭着。哀彻的哭声和泪水不停,不停地冲刷着她心上那早已不可负荷的耻辱与苦楚。
李想任由她哭,手掌抚着她细瘦的肩骨,温柔地叫她:“小傻。”
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到后来,虞连翘就咳嗽起来了。
李想说:“我去给你拿水。”问她:“那出来喽?”
她红了脸,躲开不看他。李想乐得哈哈大笑,跳下床去。
一口凉水顺喉而入,虞连翘的情绪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要到这时她才感觉到两腿间有滑腻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虞连翘心跟着惊跳起来,眼睛找到他,便又缓下来。
李想取了床头矮柜上的纸巾,正要俯下身,虞连翘慌忙按住他,说:“我自己来。”
李想却坚持,拿开她的手,笑道:“不要。我做的事,当然我负责啊。”
他便跪下来,跪在她的身前,细细地替她擦拭。
从今而后,还会有许多许多次,他将变得圆熟,变得老道,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笨拙的,短促的,丝毫不完美的第一次。
最为奇怪的是,在往后的岁月里,在反反复复的回忆里,这一次的遗憾要比其他一切的声色光电更能煽动起他的欲望。
而眼下,李想看着这个眼皮鼻尖哭得红通通,一张脸犹有涟涟泪痕的女孩,只觉得心里是无比的快活。
第15章
天完全黑了下来,雨却一点不见小。
时不时有闪电霹过半个天空,在窗上映出一道道扭曲的蓝光。闪电之后,毫无例外地是震天响的巨雷。
如此惊悚的夜晚,让李想联想起许许多多的恐怖电影来。他把刚拿上手的衬衣又扔到椅上,说:“算了,不走了,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儿。”
虞连翘望着这电闪雷鸣的暗夜,心里也在发毛,但她想她还是可以一个人熬过去的,像以往一样。无论什么事,捱一捱,都能过去。她便劝他说:“还是回去吧。他们会担心的。”
李想却铁了心,从兜里翻出手机,摁了开机键。虞连翘还靠着床头,一条被单盖到肩膀,李想握着手机,顺势躺到她身边,几下间便已拨出了电话。
虞连翘对着他撇嘴笑了笑,这个人总是这样,起了什么主意就不肯改变。
固执,死心眼,虞连翘张着嘴默声地数落他,李想挑衅地看着她,猛然间整张脸凑了上去。他堵住她的嘴,得意地囔囔道:“这下看你还能说什么。”
“喂……”那边已经有老人的声音传来。虞连翘急忙将他推开,坐得远远地听他对着电话扯谎。
李想很耐心地说着善意的谎言,一一应付那头电话的担心和疑虑。
床就这么点大,离得再远,他也就在她身侧。虞连翘低下头看他,细细地看。他是这样好,帅气,聪明,有大志。这样好的男孩却一心喜欢她,她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
这样看着,心底不禁泛起稠稠的柔情来,虞连翘的手便抚上他的发顶,指尖不由自主地留在了那撮硬币大小的白发上。
电话终于讲完,李想合上了手机,一下子捉住她,问道:“好玩吗,还是看起来很怪?”
虞连翘老实回答说:“是有一点怪。”她轻轻地又碰了一下,说:“一定很疼吧。”
“现在早就没感觉了。可那时候真是痛啊,都痛晕过去了。”李想挪着身体,靠近她,一边说:“这儿大概缝了七针。”又指着锁骨,道:“这儿骨头也断了,八字绑就绑了三个月。当然还摔了个脑震荡,好多天一吃东西就吐,躺在医院里,像条狗一样。
“孤零零的一条老狗。可你知道我爸妈当时是什么反应?我爸挥着手说——成年人做事要用大脑,要懂得用理智判断自己的行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做了的事,你就要去承担后果。真是,什么跟什么嘛。他是做老总做习惯了,对谁都像教训手下似的讲一堆的大道理。那天,他在医院里待了有十分钟,一段话就翻来覆去讲了十分钟。那些护士走进来,弄不清还以为是在开董事会呢。也难怪我妈会受不了。”
虞连翘问:“那你妈妈呢?”
李想忽地一笑:“我妈,她做的就更妙了。大概隔了快一个礼拜,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就问我这几天怎么不接她电话。她都不知道她儿子胳膊断了,脑袋都快摔成傻子了。”
他像在讲一个笑话似的,轻笑着。过一会儿问她:“干嘛这样看着我?”
虞连翘摇摇头,心里十分难受。有一种人,总是用笑,用自嘲,用无所谓的态度来掩盖他的脆弱和他受过的伤害。她知道,他正是这种人。
不知怎么的,虞连翘突然拉开了灯,然后撩起自己耳侧的头发,说:“你看,我也有很多的白头发。”
李想凑近看,果然在贴着头皮的地方有十来根细细的银丝,平日被外面的头发盖住看不到,这样一撩开便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数量越显越多。李想手指拈出一根,用力一拔,迎着灯光便见到确确切切的一根通体银白的发线。
虞连翘接过来,一圈一圈地缠到手指上。李想问:“怎么长的?天生的么?”
“不是,发愁呗,愁出来的。以前我还以为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一夜白头太夸张,是骗人的。直到有一天我自己长了这么些,才知道,是真有这样的事。”
虞连翘说:“我奶奶没有和我说她今天是要去哪里。但我猜得到,她是想坐车去曲城的清真寺找阿訇念经。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她把头发撩到一边,也躺下来,眼睛空茫茫地不知望向何处。稍后,便以渐低渐缓的声音说了起来:“我读初二的时候,我哥死了。他出事之后,我爸就一直闷声不吭,那时候店里的生意已经不太好了,像他这样的中医师都去卫生所上班,他也不去。每天就那样皱着眉头,坐在门口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谁也不搭理,我妈也不好劝他什么。因为我哥不是她亲生的。
“没过多久,他就病了,刚开始是咳嗽,发烧,他自己开了几贴药,吃了好一些,过一阵子,又是发烧咳嗽。我妈让他去医院看看,他还发了很大的脾气。真的,那次我吓坏了,从小到大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他摔了很多东西,指着我妈骂说:‘你是不是也嫌我没本事!’
“后来,他就越来越瘦,身上老是这儿痛那儿痛,起先他都是忍着不说的,忍不住的时候就发脾气。那次是我去叫他吃饭,他说就来就来,结果刚一站起来,整个人就栽到地上去了。我妈叫了邻居一起把他背到了医院去,从区医院又转到市医院,做了很多检查化验,医生说是肺癌晚期。
“你都不能想象,本来是好好的一个人,一倒下就完全不行了。
然后,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刚拿到一笔,一下子又没了。我去给他排队划价买过药,指甲盖一样大的一颗药,五百五十块,一天吃一颗。可是就这么贵的药,吃下去也是不管用。我到医院送饭,每次他都让我走近一点,他就这样按着胸口,很累很累地喘着气:‘俏俏,你在哪儿呢?你再过来一点。’他眼睛已经坏了,总是看不清。
“我和我妈还要瞒着我奶奶。我妈跑去亲戚家借钱,因为我哥的事,她已经借了一圈,现在又要借,亲戚家,邻居家,有关系的人都被她跑遍了,后来一条街上的熟人好多见了她就躲。那时候,我就想,我这辈子绝对不要像她一样低三下四地去求人。我也不要她再那样去求人。
“那晚上,我去看我爸,一直想着不要哭,不要哭,要让他高兴一点,可是怎么都忍不住。我在心里发誓要让他们过好日子,再也不受别人的气,可是发誓有什么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情,哪怕是一点点。”
虞连翘用手盖住眼睛,长长地叹气。
李想从未受过没钱的罪,他也从未有过至亲离世的经历,对她所讲的全部,他都没有过切身的感受。他想不出话来安慰他的小可怜,甚至不确定她需不需要一句安慰的话。所以,他只能默默无言地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来。
“我爸这人……”虞连翘很想对李想说一说自己的父亲,起了头,却一时语滞,因为不知道要如何说。人死之后,一生盖棺定论,可是虞连翘觉得她父亲是无法评价的。
他活着的时候,她没有留心。于是,在他死后,她的心里便留下了满满的迷惑,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为她开解这些迷惑。
这样停了一停,虞连翘又接起话道:“以前我常常听到别人说他古怪,有时候连我妈也会这样讲。我想是因为他话少吧,对自己的事从不多向人解释。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哥的亲生母亲是什么人。很奇怪吧?
“十六岁的时候,他插队到内蒙,这一片的人都想着办法留下来,留不下来的也选一个离家近些的地方,就他去了内蒙。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行李就小小的一袋,手里却抱着一个小孩。我奶奶说,那时候我哥才八个月大。我爸只对她说这是他儿子,其他的,就什么也没说了。他一直到死都没有说过。”
虞连翘忽然展眉微笑了一下,说:“他就是那种心里能真正藏得住事的人。他很少发牢骚,也几乎没听过他抱怨。”
之后,虞连翘又轻轻地叹息道:“可惜,他不是会做生意的人,开店营生不是和他。东西卖得稍微贵一点,赚别人稍微多了一点,他就会不好意思,觉得对不住人。老实,太有原则,不会钻营,所以他一辈子也不得志。”
这样的男人在世人眼里或许是很窝囊的,一生济济无名,到死还穷困潦倒,可李想听着虞连翘的讲述,心里却觉得这男人可称得上是个硬汉。他将这想法告诉了虞连翘。
虞连翘闭上眼,说:“应该是吧。他心要是不够强硬,也做不出来那样的事。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想问:“不是病死的吗?”
虞连翘说:“不是。他是自己拔了管子,走安全梯,从四楼走到九楼,爬上天台的围栏,然后,跳下去的……
“你知道吗?他死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去医院陪他。我切了榴莲,用勺子挖了喂他。他们都说榴莲对他的病好。我们就买了。那么臭,还卖那么贵。那天他就吃了几口,然后怎么都不肯再吃了。他躺着,我就坐在他床边看书。他突然抓着我的手,说:‘我运气真差。’我叫他,他放开了问我:‘俏俏,你怎么还没走?’他又很安静地躺在那儿,不像其他床的人在那里哎呦哎呦地喊痛。他说,呼伦贝尔的日出真美,他还想再看一次。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跳下去之前,他还在那里坐了一阵,坐着看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日出……
“那个白天,我还在考试,是中考的最后一天。等我考完,再到医院时,地上已经连血都没了,只有水冲过留下的一大片湿印子。”
第16章
虞连翘讲得时断时续,但声音一直平缓,因而显得很悠远。仿佛在怀念着那早已逝去的人,那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
李想低头看她,她的脸上有浓重的悲伤。蒙在这悲伤外面的是另一种凄楚的美,他心被揪了一下,便张开臂膀搂紧了她。
虞连翘没有再落泪,只是安静地伏在他身上。
李想温柔地吻她,这一次他已经不再那么急切。他想让她忘记伤心的事,他想让他的女孩快乐起来。
李想的手指轻轻地刮过她的皮肤,轻轻地碰触她的□。
他觉得不可思议,她的身体是那样瘦,是薄薄的一片,可是她的胸却圆润而饱满。他张了嘴唇吻住顶端那玫瑰色的花蕊,脸紧紧地贴近它们,柔软,温暖,是他渴望已久的。
那一刻李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离乡漂泊的浪子,历尽了艰难,终于回到了他的故乡。
虞连翘的身体还带着前一次余留的湿润,于是,他很顺利地就进去了。李想缓缓地动着,凭着本能的悟性,努力地去取悦她。虞连翘头垂在他的肩上,喉间不断地漫溢出碎碎的呻吟,不是痛楚,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
这个初历情事的男孩很想将这一切做好。他为她的呻吟为她迷惘的表情所鼓舞,他想将这个过程再延长一点。可是情动已经不由控制。
李想握着她细软的腰肢,猛烈地冲上去,一下再一下。人世犹如一片漠漠荒野,他带着她奔驰,一路为她披荆斩棘,胸臆间的豪情澎湃而起。由是,他在她身体里爆发,这一段豪情便完完全全地埋到了她的体内。
两个人都还在喘息,李想深深地望到她的眼底,在她的瞳仁里,他能看见他自己。
而虞连翘呢?她也在他眼里看见她自己了吧?她还在激情未平的恍惚里。
李想侧过身,与她面对面地躺下。虞连翘的胸口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羊脂般洁白的皮肤上,嵌着这么一点鲜红,特别显眼。
李想手抚上去,问她:“是痣吗?”
虞连翘眯起眼:“不是吧。”
“我觉得是。”李想说:“朱砂痣不就是这样的嘛。”
虞连翘笑一笑,懒懒地也不与他争。
李想的拇指抹过去,鲜红会慢慢褪去,指头挪开,又是完好的一点朱砂。他的手指就这样抹过来抹过去,像在玩一个极有趣的游戏。
过了一会,李想的手抹到了另外一处。是与她的胸齐平的手臂内侧,那上面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疤。他的手指便抚在那疤痕凸起的小肉上。
李想徐徐摩挲着,问她:“怎么会伤到这儿的?”磕磕碰碰,就算人再调皮,也不太会割到内侧。
虞连翘抬起手臂,自己端详了一下,说:“是去年五一节的时候,你记得不?长假后第一天上课,我迟到,被骂了一通,在教室门口站了半节课。这就是那天早上弄的。”
“我想起来了。”李想说:“是不是那天好多人迟到,你又到的最晚?所以没办法,他就只好找你杀鸡儆猴。小傻,谁让你是惯犯呢,老是迟到。”
虞连翘说:“可是那天不一样。那天早上,我妈走掉了——我还没和你讲过我妈吧?你看过那张照片,我比较像我爸,不太像她,对不对?”
李想回想一下,说是的呢。
虞连翘与他脸对着脸地躺着,然后,她把那从不对人说起的事自心底翻捡了出来。
开始时,虞连翘还有一点点的犹豫,所以,自己先微笑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这样平抑过后,她心里略略放了开来,好像真的没什么,她大可以向他吐露一切。
于是,虞连翘说:“我爸过世后,我妈跟别的男人好了……那男的比我妈年轻,有老婆,还有个儿子,八九岁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妈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是春节那会儿被发现的……那时我爸过世才半年呢。
“正月里,那男人的老婆找到我家,问我妈拿了他老公多少钱,说着就吵起来了,又哭又闹,一街的邻居都围了过来看热闹。那女的要我妈当着人发誓跟她老公断掉,不会再去找他缠他。我妈是外地人,本地话说都说不溜,更不别提吵架了,整个过程里,她任着人在那儿戳着她的鼻子骂。她真是傻,被骂完还老老实实地咒了誓。
“那女人骂完走了后,我妈趴在墙上哭,哭了很久,没人上去劝她,也没人理她。我奶奶气得不行,后来就天天跟她怄。当然,还有我,我也在怪她。
“你不知道外面的话传得有多难听。
“她明明是发了誓的,可是过了几个月还是和那男的搅到了一块。这次他老婆就没那么容易罢休了,她到我妈厂里闹,拉着儿子来我家闹。我回家,就被堵在家门口的她和她儿子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出门,背后就是数不清的指指点点。
“五一放假那几天,我就躲在楼上,她也在家里,谁都不敢开门。家里就这么点大,来来去去,她很想跟我说话,但我怎么也不理她。我能觉察到她心里大概有了什么决定,只是她一直没提出来。
“那个早上,她起得很早,比我还早,我睁开眼看见她在那里收拾行李袋,拉上拉链,掂一掂,提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叫住她,问她是要去干嘛?她把袋子搁在桌上,看着我,说:‘我要走了’。我问她去哪里,她说:‘不知道,先出去再说吧。’
我才明白她是要离开这里。我很生气,她怎么可以走呢?闹了这么大的事,她就这样走掉?她却问我:‘我怎么还能待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气急了还是气慌了,就上去拉着她不让她走。可是怎拉都拉不住,桌上那块玻璃破了一个角,我手重重地扯过去,扯出了一道口子。
她就这样乘机走掉了。我喊痛,血咕噜咕噜冒出来,顺着手臂流下来,流了我一手,可她还是走了。她说:‘我知道你会怪我,会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了。也许以后,以后你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她走掉了我怎么办?那时候我真是恨透她了!”
虞连翘还沉浸在那愤怒而无助的情绪里,不断地咬牙。李想唤她,一声两声唤她回神,她的胸口起起伏伏,还是想不通:“你说,她怎么就忍不住呢?被那样羞辱过的,她难道忘了?到最后,走的还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那个泼了她一身脏水的男人还不是照样过他的生活,老婆孩子合家欢乐。”
被她这么一问,李想倒想起他父母来。他妈妈有情人时,公司里明的暗的多少讽刺,而他爸和他那秘书搞在一起,从来就没人夹枪带棒地说过什么,好像是极正常的事,无可厚非。呵,社会的道德法则总是容易宽恕男人,而对女人特别的苛刻。
照片里的女人年轻,有些艳丽。李想猜丈夫过世那年,她应该还不到四十。他便说:“她大概觉得生活太难吧。”
“可能是吧,那个时候,糟糕又混乱,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虞连翘深深地吸着气,冷静下来,说:“我知道,她走也是迫不得已的。”
她慢慢地揣度和解释着,在她母亲身上发生的这场不合时宜的婚外情。是有一些无奈的,更多的是人心里面的软弱。在十七八岁的李想和虞连翘来看,成人世界是这样暧昧不明,不纯粹。彼时,他和她都还不太知晓岁月的磨人处,寂寞它会咬魂噬骨。
第17章
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少,老房子的隔墙间人声渐渐歇落。唯有一户人家的电视里还在悠悠地唱着《康熙王朝》的片头曲:“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明明有歌,还有雨水的滴滴答答,李想却觉得这夜真静。好像很久没这样的安静过了。他捏一捏她的手说:“饿了。”
虞连翘微笑应说:“我也饿。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李想还真的开了要求:“米饭,青菜,唔——这样就好。”
虞连翘爬起来,背对着他,套上睡裙。转过来时,就见他手拄着头,在望她。虞连翘躲他的眼,嗔道:“别玩了。你起来去冲个澡吧。”
卫生间很小,花洒挂在墙角钉的一根铁丝上。虞连翘站在门外,告诉他水阀要怎么控制冷热,她脸上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东西不大灵了。”
门被她带上,李想听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路地轻了下去。
他拧开水龙头,关上,再拧一次,煤气点燃器还是响几声就停下,再无动静了。李想身上汗津津的燥热,便索性冲起凉水来。他一样一样地用她用过的东西,她的啤酒洗发露,她的檀香皂。这样闭着眼站在水柱下冲泡沫时,他便闻到了某种属于童年的气味。
洗过澡,李想慢慢地转下楼。远远看见她的背影,站在灶台前。
他走近去,就见她摁着半个卷心菜,一刀一刀地切着,切好了放在一个大盘子里。香菇放在热水里浸泡着,她细细地在手指间搓一搓,挤去水,放到砧板上切了碎块。锅里的油已经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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