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今晚会来我这边住,你过半小时过来一道安置。”
“是。”陆由知道,师弟帮着师兄做事是天经地义的,也连忙应下了。
徒千墨褪下手上的卫生手套,这才重将那跳棋盒子摆在书架上。
陆由忐忑地站着,也不知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对了,只想着越发规矩,徒千墨喜欢懂事的孩子,他只看赵濮阳就知道了。只是他更明白,装出来的懂事根本瞒不过徒千墨,既然老师说了让他做自己,他索性试着最大限度的卸下心防,不知怎么的,起初,还有几分讨好的味道,后来,竟觉得这样的状态,哪怕让他害怕,却也不可思议的,又有一种不能理解的安心。
徒千墨回过头,“疼得好些了?”
“回老师的话,没,没有。”陆由怯生生的。想到那个撒谎欺瞒的五十下藤条,他相信,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只会说实话了。徒千墨,和他遇到的任何人都不同,旁人需要处心积虑去迎合,而徒千墨,只有不在嘴上过滤心里的话,才能让他满意。这种状态,很奇特,但是,也很——
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干净透明。
徒千墨静看着陆由,他本不是偏狭的人,只是骨子里带着太深的自以为是,便显得过于霸道了,沉静的时候,倒是另一番气度。这一点,慕禅曾亲口对慕斯说过,“你看到的徒千墨,永远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部分。你什么时候真正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这燎河,我交给你,便可放下一半的心了。”
慕斯对哥哥的话倒是不以为然,说起知人之明,他虽比不上哥哥,可究竟混迹江湖也有了些日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得多了,便不把那些假面具放在心上,因此,他的话是,“不会开屏的也是孔雀,披着狼皮的,不一定是羊。”
慕禅只是笑笑,他虽是极强势的人,可这种事,还是凭着弟弟的心思吧。
陆由轻轻敲了敲门,刘颉应手打开,看他的状态比自己想的要好些,也放下了心,只是态度依旧不温不火,“回来了?”
“是。谢谢师兄。”陆由虽然连开口说话都极费力气的,可该行的礼数,还是不能不周全。
“嗯。进来吧。”刘颉让出了门口,看他疼得比最初好多了,他嗅觉较一般人更为灵敏,陆由一开口,就闻到一种特殊的药香,知道是老师特调的,也放下了心。
陆由不知这是徒千墨特别的关照,以为人人挨过打都会有这一碗中药喝的,其实,这药虽不名贵,但非常难得。是当日慕老爷子带着重伤的慕禅去墓镧求医,夜神亲自写的方子。后来,慕禅便抄了一份送给徒千墨。
陆由谢过师兄,一进自己房间,就连忙上好了闹铃,徒千墨的脾气,他究竟是怕的,说是半小时,便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只是,自己如今虽然还能勉强撑着,但到底不是铜皮铁骨,略歇一歇还是极为必要的。
只是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身后火辣辣地疼着,就是睡也睡不着,又怕闹铃不响,又怕手机没电。折腾了半天,终究一颗心吊在空里。深呼吸无数次,逼得自己沉下心,眼皮渐渐重起来,闹铃却突然响了。
声音不大,陆由却是蓦地心惊。赶忙爬起来,又疼得一身汗。
将自己收拾妥当,看看时间,离规定的半小时还有五分钟了。陆由打开门,刘颉早都不在了,恐怕是去了老师那里。
徒千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捧着鞭子的刘颉,却是没说一句话,刘颉如今跪在这里已超过二十分钟了,虽说这孩子脾气拗,冷着他是常事,可亲自叫了他来再冷着,怎么说,都太狠心了些。
刘颉倒是知道自己犯得是大错,也不敢抱怨,只是等徒千墨再换了一本书时才开口道,“老师若要罚阿颉请规矩,阿颉今晚候着就是。只是,这家法老师若不赏下来,恐怕,今晚更难按时安歇了。”
徒千墨重新坐下来,“难得回来一次。不是劝我吃饭就是劝我睡觉,你管我还是我管你?”
刘颉低下头,“阿颉不敢。只是,老师的身体——”自从孟曈曚走了之后,徒千墨越来越不爱惜自己了。
徒千墨孩子般强词夺理道,“你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乎,如今倒知道劝我?”
刘颉抿着唇,“阿颉以后再不敢了。”
徒千墨笑道,“你心里还有这打算,不敢,不过是句话罢了。”
刘颉更高的捧起鞭子,却是不再说话。是,他心中,的确还没有完全放下。这么多年的心结,若是一句话就能解开了,他刘颉的执念也太可笑了。当日,被老师逼到那里,虽然领悟了,赝品就是赝品,无论是谁,也无法复制一个孟曈曚,但是,若然能在老师身边服侍一辈子,就算是——
他放弃了那个荒唐的打算,不是因为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因为,他更明白,自己不配。更何况,徒千墨,也不屑。他想,他还是他的弟子,哪怕是鞭子,也是他的恩赐,但他若连刘颉都不是了,老师,又会当他是个什么呢。
徒千墨明白他心思,可这孩子脾气这么拗,一时半会,是劝不过来的。他知道,刘颉会这么自轻,也是不自信的缘故,因此特意将他留在身边,也是希望,潜移默化中告诉他,自己是极在意他的。
刘颉这边的纠结难解,陆由那孩子,也不是听话的小白兔。他如今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说到底,这天真纯洁的背后,还是自我保护。他看得透,但也知道,能做到这样,已是陆由的极限了。十几年不长,可是,足以形成一个哪怕不健全,却绝对根蒂深厚的人格。这些,都要慢慢教,他做老师的,看似沉静如水,实则心急如焚。
徒千墨回过头瞥了一眼他手中鞭子,“这个,收起来吧。”
“老师——”刘颉是真的怕。
徒千墨轻声道,“我不会打你——”
“老师!”刘颉急了。
徒千墨轻轻摇头,“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外人常说,刘颉心如止水,静似秋山。你从前,绝不是如此急躁。”
刘颉垂下头,“阿颉心下不安。”
徒千墨点头,“你有事存着不够坦荡,自然会不安。”
刘颉最怕老师这么平静的同他说话,若是那种半讥刺半嘲弄的口气,他能摸得出,老师其实不大气的,可如今这般正式,他就不得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来应对,“是。阿颉——心中有愧。”
“你不止有愧,你时时还想着,如何,再和我杠一次。”徒千墨的态度那么平和,却一语中的。像太极的云手,一句下去,圆转不断,多少道盘旋就是多少刀,但出手的人,却永远淳厚。
刘颉不敢再接话了,只是跪着。
徒千墨道,“我也不打你。依着你自己说的,每日,就在我面前请半个时辰规矩。好好想想,初入门时,我是怎么教你的。”
“是。”刘颉舔了舔嘴唇。
“近日,读些什么书?”徒千墨仿似随口问。
“《两当轩全集》。”刘颉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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