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贺均平每日都会让小厮送信去给安然,每次都得回言“都好、放心”,起先狐疑为何不回信,那小厮便依顺王妃的话答“李姑娘如今没有心思”,贺均平想想也确实是。想去问问清妍看看能不能找其他同好的姑娘过去,可清妍自被送进宫里陪皇后,就没回来。隐约觉得不对劲,便让其他下人去李家。可府里的下人都惧怕顺王妃,报回来的情况都一样。
傍晚又进宫一回,探听贺奉年的口风,只是圣上有意避开这件事。贺均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渺小。
春日阴雨连绵,还夹着春末寒气。街上没什么行人,外面并不热闹。李家里面,更是清冷。
老太太的丧事又花了许多钱,虽然余下的钱并不算太少,但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也没人敢在朝堂帮腔。沈氏已是几晚无法安睡,可家里的人心安抚、大小事都得由她做主看着,否则这家也要乱了。
周姨娘不懂朝政,素来以钱买人惯了,想着即便不能救出李二郎,至少能让衙役对他好些,还是打点一下的好。虽然他待自己并不像待沈氏,但至少也是她的男人,没了他,再多的钱又有何用,她还不想没了丈夫!
当即拉上两个孩子,想去求人脉广大的老爹。只是到了那,周家大门紧闭,敲了门,小厮出来说周老爷不见客。周姨娘才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不见客,分明就是不见“李家人”。
爹娘素来疼自己,绝不会这般绝情。周姨娘立刻跪在门前,盼着他们出来。
李瑾良和安素见了,也随娘亲一同跪下。
虽然有下人给他们撑伞,但雨势渐大,打落在地砖,溅起的水滴顺着衣裳蔓延而上。春末仍旧寒冷,大羽国的天,一年有大半日子都是严寒。
周家正堂上,周老夫人急的团团转,隔了一会便问下人“阿蕊可还是在跪着?”“我那两个宝贝外孙也还在?”,听了几回都这么答,已心疼的落泪,直求那面色沉沉坐着的周老爷:“老爷,这么跪下去可不得了,外头雨又下的这般大。阿蕊可没吃过什么苦,更何况孩子也一起跪着。”
周顺水轻叹一气,目光投向那气定神闲在喝茶的男子:“只是让他们进来坐坐,老夫并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如此也不可?”
那男子正是李悠扬,他轻声笑道:“那周老爷就让他们进来坐坐吧,殿下定不会在意的。”
周顺水脸色一沉,却不能发作。商人斗不过官,更斗不过皇族。如今二皇子风头正盛,指不定就是皇帝,教他们周家如何敢去帮扶女婿?见妻子要出去,他怒喝道:“你去了,整个周家便完了!”
周老夫人泣不成声,当初就该拦着女儿,不让她嫁进李家,做妾已经够委屈,难道下半辈子还要做寡妇不成。正哭的痛心,下人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表小姐忽然晕倒了。”
周老夫人忙说道:“快去后院找林大夫过来去瞅瞅!”
李悠扬没有阻拦,心下微沉,跪那么久……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林大夫出来时,周姨娘正和李瑾良将安素背回马车上,准备去医馆。一见老管家领了大夫来,骨子里的硬气便上来了,将那大夫探来的手掸开,双目瞪圆:“不劳你们费心!”
随即车夫李顺驾车往医馆去了,林大夫只好回来禀报:“表小姐瞧着是染了风邪,脸颊都烧红了。”
周老夫人又急又气:“快让人去看着!造孽,造孽啊!”
李悠扬心思沉沉,应当只是普通的病,很快便好了。他急什么,谁不会生个病。
到了医馆,熬了药喝,见她好转,就又带了两副药回去。谁想夜里又高烧不退,烧的直说胡话,急的周姨娘守在一旁一晚未眠。直到早上见她面色红润褪去,才放下心来。听她咿呀说话,忙让婢女拿温水过来,给她喝下。
周姨娘松了一口气:“你当真是吓坏姨娘了。”若是女儿有什么事,她都不想活了。
安素窝在她怀中,神色恍惚。周姨娘强打精神:“可要吃些什么?”不见答话,她又问了一遍,却见她抬头盯来,动了动唇,却只有咿呀声。心头一震,颤声,“素素怎么了?素素?!”
安素张嘴想说话,听见的,却是喑哑的模糊声音。周姨娘已是受不住,紧搂住她,哭音骤起:“嬷嬷,快让大夫进来,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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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宾客栈,怀抱琵琶的歌姬轻声吟唱“……轻烟老树寒鸦……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幽幽声响,扣入心弦,萧萧瑟瑟萦绕不绝。
骆言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站立,待那歌姬声停,尾音沉落,才说道:“五姑娘高烧已退,但……哑了。”
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李悠扬双眼紧闭。
那唯一觉得他是好人的人,却再也说不话来了。他此刻倒希望,哪怕是被她骂做坏人,也好啊。为什么,却是再不能开口……
顿觉疲累非常,良久才道:“收拾行李,离开这里,立刻。”
骆言没有多说:“是,李爷。”
沈氏到静心院时,周姨娘已哭过几回。喂安素喝下粥水,又坐在一边怔神。一见了沈氏,泪又止不住了:“我不该带他们去,不该逞强,让大夫当场瞧瞧多好,安素就不会变成如此模样了。”
沈氏几乎也落了泪,握了她的手道:“你没有丢李家人的脸,安素也没有。”
周姨娘一听,哭的更是厉害。安素被吵醒,一见生母在哭,坐起身抱住她。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沈氏的泪差点决堤。回到合兴院,也觉清冷,偏头问宋嬷嬷:“安然呢?”
宋嬷嬷扶着她,答道:“姑娘最近都在书房里。”
沈氏点点头,这个时候能以书解忧,也好,总比她整日担忧的好。到了书房,门也没关,一进去就见安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还压着一本书。沈氏拿了衣裳要给她披上,却瞧见那书正是今年笄礼后,李仲扬送她的。事情发生那么多天,她不问自己爹爹去了何处,还说许多安慰的话,她只当安然天真无邪不知这事的轻重。可她分明是知道的,这书房是李仲扬为她挪的,整日都待在这,只怕是坐着都难过吧。
她连气也不敢叹,轻轻给她披上衣裳,这才出去。待拐过廊道,才想,若是当初将她许给世子,即便世子保不住李家,也能保住安然。为何当初要那么执拗。
王府如今也不太平。
贺均平再笨,那小厮总不带信来,也察觉到了不对。这日让他送信去,等他回来,淡声道:“安然带了什么话来?”
小厮弯身答道:“李姑娘让您放心,她一切都好。”
贺均平缓缓起身,向那小厮走去,一见他过来,小厮忙跪下,恭送他出去,谁想那身影到了前头,自己的肩上便挨了一脚,声音满是怒意:“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便丢你去犬窝!”
小厮惊的魂飞魄散,那犬窝都是杀人用的,将人投进饿了三四天的狗群中,不到一炷香整个人都被啃成白骨。当即叩头求饶:“世子饶命,那信都被王妃拦下了,都是王妃让小人做的,不关小人的事。”
贺均平手握成拳,已来不及罚这小厮,提步便往外走去。他要去找安然,如果皇上真要灭了李仲扬,那还怕再扣上个结党的罪名吗。他一个世子要救个姑娘,还要被问罪不成!
顾虑的太多,却是错失了良机。他竟然让安然担忧了这么久,只怕是王府上下的人,都被母亲叮嘱过了,否则安然也不会一直没动静。只怕是来找他的李府人,都被拦截在外。
刚走到前院,便被众侍卫拦住:“王爷吩咐,世子不可外出。”
贺均平沉声:“滚。”
侍卫未动,贺均平抽了一人的长剑,便要斩开一条路,身后已有喝道:“你要去何处?李家?”
顺王爷面色阴沉,负手站定,直盯着他:“为了个女人如此,成何体统。你到底明不明白,如今我们所拥有的荣华,都蒙恩于圣上,你去找她,便是与圣上作对。”
贺均平未放下手中的长剑,冷声:“安然不会求我帮她,只是一定要见一面。”
顺王爷冷笑:“以你如今的权势,根本没有办法保住圣上要杀的人。你心里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有些事本就难以兼得,即便今日犯了律法的是父王,我也绝不允许你再与我牵扯半分,不管是帮与不帮。这便是家族兴盛的规则,容不得你任性破坏。你可知你今日这一步迈出去,会酿成多大的祸?这不仅仅是关乎到你,还危害了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人!你是对得起李安然了,可你又对得起我们?”
贺均平紧握剑柄,他去边城是为了回来能风风光光迎娶他喜欢的姑娘,而不是为了看这一场权力争斗。他自知无法救李家,可安然不会求他这件事,只要告诉她,等他,等他就好。
顺王爷迟疑片刻,才道:“救得了李家的,不是我们,即便是我们,也不能插手。况且你以为,以你的家世,能娶丞相之女?拆散你们的不是父王和你母妃,而是圣上!”
贺均平一愣。
“自古帝王最痛恨也最忌讳的,便是权贵结合。父王是亲王,你母亲是最得器重的国公嫡女,若是再添个文臣之首,圣上当真会坐视不理?他如今整治李家,也是给我们警告。没有人可以逾越皇权。你若再近罪臣之女,便是弃贺家不顾,家族与女人,你选吧。”
众侍卫又何尝不懂顺王爷的意思,当即让了一条路。
贺均平停顿片刻,剑已放下,声音微哑:“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何保护这个家。我只是想去见见安然,只要见一面,让她莫慌。”
说罢,已大步跨了出去,顺王爷长叹一气。
那刚挨了踢的小厮见他出去,忙跑到马厩牵了马过来想将功赎罪。贺均平哪里有心情理会他,拿过缰绳跨马上去,扬了马鞭往李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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