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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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力布叔叔2(1)

王卫疆五岁那年看到了草原石人像。他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小骑手了,每年都要在牧场待半年。海力布叔叔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他多么想拥有一匹自己的马。海力布看不上牧场的马。海力布告诉孩子:蒙古人的马那才叫马,哈萨克人的马那才叫马。好像牧场的牧工们骑的是毛驴子。牧场放牧的主要是羊群,有少量的牛,马都是牧工的坐骑,成不了群。马群才有气魄。蒙古人哈萨克人的马群从牧场边上奔腾而过,人们全都从房子里出来了,孩子们跑到矮山的顶上,大声喊叫,喊着喊着就哑巴了,马蹄敲击大地的咚咚声太强烈了,马蹄踏起的烟尘高入云端,久久不散。孩子问海力布:“为啥不放马?放羊有啥意思!”海力布叔叔眼皮都不抬一下:“牧场连羊都不想养了,谁还能指望马呀。”孩子都快窒息了,大铁壶在炉子上突突冒白汽,大人和孩子谁都不去动铁壶,水溢出来了吱吱乱叫,快要把炉子浇灭了。海力布把开水倒进盆子里,让孩子泡脚,热气全从铁壶里冒出来了。海力布告诉孩子:“牧场撤了也没关系,咱们到托里去,到和布科赛尔去,去当牧民,牧区全是马,要多少有多少。”这个蓝图太诱人了。孩子洗完脚,跳到床上,在皮褥子上翻跟头,翻着翻着就不动了,就横着睡在皮褥子上。海力布把孩子摆顺,压上皮袍子。海力布攥着烟斗,羊骨头制作的长烟斗。

一年过去了,牧场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战争打不起来了,乌尔禾总场缺人手,就把牧业连撤了,留下几个牧工,连一个班都不到,都是少数民族牧工,海力布是唯一的汉人。海力布大清早就带上孩子到和布科赛尔去了,他不想让孩子看那种乱哄哄的搬家场面,跟打了败仗一样,婆娘娃娃乱七八糟的家什,吱吱乱叫的牛车,最后留下一栋栋空荡荡的房子。

海力布和孩子是第三天回来的。海力布和孩子赶上了草原的赛马大会,热闹了一天一夜,临走时,主人一声口哨,从马群里奔出一匹两岁的小红马,鞍子都是主人打好的,阿尔泰山的红桦木,镶着银子,新新的鞍鞯,还能闻到木料皮子和毡子新鲜的气息。“巴郎子,上去吧,飞吧。”蒙古人嘀咕这么一声,孩子很感激地望望大人,转身向小红马奔去。马侧着身子,前蹄刨着地,望着远方。孩子在离马不到两米的地方就蹦起来了,轻轻地燕子一样落在马背上,几乎没有重量,马就跑起来了。一路上都是孩子领先。孩子太兴奋了,跟真正的骑手一样,侧着身,一手抖着缰绳,一手垂在身后,鞭子在马p股上晃着,好骑手是不抽马的,晃晃马鞭子就行了。原路返回,但孩子还是奔到了石人像跟前。男人像显然是绕过去了,他们碰到了女人像。

太阳刚刚升起,天空和大地青苍苍,石人像也是青色岩石雕刻成的,跟天空一样是深蓝色,蓝得发青,好像从天而降。孩子惊呆了。他们来的时候是从洼地里过去的,石人像在草原缓坡的上边,孩子一路遇山就翻,遇坡就上,青色的女人石像猛然出现在大地的高处,草原漫长的斜坡就跟天梯一样,孩子叫起来,妈妈!妈妈!孩子冲上去。海力布的脑子里闪出张惠琴的影子,张惠琴的额头跟石人像有几分像。孩子奔到跟前就不叫了,石人像比他妈妈年轻,那是个草原少女的雕像,肯定照着某一位真人凿出来的,十五六岁的青蓝色的草原少女,迎着朝霞,让五岁的孩子惊呆在马背上,马不停地站立、站立,孩子在拼命地长啊长啊,孩子多么想在这美妙的时刻长到十六岁啊。海力布是在孩子平静下来的时候赶上去的。“叔叔我能碰她吗?”海力布点点头。孩子跳下马背,走到石人像跟前。孩子跟石人像一样高,这个发现让孩子惊喜万分,孩子回头望海力布一眼,抖得厉害。孩子伸出手,飞快地在石人像的肩膀上碰一下,就像碰一团烈火一样,孩子碰一下,就退回来了。“叔叔,该你啦。”“这是上天送给你的,叔叔不能碰。”“她在野地里呀。”“她只等一个人,等回来了,别人就不能动了。”孩子哈哈笑起来:“我又不能看着她,谁搬走我都不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千年万年了,要搬的话早搬走了。”“有人碰过她吗?”“人们只能在马背上远远地看她,到她跟前就要爬着过去。”“我是跑过去的,叔叔。”“你不用怕,你莫事,你在马背上的时候就喊出了她的名字。”“我喊了吗?”“叔叔听见了嘛。”“她能听见吗?”“她笑了嘛。”石人像的嘴角和眼睛果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朝霞把那笑容加重了一些,那笑容会随着霞光消失的,太阳高一点她就不笑了。“孩子,她听见你喊她,她才笑的。”“真的吗?怎么可能啊?她是石头啊?”“你喊出了她的名字,名字不是谁都能喊出来的。”“真的吗叔叔?”“和布科赛尔地方有林子有鹿,蒙古人用树林和鹿称呼这地方,这地方就有名有姓可以住下去了。”孩子把马头高高拉起,远方、遥远的远方,孩子看见了天山,那是石头跟天连在一起的地方,石头飞起来了,石头就到了天上,石头上天的地方就是天山了。海力布叔叔告诉孩子:“快长吧,长大了,你也就是一座山了。”“真有叫天的山吗?”“有嘛,天山嘛。”海力布掉转马头,指着北方:“你的马就是蒙古人从阿尔泰山弄来的,蒙古人在那山上找到了金子,马蹄金啊,从蒙古大草原上跑来的骏马啊,都跑疯了,马蹄子就把金子给刨出来了,你说这世界哪有这么神奇的地方,蒙古人就叫开了,就用金子喊这座山,有这么好的名字,满山的石头都笑啊,你看见那笑容了嘛,笑得多好啊,谁能笑成这样子呢,再好的人都留不住笑,石头能留住,把笑留在石头上,把好也留在石头上,天显灵啦,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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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力布叔叔2(2)

回来的路上,两人慢腾腾地走着,孩子鼓了又鼓,总算把气鼓圆了,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瓮声瓮气地告诉海力布:“我知道我喊了,可喊了啥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是你的心在喊,你心诚啊,心诚得连自己都忘了,你是不是把自己都忘了?”“我啥都不知道了。”“对呀,对呀,心就要这么诚,心诚了,心就灵了。”“我都听不见,石头能听见?”“你的心灵了,石头也就灵了,外人是听不见的,就你俩能听见,心通着呢。”

好多年以后,王卫疆失去了心爱的女人,王卫疆就想起草原上的石人像,那个屹立在和布科赛尔草原上的灰蓝色的美丽少女。石头都被感化了,他的心还不诚吗?另一个声音,那是海力布粗壮的声音,跟打雷一样从天顶滚滚而来:“那块和布科赛尔的石头,已经到咱们牧场来了。”乌尔禾西边牧场全是白石头,不是山冈,是那些屹立在草丛里的供牧人歇息的石头,用海力布的话讲,白石头可是跟你白头到老的。那时,王卫疆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他太需要那种厮守终生的女人了,他就在遥远的地方与空气里的海力布叔叔倾心交谈,海力布叔叔的声音跟电波一样从高高的蓝天上飘下来:青石头是许愿的,白石头是还愿的。王卫疆突然想起那些石人像都是青石所刻,草原上除了羊群是白的,要碰上一块白石头太难了,戈壁滩才有白石头。王卫疆痛苦不堪的时候就到戈壁滩上去,如果不是海力布叔叔的声音,他就出不来了。这是后话。

第二章 海力布叔叔3(1)

牧场已经空了,留下的空房子全让羊住上了,好房子当了马棚。剩下的四五个人,也会慢慢走掉的,除海力布以外都是小伙子,等他们有了老婆,就不一定留在这里了。

两年后,剩下海力布一个人,几千只羊,还有几匹马。来了一位连长,问海力布回不回去,想回去的话,就把羊卖掉了。这些羊年年都要送走一批,又产下一批羊羔子,羊羔子很快长大了,跟潮水一样生生不息的生命啊。海力布叔叔头都不抬,他正剪羊毛呢,“想卖掉牧场?除非我死了。”连长好像不认识海力布了,走了几步回过头,好好地看这个古怪的家伙。连长带了一个通讯员,连长对通讯员说:“这家伙真的变成石头了,人家说海力布是石头我还不信。”“海力布是猎人。”“你个毛孩子你不懂,海力布字面意思是猎人,字背后的意思是石头。”“他就这么待下去啦?”“他要待下去,又没人他。”连长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海力布的经历,就告诉通讯员:“这家伙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受过伤,脑袋里还留着一块弹片,不怎么正常。”连长对海力布的了解就这么多,他不知道那个被美国飞机炸掉的女护士,他就很难把羊群跟白衣天使联系起来。

连长回到家里。全家都吃了,都休息了。老父亲还在收拾抬把子,用麻绳扎,还不放心又用皮绳子扎,大概把手勒破了,用面面土抹哩。连长就到老人房子叫母亲去劝父亲,甭折腾啦,谁还用这破抬把子嘛,他想折腾我给他买拉拉车,地里有干不完的活。连长也只能在母亲跟前说说,在父亲面前哼都不敢哼一声。母亲说:“老东西就那贱命,牛马命,闲不下,闲下就病,就发脾气使性子,跟毛驴子一样,给他手里塞上铁锨、坎土曼、抬把子,他就没脾气啦。”

“我爸咋成了这样子?”

“你爸把力气都使在这上头啦,想让他丢开,跟剥他身上的皮一样。”

母亲一边数落老汉,一边切甜菜叶子。母亲养了一大群j,两头猪,两只羊,还有一头牛。母亲的手不停地切草切菜叶。母亲在院子里忙活,父亲在外边忙活。

连长打了个呵欠,睡觉去了。妻子孩子睡得那么香,连长反而没瞌睡了,点上一根天池烟抽起来。

母亲端上篮子到j圈里喂j去了,j咕咕咕叫,拍翅膀,叼菜叶子,菜叶子切成指头蛋那么大的小块块,拌上麸皮、米糠,j就以为主人给它们做的是美味佳肴。

父亲把抬把子搬到柴房里,把杂物堆上去,抬把子就像一张行军床,再烂的东西搁床上就叫人放心。父亲拍拍手,那双手全都裂开了,冬天就会渗出血,这么一双手,还爱摸孙女的嫩脸蛋,摸一下,孙女就疼得龇牙咧嘴。媳妇也是老军垦的女儿,媳妇安慰女儿:“叫你爷摸,叫你爷摸,你爷摸你哩,又不是刀子扎你哩。”老汉这才发现他的手跟老虎爪子差不多,于是就笑,就用手背轻轻地碰一下孙女的脸蛋,手背还是有些糙,不过孩子可以忍住了。

连长是军垦第二代了,也就是地窝子里出生的那一代,已经用不上原始的农具了,有收割机拖拉机,再不行也有胶轮大车拉拉车呀,这都是解放手脚的好东西,父亲们算是长在土地里了。连长躺不住了,连长提上斧头到柴房找了一块板子,到房子里用女儿的水彩笔在木板上写上一个张字,连长姓张,然后就出去了。连长老远看见父亲在林带边上修水渠,从大渠分出支渠,再分出毛渠,毛渠容易垮掉。父亲跟老太太补补丁一样,这儿铲一铲,那儿塞一塞,一只野兔从另一个dd里奔出来,显然那里是野兔的临时住处。野兔并不怕老人,野兔跑了五十来米,就停下了。老人摆摆手,野兔不走了,老人就捡些石头来塞,老人还掂了掂石头叫兔子看,然后就把石头塞进去了。连长心里笑,野兔哪有那么笨啊,野兔会从石头旁边打dd的。要在往常,连长会用石头砸野兔的,连长小时候放过羊,可以飞石击鸟,击兔子是没问题的。连长看开了,眯着眼睛在林带里旁观父亲和野兔的游戏。父亲对他修筑的防线很满意,扛着铁锹昂然而去,也跟兔子一样,走了四五十步,回过头去看看。老人走远了,野兔奔过去,几下就把石头刨出来了,野兔玩呢,兔子并不真心打dd,兔子的窝太多了,兔子只是证明一下自己,你塞的石头难不住我。兔子跃上水渠,连蹦带跳,很快就追上了老人,兔子太调皮了,竟然从老人的胯下钻过去了。老人挥一下铁锹,铁锹挥得那么高,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就像伸向天空的一只大手。连长就想起小时候挨父亲的揍,父亲就这么高高扬着一只大手,跟赶鸟一样,嘴里发出令人无限恐怖的吼声,手扬得高高的就是落不下去。那时候他吓坏了,跟挨刀子一样拼命喊叫。他见过父亲打母亲的场面,用皮带抽,母亲尖声大叫,把房顶都要震下来了。父亲那双大手始终没有落下来,他有多淘气呀,当他发现自己的p股只让一只手摁着,另一只手并没有落下来时,他拧过脑袋朝后看了一眼,他就看见了那只高高扬起停在半空的大手,跟老鹰一样的父亲的手悬在空中就是不落下来,这只手打老婆,不打孩子,也不打兔子。狗日的兔子,早就窥破了父亲的心思,跑一跑,停一停,害得父亲高举着铁锹跑啊跑啊,父亲就跑不动了,拄着铁锹,在乡间又宽又直的大路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父亲慢慢喘着。老家伙身体好着呢,跟兔子赛跑,差不多跑了两千多米。父亲有一个好心脏。

第二章 海力布叔叔3(2)

连长还是拐到了白杨河的北岸,穿过林带和农田,越过北干渠,很快就到了荒滩上。大戈壁到乌尔禾突然断裂,形成一道陡崖,从石崖到白杨河边的密林和农田,有一个过渡地带,很不规则的沙土地带,生长着梭梭、红柳、沙枣、骆驼刺,其中有几处凹进去的地方比较宽敞,全是高大的沙枣树。克拉玛依的石油鬼子看上这一个好地方,长着沙枣树,南边白杨河,北边红石崖和大戈壁,地面全是平坦的砾石滩,建个办事处太惬意了,离独阿公路又不远。油田有的是钱。老团长硬是不给。老团长刚踏上乌尔禾的土地就看中这块地方,不种粮食,又是个风水宝地,就给军垦老兵作最后的归宿之地吧,已经有不少老兵躺在那里了。石油鬼子说了,愿出大价钱迁坟。老团长就是不同意。石油鬼子找到师部,找到兵团司令部,都不行,宁肯不要那笔相当诱人的巨款。石油鬼子只能把若干机构建在乌尔禾镇上,公路穿镇而过,多方便哪,又繁荣了偏远的乌尔禾小镇。连长真正体会到了老团长的良苦用心。老兵们干不动的时候,就跟回家一样躺在幽静的沙枣林里,永生永世陪伴着庄稼地,春耕夏忙秋收冬藏离不开他们的眼睛。连长把写着张字的木牌子钉在一块空地上,正好是两棵沙枣树的中间,父亲母亲最终要在这里安身的。连长坐在沙枣林里抽了一根烟。

连长这个念头是在海力布叔叔那里萌发的。连长知道海力布已经离不开荒凉空旷的牧场了,海力布死了也不会离开那个地方,海力布会变成草原上的石头,连长就这么想着把烟抽完了。连长派人去牧场拉羊剪羊毛的时候,总是自己掏腰包弄来两瓶白酒捎给海力布,还要吩咐人家,这是连里送的。连里没有这笔开支。有时是启明特曲,有时是五五大曲,过年的时候就是奎屯特曲、伊犁特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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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力布叔叔4(1)

孩子骑着马一个人回家,海力布叔叔说你自己走吧,小红马驮着孩子离开石头房子,跃上山冈,越过大片大片的芨芨草,l露着沙石的浅草草地,接着是绿莹莹的骆驼刺。那些一直蔓延到白杨河的大片大片的骆驼刺,大概是准噶尔盆地最娇嫩的骆驼刺了,比芨芨草还要绿啊,纽扣一般闪闪发亮的圆叶子,刺是软的,跟鹿茸一样。孩子纵马来到这里,感到神清气爽。

五岁的孩子和两岁的小马快要追上风了。人们看见马背上的王卫疆,他们的村庄位于农田和荒漠之间,是人烟开始的地方。王卫疆在人们的惊叹声中,策马而行,一直走到大门口,也就是柴门,围墙是用红柳条扎成的。母亲张惠琴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匹大马冲到她跟前,惊得她魂飞魄散跳起来了:“儿子呀,哎呀呀。”张惠琴奔到房子里踢丈夫几脚,“你不接儿子,儿子自己回来啦。”王拴堂慢腾腾走出来:“自己回来好嘛,儿子娃娃嘛,骑着大马,还怕狼吃了?”吃饭的时候,王拴堂小声问儿子:“说实话,你怕不怕?”“怕啥?”“狼叼你啊,狗儿子,狼多得很。”“吓唬谁哩,种庄稼把人的胆都种没了,人家海力布叔叔一鞭子就把狼打软了,有一次连鞭子都没动,马后蹄子一尥,狼就跪下了,狼腰给踢断啦。”王卫疆放下饭碗,抡起皮鞭玩耍。这根皮鞭跟牧场工人的鞭子不一样,柄是狼骨头,鞭梢有一个铁疙瘩。草原上的牧民都有这么一把马鞭子,鞭梢都是铅,海力布做的,就用铁。

两岁的小马在家里待了一个晚上,吃饱喝足了,儿子王卫疆附着马耳朵嘀咕了两句,小红马就回去了。张惠琴和王拴堂惊得说不出话。儿子告诉他们:“马认路呢,走上一次就行了。”

第二年春天刚过,小红马就来接小主人了。主人六岁了,马三岁了,不能再叫儿马了。三岁的红马出现时,王卫疆哎哟叫了一声,马的胸脯扩宽了,脖子长了,脑袋小而结实,蹄腕成了弓形,后臀圆滚滚的,跟大车轮子一样,毛色发亮,是那种深下去的光泽。王卫疆等不及了,当时就要上马走人,大人苦苦哀求,总算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星星还挂在树梢上,马蹄就跟暴雨一样掠过村庄和密林。那一天,母亲张惠琴什么都干不好,耳朵里全是忽远忽近的马蹄声。王拴堂告诉妻子:“你没骑过马,骑上马就跟人长了翅膀一样。”

“遇上狼咋办?”

“我娃带刀子哩。”

王拴堂把蒙古刀c在马鞍上,儿子爬上马背就能看见。

“他是娃娃,他能耍刀子吗?”

“跟着海力布杀羊呢,海力布杀羊咱娃扳腿,扳着扳着自己就试着剥皮,狗日的手快得很,剥羊皮跟脱衣服一样,吱儿吱儿的。”

“他敢杀羊?他真的杀了羊?”

“他还跟着海力布杀牛呢。”

“他长大了,就成土匪啦?”

“胡想啥哩,你娃心善着哪,你娃刚会走路就跟兔娃耍,海力布的房子跟兔窝一样,野兔随出随进,跟兔娃耍大的娃娃想当土匪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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