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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燕子1(2)
她趴在大木箱上做作业。她在写一篇作文,她写到了羊。她就停了那么一会儿。羊是忘不了的。那穿越戈壁走出沙漠的放生羊,有两只,全让她碰到了。她写的就是这两只羊。这是两只多出来的羊。家里养的羊是要卖掉的,村庄里的猪、j都是要卖掉的,只有过年的时候宰上一只。多出来的羊就可以在任何时候宰掉。第一只羊被杀的时候她很伤心,她躲得远远的,还能听见爷爷磨刀子的声音,后来就听不见磨刀声了,估计羊快要叫起来了,她躲在芨芨草丛里,捂住耳朵。她长这么大又不是没吃过r,可她从来没有见过宰杀的场面。她很好奇地松开一只耳朵,外面静悄悄的,她回去的时候羊已经变成了一堆r,街坊邻里都来分享美味。爷爷刮一下她的鼻子:“丫头,羊就是让我们吃的,长高长肥了,不吃才是罪过呢。”
“羊死了。”
“羊死不了,我们把它吃了,它就死不了,它命长着呢,它还会来,不信你等着。”
于是就出现了第二只羊。她在沙包上看见辽阔的戈壁滩上踽踽独行的孤零零的放生羊时,她一下子就相信了爷爷的话。她一动不动地待在沙包上,手里紧紧攥着羊拐,用锁阳汁染得红红的羊拐是所有大漠女孩的玩具。爷爷刚刚告诉她羊拐的秘密,那也是羊永生不死的秘密:每一个羊拐都是骏马的模样,连骏马都想不到自己最真实的形象会浓缩在羊的腿关节里。爷爷抖着山羊胡子越说越兴奋:“羊是死不了的。”
“谁把马装进羊腿里的?”
“除了老天爷还能有谁?”爷爷的山羊胡子不动了,翘起来了,跟冲向云天的树梢一样。
“是谁给羊放生的?”
“那是一个好心眼的人。”
“被羊感动啦,肯定是这样子的。”
“不光是羊,羊上面还有天呢,羊下边还有地呢。”
“地上的沙子也算吗?”
羊吃的都是沙石缝里的小草,连草根都吃掉了。
“沙石里的草都是好草,马想吃都吃不到。”
“为啥?”
“马的嘴巴太大,伸不进去。”
爷爷有点自以为是了,在她的印象中,马是个高傲的牲畜,是大牲畜,当地人把马叫做高脚牲畜,高大的马不管有多么饿,总是微微地垂下脑袋跟风一样掠过大地。已经长成姑娘的燕子不止一次从马掠过草地的姿势中萌发出少女的无限向往。她已经知道给羊放生的人了,她还故意问爷爷:“给羊放生的人,心眼那么好,肯定是个上年纪的人。”爷爷的胡子又抖起来啦,话都说不出来了,脑袋点啊点啊跟瞌睡虫一样。爷爷的头顶光秃秃的,亮晃晃的,跟戈壁滩一样,戈壁滩上的石子也是那么光那么亮,涂着一层漆皮,爷爷的秃顶比戈壁滩要强一点,四周长了些头发,灰扑扑的。爷爷从沙包中间走过来,走得那么慢。谁都知道沙地上是走不快的,骆驼都走不快,老远看着好像在原地踏步。这时候,爷爷的脑袋一闪一闪就像顶了一面镜子,比太阳还亮哪。燕子在沙包上都笑软了,都趴地上了,爷爷走过来时燕子快没气了。爷爷不知道他头顶上的镜子,爷爷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大西瓜,爷爷连瓜蔓都带过来了,好像抓了一个盗马贼,五花大绑上了沙包,爷爷给西瓜松绑,瓜蔓连着叶子绿油油摊开一大片,好像沙包成了瓜地,花皮西瓜圆溜溜的,快要撑破了,爷爷一拳下去,西瓜嘭一声成了两半,甜丝丝的凉气喷出来,散开,一人一把勺子,挖着吃,黑瓜子吐了一地,沙子很干净,黑瓜子很快就干了。爷爷牙齿不好,爷爷抽烟,燕子的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很快就让黑瓜子变成空壳,又躺在原来的地方。
那只放生羊秋天就长肥了,爷爷磨刀子,燕子端一盆清水,爷爷给磨石洒上水,看了看燕子,爷爷这样用眼神问:燕子你怕不怕?燕子掬一捧水,浇到磨石上,燕子还把自己的手指在磨石上划几下,接着是刀子,刀子在磨石上嗬嗬响起来,好像一个赶路的人在马背上咳嗽。刀子激动吗?刀子稳稳地压在爷爷的手底下,贴着磨石大声咳嗽着,咳出那么稠的泥浆,刀刃却亮起来了,好像爷爷的手指裂开了,露出了手指骨。分不清是刀刃还是骨头,磨石上一片银光。燕子刚才放在磨石上的手就那么白。燕子就看见了羊。
第五章 燕子1(3)
那只被宰杀的羊大概有预感。从沙包上回来的时候经过一片海子,别的羊静静地喝水,这只大肥羊喝了水,还到水边的苇子里走了一趟,苇叶儿跟刷子一样把羊身上的尘土刷掉了,跟天上飘落的白云一样,它的同伴就显得有点寒碜。它本来就高大壮美,这回显得更壮观了,跟个大美人一样缓缓地走在同伴的行列中,很高傲地看着前方,进了院门,那种遥远的目光就一下子越过了简陋的土坯房子,白杨树还有不远处的沙枣树,周围的一切都矮下去了。整个大漠都在缩小,不断地缩小,磨刀石、爷爷,还有爷爷手里的刀子都小成什么样子?多少年后,燕子还在回忆那个大漠秋天的下午,沙石尘土草木和村庄散发一种罕见的辉煌,这一切都来自于濒临死亡的羊,都来自于黑黑的羊眼睛。连太阳都失神了,傻了似的伸长脖子,太阳跟雁一样不停地伸脖子,因为天地间的一切都在缩小,大幅度地缩啊,太阳快缩成豌豆那么小了,快成微尘了。那一刻,燕子听见空气中有一个声音,很亲切地叫着:燕子,燕子……燕子不就是一只鸟吗?准噶尔盆地零零散散的小块绿洲上,黄泥小屋的缝隙就是燕子的安身之处……中亚腹地的土坯房子是没有屋檐的,光秃秃的,就像爷爷荒凉无比的头顶。燕子就是那一刻想起自己的身世,都是那双黑黑的羊眼睛告诉她的。羊轻轻地叫着燕子燕子。燕子的耳朵大起来了。又黑又亮的羊眼睛一下子凌空而起,跟星星一样,后来她知道那正是刀子进入羊心脏的一瞬间,羊的整个生命升上了天空,羊眼睛亮到了极限,很猛烈地一闪,就凌空而起。一群燕子正匆匆穿过林带,散落到村庄的家家户户,其中最漂亮的燕子跟羊眼睛相遇了,都是那么黑那么亮。
那个在院子里仰望天空的十五岁的少女都看傻了,都忘记了自己就叫燕子啊。她把一切都忘了。爷爷已经把刀子收起来了,乃乃在招呼乡亲们分享鲜美的羊r,村庄要热闹大半天。不停地有人喊燕子燕子,有人拍她的肩膀,拉她的手,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人就嘀咕起来:
“这丫头,眼眶子变高啦。”
“这丫头走神啦!”
“魂叫人勾走啦。”
“你们没有看见吗?”老乃乃声音不大,可大家全都听见了,也都愣住了。这个干瘦的老婆子站在院子中央告诉大家:“我们家的燕子漂亮起来啦,会越来越漂亮的。”在大家的记忆中,乃乃曾经是个美丽的女人啊,这种美丽会重新出现在燕子身上吗?老乃乃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这年秋天,燕子就到托里县城上中学去了。燕子只是放假的时候才回来。从燕子的神态上可以看出来,托里县城也被燕子远远地抛在了后边。燕子会落在什么地方呢?从托里到奎屯,一下子就把准噶尔盆地跨过去了,从盆地的西边到了最南缘,到天山脚下了。
燕子跟王卫疆注定要在一个学校里。他们是一年后认识的。燕子在财会班,王卫疆在汽车修理班。财会班有少量的男生,汽车修理班清一色全是男生。汽车修理班的男生要认识财会班的女生是比较困难的。如果能唱能跳能打架就另当别论了。王卫疆老实本分,修炼不出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功夫。
第五章 燕子2(1)
王卫疆能到这个学校上学已经是好运气了。学校按规定不在团场招生,几十年的老规矩了。到了1986年,好运气突然降临团场子弟头上,破例招了十几个,都是高分,高出地方考生一百多分,星星点点跟葱花一样撒在上千人的学校里,晃悠几下就没影了。团场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本分老实土气,也基本上都分到了远离工业文明的班级。不知怎么搞的,王卫疆到了汽车修理班。班主任都有点为难,乌尔禾团场的,农七师的西伯利亚嘛。班主任找了一趟教务科,教务科也发现了这个重大的失误,可昨天刚刚报到州上,改专业很麻烦的,会给上级部门留下业务不精的印象,教务科长打哈哈就搪塞过去了。班主任刚工作,年轻认真,也认死理,又争不过老科长,只好无限同情地收下了王卫疆,班主任还特意给班长交代了一番。
汽车修理班的学生大多都是三运司的子弟,三运司全称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第三运输公司,设在乌苏,掌控准噶尔盆地大大小小的交通线,往南直达昆仑山,往西就出了国门到中亚各国去了。三运司的孩子会走路的时候就钻父兄的驾驶室,上到中学基本上也是个好司机了。家长稍不留神,车子就让这帮浑小子开跑了。他们来学校纯粹是为了混个文凭,混个驾照、上岗证件什么的。一句话,王卫疆简直成了狼群里的羔羊。王卫疆搬进宿舍的一瞬间就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大家身上都有一点油污,这是一种资格认证,是一种荣耀。王卫疆身上散出来的泥土味,甚至羊粪味,显得格外醒目,大家的笑容就有某种怪诞的成分。他的上铺同学无限怜悯地递给他一本小册子,跟画册一样,各种各样的汽车都有,都是世界名车。王卫疆感觉不到人家怜悯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把图册放在铺上,不由自主地擦擦手,跟圣徒翻阅经书一样,眼睛闭一会儿,好像在祈祷,得到上天的启示,然后十分庄重地把图册捧到手上,细细地揣摩着,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就好像置身于浩瀚的星空,王卫疆看到了无限遥远的宇宙,王卫疆的脖子伸得那么长,眼睛充满了世所罕见的惊讶。有人叫他,他没有反应。对着他耳朵大喊,他也没有反应。人家就拍他肩膀,他做噩梦似的猛抬头,他那么愤怒、惊恐而无助,跟婴儿一样,柔弱到了极点。那个给他图册的同学都后悔了,伸手去抽图册,跟焊在王卫疆手上一样,抽不动,只好由着他。王卫疆翻到了第二页第三页,每一辆汽车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刺激。
“他会不会发疯了?”
大家用眼神交换着意见。有人从王卫疆的被褥上找到了几根羊毛。
“他是放羊的,羊碰到汽车就是这傻样子。”
他们谁也不知道王卫疆给羊放生的经历。那些放生羊离开羊群和主人以后总是要度过无限漫长的恐惧生涯。王卫疆在重复放生羊的经历。王卫疆啃了两个馒头,一直折腾到晚上,总算把图册翻完了,还给人家,自己往铺上一躺,下铺的空间很小,仰面对着上铺的床板,视野不到两米高,王卫疆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眼神就一下子遥远起来了。王卫疆打起了呼噜,眼皮都合上了,那种神游天外的姿势没有变。汽车在梦中一辆接着一辆。
相当长一段时间,王卫疆都是全班同情的对象。理论课王卫疆上得很吃力,大本大本的汽车原理、结构图不断地刺激着他。第一学期王卫疆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其他同学也好不到哪里去,汽车修理专业说到底还是一门手艺,理论用处不大,大家等着实验课上露一手呢,实验课是专业课嘛。
专业课老师都是从大公司聘请的高级技师,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校长陪着人家到教室里,客气话讲一大筐。人家上讲台扫大家一眼,口气淡淡的:“到车上去吧!”桌凳哗哗响动,大家跟上老师到c场去。十几辆教练车停在c场边上。老师姓刘,老师说:“不要叫老师,叫师傅。”
刘师傅一句话就把师生关系调整成师徒关系,一下子把结构给变了。师徒如父子,三运司的子弟都懂这个,三运司的子弟也懂得刘师傅的最后一句话:“师傅我呢,基本上是个粗人。”刘师傅咧嘴笑了一下,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着。刘师傅故意给大家一个空当,大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这句话简直像颗原子弹,三运司的子弟都明白师徒如父子,父亲可以打儿子,可以骂儿子,师傅说了嘛,“我是个粗人。”跟机械打交道的人手有多灵巧!刘师傅把烟吸完,一直吸到过滤嘴上,正宗的红雪莲烟,有板有眼地在刘师傅肚子里转一圈,从容不迫地从鼻孔里列队而出,就像走出军营的士兵一样那么训练有素,烟柱子青湛湛的在空气里旋啊旋啊,有一股子力量含在里边,烟柱子从大圈圈旋成小圈圈,拧成一个个疙瘩,一点一点地飘远了,看不见了,空气里全是烟的香味。大家都看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烟蒂落在地上,不用踩,冒了最后一丝青烟,头一歪自己就灭了,剩下光秃秃的一个过滤嘴海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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