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的一席话,令沈家人陷入了沉默。他们心中很明白,老二说的在理,老大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他们能呼呼喝喝的。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是不甘心认命的,没准老大家很快就不好了呢。
“总之,以后与老大家只能交好,不能结仇。我不管你们听是不听我的,反正……”沈东齐转头对刘越说道:“你以后多到老大家走动,别生疏了感情。”
刘越点头道:“好,我会的。”他本身也很愿意和老大家来往。
“……”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他们一把老骨头,难不成还要腆着老脸去求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东齐也没想过要一朝劝好父母,他只是说道:“私塾这件事就这样了,我做主,束脩减收三分之一。若是你们不听我的,这事我就不管了。以后如何我也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别来找我。”
“……”
做了这个决定,第二天刘越带着一些礼品上沈东明家的门。他看见杨氏,堆满笑容道:“大嫂,前头回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过来。今天东齐让我拿了些年货过来,你收着吧。”
杨氏还是第一回收到沈东明兄弟的年货,显得有点吃惊,又有点不以为然,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家里啥都不缺。”缺的时候过去了,那时候咋没人送呢。
“呵呵,一点心意,是要的。”刘越勉强笑道,人家说的也对,现在啥都不缺了。
“进来吧。”杨氏收了他的礼说道,收得心安理得,她是大嫂,为什么不收,不收白不收。
“哎,大哥他们都在家吧?”刘越跟进来,在身后问道。
“在,大年下地,不在家能干啥去。”又不是往年,这个时候基本是上山打柴了,那叫一个辛苦,整整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钱,可是有好过没有,再辛苦也要熬着。杨氏想起前头几年的艰难,心下感概道:“也就是今年才这么闲,不像你们,老早地就能回家过年。”
说得刘越讪讪地,怪尴尬,他是真的想象不出来,沈家大房以前的艰辛。
进了屋里,跟大伙儿打过招呼,杨氏招呼他坐下喝茶。
沈东明问道:“二弟媳妇好空闲,今天又来干啥?”可别是又为了私塾的事情,那得烦死人。
“是这样。”刘越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说道:“三弟家的和哥儿今年秋天不是下场了吗,乡试的结果出来了,他考中了童生。虽然才是第一步,但也是个好兆头。家里二老就想吧,让大家伙趁机聚聚,联络联络感情。”抬眼瞧着面无表情的他们,刘越硬着头皮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吃顿饭大家有啥事就说开了。那些对对错错地,跟亲爹娘算不来那么仔细。只要翻过去这一页,往后大家和和气气地,不也很好吗?
沈东明的嘴巴又痒痒地,想抽烟,他咂咂嘴说道:“二弟媳妇把帖子拿回去,这帖子我们不能收。”
刘越道:“怎么不能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的?大哥心里还怨着,那是应该的,可是眼下正是一个机会,爹娘也服软了……”
“他们服软了?”沈东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说道:“你敢在我跟前胡扯瞎掰,你来沈家多久了?你有我了解他们吗?”他爹娘是啥性子,有谁比他更清楚,没有比他更清楚的。
刘越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
“这是沈东齐的主意吧?”除了沈东齐也没别人了,上次因沈君和被打的事,把沈东英一家子全得罪了遍,他们更不可能来卖好脸。
“……”一下子被道破,刘越啥也说不下去,他就知道这事行不通。
沈东明道:“老二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沈东明这辈子做够了孙子。以后但凡是家中二老的身后事,尽管叫我出钱分担,除此之外,一律别来找我。”
此话搁得够狠,堵得刘越无话可说。他可算是认识到了沈家大房得态度,别说宋景微本来就对沈家本家没感情,说话叫一个难听。就连向来老实厚道的沈东明和耳根子软的杨氏也变得强硬了。他不禁想,若是早一年半载来求和,局面又会怎么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喝了一杯茶,连板凳都没有坐热就拿着帖子回去了。
“把这东西也带回去。”沈东明拎着被杨氏收下的东西追上去,塞给刘越道。
“大哥,这……”刘越想还回去,被沈东明阻止了,强硬道:“拿着,你和老二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们家现在不需要这些。”
刘越只好去看杨氏,愁着脸道:“大嫂你劝劝大哥,东西都带来了怎么能又带回去呢?”
杨氏为难道:“这事我听老沈的,你就带回去吧,啊,以后你要来我们欢迎,却不用带啥东西来。”
就这样,刘越被送了出去,手里拎着一堆礼品,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关上自家大门,沈东明对杨氏数落道:“眼皮子浅,一点东西就把你收买了,也不看看他们是来干啥的。”只要是沈家本家的人一上门,就没有好事。
杨氏想想也是,自己又不缺那点东西,干嘛要手贱去收,她说道:“好好,听你的,我以后再也不收了。”
日上三竿,宋景微出来外院,才听杨氏说起刘越来过的事情,他说道:“又是来说私塾的事?”
杨氏道:“倒不是私塾的事,听说是老三家的和哥儿考中了童生,老二的媳妇来下帖子请咱们去吃顿饭。”只一个童生而已,就下帖子请人,他们家熙哥儿当年考中秀才的时候,也不见得这么铺张。
“哦?帖子收了?”
“没有,哪能收呢。”杨氏心里很清楚地道:“他们欺人太甚,这回让老二媳妇来卖好脸,也不过是因为想拿好处。”沈家本家是些什么人,他们也算是知道了。但凡他们有点脾性,就不咽不下这口气,是一定不会急巴巴地贴上去的。
“嗯。”宋景微听说没收,心里也赞同,他对沈家本家人更没有好感。
“儿媳妇刚起来,快喝口热水吧,我去瞧瞧熙哥儿,他做事毛手毛脚地。”杨氏说道,不一会儿就见沈君熙端着饭菜来了。
全是营养好消化的早点,青年一一小心地摆在宋景微面前,那股体贴劲儿,恨不得自己动手送到他嘴边。
只因昨晚睡得不好,今天才起晚了,要不也用不着这样劳师动众,显得都在伺候他似的。
“你们都去忙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宋景微说道,被人围观着吃饭总是怪怪地。
“好好,娘去忙,熙哥儿留下照顾你。”杨氏说道,见儿子对儿媳妇温柔体贴,说不出的上心,她就满意地离开了。
“你多吃点。”沈君熙比划道,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吃。
宋景微用眼角睨了睨他,没有说什么,端起碗就吃起来。
年关越来越近了,最近这几天的天气也越发寒冷,沈家大房人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宋景微更是家中的重点保暖对象,杨氏等人总是怕他着凉,总是让沈君熙时刻盯着他,不许他脱下外面那层毛绒绒的披风。
宋景微很想告诉他们,怀着宝宝一点都不怕冷。但是看见每个人显而易见的关心,他就说不出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地穿得像个毛球,令自己连走路都像滚动一样。
离新年还有一天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
除夕夜守岁的时候,沈东明哈哈笑道:“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份咧。”
他们农家人,看天吃饭,最高兴的就是丰收了。
“是啊,儿媳妇那地明年也要下种了,看来是个好兆头。”杨氏开心道。
沈君熙跟宋景微坐在一块儿,围着暖和的火炉,齐齐微笑。
瞧着关心日渐亲近的儿子和儿媳俩,杨氏欣慰地说道:“景微若是累了就回屋休息吧,我和你爹守着就成了。”
宋景微点头说:“好,现在还不累,再坐一会儿。”
杨氏又跟沈君熙说道:“熙哥儿陪你媳妇一道回去,明天还要一早起床,可别忘了。”
“嗯。”沈君熙望着母亲,认真点头应道。
一场雪连着下到新年的早上,沈家大房起来拜神的时候,堪堪停了。也是为了抢头一炷香,沈东明和沈君熙起了个大早。杨氏比家里的男人们起得更早,她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大公鸡和猪肉,一些香烛炮火。
在去拜神的路上,遇到许多村里人,大家相互问好,祝贺新年。
沈东明笑得爽朗,和每一个碰面的人亲切地道了句:“早啊,新年好!”
这个时候,人人也是笑容满面地对他道:“新年好!”
等拜了神回来,家里杨氏已烧好了早饭,是一顿丰盛的早饭。她对男人们说:“快进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外面可冷了吧?”
“走着就不觉得冷,一停下来就冷了。”沈东明放下东西,搓搓手说道,连忙进屋里的火炉边烤火。
沈君熙也放下东西,脱下软皮做的手套,先到火炉边烤烤火。他迎着早晨的露水出去的,此时身上带着一身寒气,头上还染着不少雾水。等把身上的寒气去得差不多了,他对双亲比划道:“我去喊媳妇吃饭。”
“去吧。”杨氏微笑道,温和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特别慈祥。
此时的天还是很早,深冬的阳光关在厚厚的云层了,不曾探出头来。每天的这个时候,宋景微还在屋里酣睡。
沈君熙轻手轻脚地进来,走到床边,用温热的手掌覆上媳妇的脸颊。
虽然他的手刚刚烤了火,他觉得很暖和了,可是宋景微一直睡在温暖的被窝中,这点暖度对他来说是冷的。
“……”被惊醒之后,他眨了眨迷蒙的眼睛,沙哑着嗓音道:“几点了?”
“嗯?”沈君熙疑惑着神情看他。
“没什么,我是问现在什么时辰?”宋景微默了默,说道,他看见外面的天还不算很光亮。
“该吃饭了。”沈君熙见他如此,比划道:“雪刚刚挺,今天是阴天。”也许中午会放晴,谁知道呢。
“哦……”宋景微点头道,爬起来穿衣服。
沈君熙井然有序地替他递来衣物,下床时帮他穿上厚厚的棉鞋。他看见,媳妇的脚不再是萧条修长,而是变得浮肿起来,他捏捏手中的大胖脚,比划道:“会疼吗?”
“没什么感觉。”宋景微站起来,习惯性地活动活动手脚,说道:“要快点才行,别磨蹭。”
“嗯。”沈君熙给他端来热水洗漱,梳头束发。
安静坐在铜镜面前,瞧着身后熟练梳头的青年,宋景微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很讨厌别人的触碰,到今天为止,青年却已经是他生活中的大部分。从早到晚,从吃饭到睡觉,不管是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大年初一,一家人围在温暖的火炉边,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饭。便吃便聊着,说点开心的事情,气氛十分温馨。
因为日子有了期待,有期待就有滋味,心里就高兴。
“我瞧着景微就是这个月的事儿了,咱们是提前让稳婆住在家里还是怎么地?”
沈东明说:“景微是个男的,给他找个会接生的男的,不是更好?”
沈君熙比划道:“找个男的。”
全家都这么说,关键是儿媳妇也点头,杨氏就说道:“行行,都听你们的。等过了这几天,我马上就去找。”
“胡郎中不是会接生吗,找他不就好了?”想到儿媳妇一直是找胡成春看病的,沈东明这样说道。
“他是大夫,当然会,可是……”杨氏说道:“恐怕他不愿意到家中待产。”他们都知道,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走一趟,有多少人没能熬过来。他二叔沈东齐前头那个老婆就是这样,生孩子的时候去了,一尸两命。
想到这儿,杨氏连忙呸了呸,不去想那些晦气的事情。
“兴许他肯呢,不行就出多点银子。”沈东明说道,谁不知道胡郎中最爱财呢。
“那好,我过几日就上门去拜访,好好跟他说说。”杨氏这样决定道。
长辈们讨论着自己的事情,宋景微安静倾听,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坐在他身边的青年也一样,很喜欢听父母亲谈论他们孩子的事情。说到即将出世的小宝宝,他的眼神充满宠溺和深爱。望向身边爱人的目光也是一样地,像一壶温度刚刚好的清茶,不浓不淡,清新宜人。
往年过年的时候,沈家大房因为亲戚少,不需要走动,所以是村里过年过得最冷清的人家。今年也是一样不走亲戚,这个年却似乎跟往年的清冷完全不一样,人人都觉得过得很舒心,很热闹。
裴鸿轩和吴喜来拜年,杨氏留他们在家吃午饭,就更热闹了。
因着裴鸿轩有孕,宋景微又快生了,大家都喜气洋洋地,不时在谈论孩子的事情。
裴鸿轩就对沈君熙问道:“你的孩子就快出世了,你有想过给他起什么样的名字吗?”
众人瞧着孩子的爹,只见沈君熙抿着嘴点头笑笑,比划道:“想过的,要先问问媳妇的意思。”他侧头看着宋景微,颇有几分乖觉的意思。
“哟……”大伙儿们打趣地笑了,都知道沈君熙疼媳妇,听媳妇的话,可是也太过了点吧。
“大叔怎么说?”裴鸿轩又向沈东明问道,他就不信了,宋景微凭什么在家里横行霸道。
没成想沈东明笑呵呵地说:“大叔没读过几本书,让儿媳妇取吧,儿媳妇才是文化人。”
杨氏点头附和道:“是这样没错,都听儿媳妇的。”他说什么名字好,就取什么名字,这不是应该的嘛?
“……”裴鸿轩无奈地看看这家人,真是,把儿媳妇纵到天上去了。
下午在房中休息,沈君熙用笔墨写了几个名字,拿到宋景微面前给他看。瞧见媳妇疑惑的眼神,他笑着比划道:“是名字。”
“哦。”原来如此,宋景微逐个看下来,在沈畅二字上停留片刻。也不见得这个名字有多好,就是有眼缘吧,他伸手点了点它道:“叫这个如何?”
沈君熙一看宋景微指尖下的字体,就笑了,比划道:“也正是我喜欢的。”他心仪的名字。
“嗯,到时候再起个上口的小名。”宋景微突然睨着他说:“你们这儿不是流行起小名吗,什么狗蛋铁蛋,二娃子。”
“……”沈君熙微窘地笑了笑,那些名字确实太土气。
“你的小名是什么,也是狗剩什么的?”宋景微好奇地问道。
“唔……”沈君熙猛摇头,比划道:“我没有那样的小名。”
“哦?那是什么?”他追问道。
“……”沈君熙立刻就踌躇了,还没说就先红了脸,在宋景微的注视下,他比划道:“小时候叫笨笨,长大就不叫了。”
“笨笨?”宋景微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意思。
“嗯。”再次听见这俩个字,沈君熙烧红了耳朵,特别是从媳妇的嘴里喊出来。
“你不是考秀才了,怎么会笨?”难道是反话?贱名好养活?
“小时候笨,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沈君熙比划道。
“哦……”关于说话的事情,宋景微点头带过去,说道:“我看你挺聪明的。”
“……”被夸赞了,沈君熙面上笑得挺淡定,心里隐隐发甜。
初一过去了,初二初三走亲戚,初四初五村里的人们开始互相走动串门子。杨氏今年走动得十分积极,把家里准备好的一些年货送给大家。因着她儿媳妇在村里着实是个人物,大伙儿们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地。这就是杨氏想要的效果,她总想着把大伙儿们的关系打好点,给她儿媳妇少惹一点麻烦。
听闻知县大人年前曾在沈家大房吃饭,与他们家的儿媳妇是朋友之交,村里人就不敢再放肆地嚼舌根子了,他们更加趋向于想和沈家大房交好。是以无论杨氏走到哪里,都几乎被人热烈欢迎。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本来就跟杨氏和沈家大房不对付的人。
沈家本家算是一家吧,不说沈家二老如何,反正王氏看杨氏各种不顺眼,其中还有不想承认的嫉妒。
在初六这天早上,沈家大房收到一封来自隔壁镇再隔壁镇的信件,收信人是杨氏。
杨氏疑惑地打开看看,不太认识字,便让沈东明给她说说。奈何沈东明认识的字也有限,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他说道:“要不拿去给熙哥儿看。”
杨氏说道:“还是给咱儿媳妇读吧。”
把信给了宋景微,宋景微看了就说道:“这是您娘家弟弟给您寄的信,上头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说您母亲病了,请您速去看望。”
“我娘病了?”杨氏大吃一惊,在她印象中,她娘亲总是彪悍风火地,好像永远不会累似的。上次也听杨双娇说过,她娘亲身体不错,还硬朗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嗯,还说吃药看病用去不少钱,家中已囊中羞涩。”宋景微说道。
“……”杨氏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眨眼道:“不是说弟弟赚了不少钱,怎么病一场就花光了?”
“也不排除生了大病确实要钱。”宋景微说:“去看看无妨,尽一份心意是应该的。”假如杨氏的娘家母亲真的有病,杨氏不去就显得不孝。假如杨氏的娘家母亲没病,却看过了自己也安心,或者说也死心了。
“景微说的也是,不管咋样,咱们去看看也就是了。”沈东明说道,他最清楚妻子的心思,其实是想去探望的。
“可是……景微如今这样,咱们怎么走得开?”杨氏心动是心动,可是家里这边她也丢不开手,不放心。
“没关系,您二位一起去吧,也不会很久。”宋景微乜了乜沈君熙,说道:“家里有他就行了,不用担心。”
沈东明见状,拉拉妻子的袖子,说道:“是啊,有熙哥儿照顾他媳妇,咱们不用担心,熙哥儿比咱们还上心呢!”
杨氏也不是很迟钝,点头说道:“也成,那你们要好好地,娘和你们爹去个四五日就回来。”
宋景微说:“不忙,能在元宵之前回来就好了。好不容易去一趟,玩得尽兴些。”
俩人都点头,若是那边真的需要,他们也不一定啥时候能回来。
当天上午,杨氏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娘家探亲。宋景微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碎银子,挑出十两左右,用一个荷包装起来,让沈君熙给她母亲带着。
“怎么又给银子?”杨氏接过儿子手中的荷包,一看又是银子,忙退回去说道:“儿媳妇给的银子都用不完,就不必再给了。”现在宋景微每个月都给定量的银子给她,偶尔还有额外给的,加起来可不少。
沈君熙比划道:“媳妇说给您带着备用,到时候能用着就用,用不着就带回来。”
“这我当然懂,我这不是已经够了吗,我带的这些尽够了。”杨氏还是不肯收,说道。
“娘,您拿着。”沈君熙不管她怎么说,就是塞进她手里,比划道:“媳妇给的,是他的心意,您不要怎么行?”
“……”杨氏哪里能不领这份心意,若是宋景微对她不理不睬,那才叫难受呢:“那好吧,我就带上,到时候用不着就还给你媳妇。”她说道。
“嗯。”沈君熙笑了笑,大家都知道这银子是不可能还回去的,因为怕宋景微会生气。
“行了,回去好好照顾你媳妇,娘和你爹不在的时候,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点儿都不能放松,知道吗?”杨氏说不担心是假的,若不是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她是哪儿都不肯去的。
“娘放心,媳妇会好好地。”沈君熙比划道,眼神坚定又执着。
“哎,一定会好。”杨氏嘴里心里都这样期望着,她希望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好好地守着大孙子出世。
就是这份心急,她和沈东明吃过午饭之后就起程了,驾着家中的牛车,急匆匆地赶往远隔着两个镇的娘家。估摸着等他们到达的时候,天色也漆黑了。
在路上的人,担心着家中的亲人。在家里的人,也担心着路上的亲人。
家中父母出门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就落在沈君熙的身上。他要照顾整个家的大小琐事,还要仔细照顾就快生宝宝的媳妇。幸好这些家务琐事对沈君熙来说已是平常,不管是喂鸡还喂猪,煮饭还是洗衣,对他来说得心应手。
晚上早早地做好晚饭,让宋景微趁热吃饱了,给他打上热水洗个热腾腾的澡,好让他安心睡觉。
待媳妇睡了,他才开始理会自己。洗完澡,还要把衣服洗了晾上。去家中各处走一圈,查看有无异常,再倒回来睡觉。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打扫做饭喂家畜,还要放狗出去跑跑。
很多时候,宋景微都是安静地看他忙碌,看他井然有序地完成各种琐事。
发现青年很有耐心,无论是做什么都很认真细心,很灵活很专注。似乎除了不会说话,他什么都可以。这不禁让宋景微想起一句很著名的话语:“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他想,青年的窗就是身上各种的优点吧,越是了解就越是深刻地感受到青年的好处。
忙碌中的沈君熙,很享受媳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追随着自己。偶然他会微笑地回视过去,却又害怕因此打断这种美好的追随。他很希望被宋景微注视,被宋景微看在眼里。
就像他很早以前就开始期待的那样,媳妇今天有没有更喜欢他一点。
今天沈君熙可以很肯定地回答自己,有的。
在路上奔波的沈家夫妇二人,也在天黑以后达到杨氏的娘家。杨氏的弟弟杨水生还没睡,他恰巧出来锁门,便见隐约是二姐和二姐夫来了。很是吃惊,他瞧清楚确实是杨氏,连话都说不出来。
“阿弟?”杨氏上前去,唤了唤道,那个熟悉的身影约莫是她的阿弟。
“你是……二姐?”杨水生面露激动,颤声问道。
“是啊,阿弟,我是二姐呀!”杨氏有心和弟弟叙旧,可是心里头惦记着母亲的病情,赶紧说道:“娘的病情怎么样?咱们快进去看看,一会儿再说别的。”
杨水生愕了愕道:“娘的病情?娘的什么病情?”
杨氏心急道:“你不是在信上说,咱们娘病了吗?她到底生的什么病?”
杨水生愣愣地对姐姐说道:“娘没生病,我也没写过信给你。”他知道二姐的情况,也知道冯氏的态度,这些年哪敢写信与杨氏来往。
“你没写信?那是谁写的信?”杨氏也愣了,难道他们被骗了不成?
沈东明从怀里把那封信掏出来,递给杨水生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的?”
杨水生也是度过几年书的,一看,信上的内容都是莫须有的事情,他难以理解,又了然道:“这信不是我写的,不过我知道是谁写的。”
“谁写的?”沈家夫妇追问。
杨水生难堪道:“一定是娘让村里的老童生写的。”他们村里有个五十多岁的老童生,专门给人写信什么的,他的字迹人人都知道。
“竟是这样?”夫妇二人心下复杂,这事果然是有蹊跷。至于是什么蹊跷,那还用想吗,都是冯氏自己弄的。
显然杨水生也想到了,所以才脸色难看,他说道:“娘也真是的……害你们巴巴地赶来,真是对不住。”
“……”杨氏和沈东明还沉默着,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结果。
“水生啊,是谁来了?”刚睡下去的冯氏,听见村里有狗吠声,又听见自家院子里有动静,便摸黑着起来问道。
杨水生瞧了瞧姐姐和姐夫,见他们点头,才回头跟冯氏说道:“娘,是二姐和二姐夫来了。”
弟弟说话的同时,杨氏一马当先地走进去,和冯氏来个面对面,她叫道:“娘,我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了。”她心里头隐隐藏着火气,她抛下即将生产的儿媳妇,风尘仆仆连夜赶路,得到的就是刻意的欺骗,这叫她怎么能不上火。
“你……你是二丫?”冯氏不确定地问道,她听声音才辨别出来,这是她的二女儿杨双巧。
“对,是我。”杨氏说道:“听说您生病了,吃药吃得把家里都掏空。我瞧着您现在走路有劲,中气十足,是好得差不多了吧?”
冯氏绝对没想到,杨氏会来得这么早,偏生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来了,她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眼下被女儿这么一质问,她哪里回答得出来。何况她还没来得及和杨水生通气,恐怕杨水生早就告诉了杨氏,她没有生病。
“娘,您怎么不说话?”杨氏又问道。
“说啥话,我不这么说,你能来看我这把老骨头吗?”冯氏指着杨氏的鼻头骂道:“你瞧瞧你自己,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给你吃给你喝,我容易吗我?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年纪轻轻地就跟男人跑了,几十年也没惦记过娘家还有个老娘,你是一头白眼狼!”
杨氏说道:“我是白眼狼,我活该被您卖给有钱的男人做妾,跟亲姐一起伺候一个老男人。您心里只想着钱钱钱,我没钱的时候你可稀罕我的惦记?现在我有钱了,您的信就来了。您养大我不容易,这我承认,可是就因为您是母亲,就活该我啥都得听您的?您叫起去跳火坑我也得去不是?”
冯氏梗着脖子说道:“那怎么能叫做妾?跟亲姐一起嫁个男人很委屈你吗?你以为自个是小姐出身,有吃有穿就不错了你!”
“谢谢您了,我现在也有吃有穿,要不您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杨氏红着眼睛道,这是她亲娘,眼里头只有利益的亲娘。
“那是你运气好。”冯氏想起杨氏如今的风光和家底,刚才的气焰下去了一点,她就是这么现实的人,有钱才是硬道理,她说道:“你埋怨我也罢,恨我也好,我始终是你娘。如今你的日子过好了,难道还不能孝敬孝敬你亲娘?你娘以前过得什么苦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才希望你们嫁给有钱人,我怎么就错了?”
当年那事,她有她的道理,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就是到了今天这份上,她也不认为自个错了。杨氏如今过得好,在她眼里确实只是运气好而已。
“您过得苦我知道,所以我才留下来。”所以刚才没有掉头离开,她心里再恨再怨也还是惦记着亲娘,这就是人的天性。杨氏心酸地说道:“要不是这样,我何必大晚上地赶来。”还不就是心里还有老娘,谁叫这是自己的亲娘呢。
“你还知道就好。”冯氏听女儿服软,乜了一眼背后的沈东明,说道:“都别杵着了,快进屋里来说话。水生,快叫你媳妇起来倒茶。”
杨水生连忙道:“我来泡就好了,二姐姐夫快里面请。”
冯氏冷哼了一声,因着女儿和女婿在这里,就罕见地没有再说啥。
进了屋里,大伙儿坐下,倒上茶水,杨氏喝了一口,平复了心中情绪,才开口道:“是不是大姐回来过?”上次一别,也不知道大姐杨双娇怎么样了,眼下看来,应该是活蹦乱跳地。
冯氏说:“她是回来过,没多久又走了。”提到大女儿,她老脸一沉,说道:“别提那个混账东西,我辛辛苦苦给她看好了一户殷实人家,她不去就罢了,竟然还跟个穷酸鳏夫在一道鬼混,真是气死我了!”
对这样事情,杨氏不做表态,她说道:“大姐是怎么跟您说的?”总不会给她说好话,她就知道。
“没咋说什么,就是说你现在日子过好了。”冯氏乜了她一眼,说道:“我听大丫说你家娶了个不得了的儿媳妇?他厉害得紧,把你们家管得严严实实?”
“没有得是,我儿媳妇很好。”杨氏和沈东明异口同声地说道。
“啧啧!瞧你们这怂样儿,老娘就不信这天底下有很好的儿媳妇。”冯氏嘲讽着女儿和女婿道:“你们以为儿媳妇都是什么好东西,别把他们看得太起了,不过就是替人生孩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杨氏道:“娘您别忘了,您也是别人的儿媳妇。”
冯氏一时无语,便又听女儿教训道:“天底下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人,才有诸多矛盾和吵闹。就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便也揣测别人的美满是假的,您是什么心态?我告诉您好了,您是嫉妒羡慕,想恨个好儿媳好婆婆也恨不到。”明知道冯氏以前有个恶婆婆,杨氏也就不往下说了,冯氏固然可恨,以前却也过得可怜极了。
不止是杨氏想到冯氏的可怜,冯氏也想到自己的可怜。三十多岁上头就死了丈夫,独自拉扯大三个孩子。她若是不彪悍,不风风火火手脚麻利些,连一口吃的都抢不到。
“但凡有办法,我也希望您的日子过得好些。”沉默了良久,杨氏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我那儿媳妇特意准备的,说用得着的时候总会用上。您拿着,该吃的吃,该穿的穿。”
冯氏沉默地:“……”
“往后真有个病痛,我也不会真的不管。”杨氏对弟弟杨水生说道:“阿弟,以后有啥事就写信来……”
杨水生闷头不语地点头,他心里也是对不起姐姐的,从前冯氏的举动,有一大半都是为了他这个独子。
因为家里有个待产的儿媳妇,杨氏和沈东明瞧着冯氏健健康康,也就不想多待。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准备起程回家。
临走时,杨氏对冯氏说道:“娘,我那儿媳妇怀着我们的大孙子,已经快生了。约莫就是这个月的事,到时候生了娃,你们一家子过来瞧瞧。”目光触及弟弟和弟媳,她再次说道:“儿媳妇不是用来生娃的工具,他们是亲人,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让这个世上多一个真心对您好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不管冯氏心里怎么想,她该说的该做的就是这样了。
想到家里的儿子与儿媳,还有那尚未落地的大孙子,他们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多留。
下午时分,沈君熙和宋景微刚刚吃过午饭,在屋里无聊地呆着,一边烤火一边喝茶,都安静得很。他们听到小黑嗷呜嗷呜的叫声,像吠叫又像撒娇,这种表现只对待熟悉的人才会有,门口会是谁来了?
“难道是裴鸿轩和吴喜?”宋景微猜测道。
“……”沈君熙摇摇头表示不知,他对宋景微比划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待着。”自从剩他一个人照顾宋景微之后,他离开时就会叮嘱一遍。
“你去吧。”宋景微习惯地道,怀着孩子九个多月了,他还能有什么不能习惯的。
“嗯。”沈君熙才起身走了,来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吃惊地张开嘴,竟是父母回来了,他笑着比划道:“怎么就回来了?”
沈东明嘿嘿地笑着没说啥,杨氏愁着脸说:“别提了,你外婆根本就没生病,我们呆了一宿就回来了。”又道:“景微呢,景微怎么样啦?我们不在的这天一切都好吧?”
沈君熙比划道:“他很好,家里的一切都好。”
“那就好了,来,帮娘提点地瓜进去。你舅舅刚挖的,我拿回来给你媳妇尝个鲜。”杨氏从牛车上把地瓜拖下来。
沈君熙连忙上前去接,发现地瓜挺多的,有点重。不过地瓜的味道也还不错,想到自个的亲娘时刻时刻都惦记着自个的媳妇,他露出惭愧又感激的神色。母亲是他这辈子最爱最感激的人之一,她对他们总是这么体贴慈爱。
“都进去吧,我去把牛放一放。”沈东明笑道,驾着搬空的牛车走了,喂牛去。
“熙哥儿,你先进去,我来关门。”杨氏说道,等沈君熙进了门,她把大门关上,倒是没上锁。
俩人先到厨房把地瓜放了,洗干净手,才搓着手进了暖和的屋里。
宋景微瞧见杨氏,也疑惑道:“您这么早回来了?”
杨氏笑道:“是啊,娘家没什么事就回来了,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吗?他们啥时候来都成,可你就要生了,我走开了不放心。”
宋景微能感受她满满的关心,说道:“您快坐过来,暖暖手。”拿过手边茶几上的茶壶,给杨氏倒杯热茶:“来,喝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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