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配制妆粉的人听说赵飞燕爱用麝香,便加足了分量,却不知赵氏一味滥用麝香,最终导致不育。这样的东西,岂是能用的?”
再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高世荣,柔福从容说道:“我从来不用加了过多香料的水粉,那有损肌肤。平日用的粉,都是九哥命昔日汴京宫中的老宫人特意为我配制的。选料做法都与寻常坊间所售的粉不同。是以新上市的白米辅以一定量的微紫陈米,拣净杂质后,须分别以大小不同的磨子细细研磨,磨后再以细纱筛子筛,然后再磨,反复五六次,待粉磨至极细后再将两种细粉按比例掺和,具体多少要据我当时肤质肤色来定,一丝错不得的。铅粉用量极少,仅以使米粉松散、不粘结、能著面为度,要防铅毒影响肤质。至于香料,几乎不加。制出的粉色泽微黄,很是细软,我一向用惯了,若改用坊间妆粉,必有不适之感。”
言罢拈起磨夷花胭脂,又说:“据《扶南传》记载,磨夷花产自南海顿逊古国,用来制成的妆粉胭脂芬芳馥郁,色彩谐和,但国中久已不闻有此花,应该早以绝种。这胭脂香味恶俗,颜色暗哑发乌,估计也就是用寻常的红蓝花和石榴花相杂制成的。我只用以玫瑰或紫矿制的胭脂。玫瑰开花,不仅朵与朵之间色泽不一,就连同一朵中的各花瓣之间颜色深浅也大不一样,因此制胭脂的宫人要于清晨玫瑰带露初绽时将花朵摘下,仔细选取色泽纯正一致的花瓣,其余的一概弃去。选好花瓣后,将其放入洁净玉臼,慢慢研成花浆,再以细纱滤去杂质,绞去黄汁,待花汁颜色全然纯净后,取当年新产的蚕丝,按盛花汁的胭脂缸口径大小压制成饼状,或卷成圆径三寸许的条状,浸入花汁,五六天后取出,晒上三四天,干透后验过颜色,见着水化开色泽如新鲜花瓣才可贮存备用。如此精细的工序,宫外谁人能做到?那紫矿是紫胶虫脂,只有南方极热之地才产,与犀象、檀香、龙脑等价。用它制出来的胭脂色偏紫红,品质极佳,且有润泽肌肤的功效,因此我也颇喜欢。”
高世荣面色青红不定,听她说完胭脂,目光不禁落在剩下的画眉石黛上,知她少不得又要对这石黛加以贬损。果然柔福冷眼看着那“回回青”说:“回回青出自海外,一般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俗妇见其价格昂贵便以为是多好的东西,其实若论画眉效果,比起波斯螺子黛可差远了。以前汴京宫中女子多用螺子黛,但这种青黛每颗值十金,南渡之后九哥觉得宫人用此画眉太过奢侈,便不许再用,所以现在我们只得用自制的画眉集香丸。若论制法倒也不算复杂,只是要费些工时:以真麻油灯一盏,多着灯芯,搓紧后点燃,其上覆一个小小碗碟,让燃灯所生的青烟凝结于碟底,集多了便扫下,反复数十次直到量足。然后用少许龙脑调入一点油中,倾入烟内,和匀,待凝结后就可用了。制出的画眉墨细腻纯净,馨香宜人,画出的黛色相当漂亮,远非用柳枝、杉木烧制的炭墨烟煤可比。虽仍比螺子黛略差些,但也可以将就着用,石黛颗粒太粗,我是不大敢用的。”
明里看似在解释她寻常所用粉黛的制法,实是近乎不留情面的奚落,听得高世荣心灰意冷。本想尽量以浅笑来化解是时的尴尬,却终究无能为力。强自压下涌上的一口气,任它郁结在心中,一咬唇,道:“是世荣唐突,擅自为公主买来这些粗糙妆品。既然公主用不上,那就扔了吧。”
“那倒也不必,始终是驸马费心买来的,扔了可惜。”柔福微微一笑,转首看看喜儿,再问高世荣:“若我把这些脂粉石黛赏给喜儿,驸马介意否?”
高世荣漠然道:“公主看着办。”随即掉头摔帘而出。
柔福收敛笑意,对喜儿道:“还不拿去?是你的了。”
喜儿迟疑地看着妆品,讷讷地说:“公主……驸马其实对您很好,买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让您开心,您就算不喜欢,也不必……不必如此……”
“我若收下他这些东西,他又该想入非非了。”柔福淡然道:“很多时候的确不能对人太好。我还真后悔当初对他那一笑,引他飞蛾扑火般地闯进来。否则,现在我与他都会自在许多。”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十三节 秋千
弄巧成拙的粉黛事件令高世荣再不敢轻举妄动,在柔福面前日趋消沉而被动,除了日常的嘘寒问暖外,亦不随便做什么意在讨她欢心的事。而柔福像是相当满意他们之间的这种状况,日间请他过来聊聊时事,晚上各自就寝,互不干犯,在人前倒也知道顾及驸马的面子,每每装作与他十分恩爱的样子,偶尔还会为他向赵构讨些封赏,因此外人谈及时都道这是段美满良缘。
“驸马爷,公主的生辰又快到了,今年您可得准备个别致一些的礼物。”绍兴四年春天的某个傍晚,喜儿如此提醒高世荣。
“又”快到了?是,她生于春天,一年前他在府中为她庆贺生辰,赠她名贵的珠宝,她却不屑一顾。回想他当时那喜宴后惨淡的心情,依然清晰如故,一切像是昨日刚发生的一般。
他们成婚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时光消逝无痕,他放弃了曾经拥有的战场,却在感情上一败涂地,浑浑噩噩的生活甚至磨平了他目中原有的锐气,而让他学会凝望着她远处的身影颓然叹息。
面对喜儿,他浅浅苦笑:“再别致的礼物,由我手中送出,她都不会喜欢。”
“不是呀,若是用心选择,必会找到公主中意的东西。”喜儿叹道:“唉,您这么快就放弃了么?这才多久呢?你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公主以前是个很和善的人,对任何人都十分友好,现在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只要驸马持之以恒地关心照顾她,她应该总有被感动的一天罢?这次公主生辰,您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我想到了一个礼物,并不贵重,但可以保证是公主喜欢的。”
高世荣默然良久,问:“那是什么礼物?”
喜儿一笑:“秋千。记得公主以前在汴京宫中最爱这个,后来随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也还常常偷跑出来,去艮岳樱花树下荡秋千。现在我们驸马府里什么都有,惟独没有秋千架,驸马不如为公主在后苑树一个,待公主生辰那天带她去看,公主必定会很喜欢。”
他采纳了喜儿的建议。私下命人造了一个秋千架,在柔福生辰前一天夜里悄悄运进府,连夜树好在后苑中。第二天柔福到后苑散步时看见秋千,果然双眸一亮,走至秋千旁,以手轻抚那据喜儿的描述、按艮岳宫中的式样制出的精致坐垫和双索,若有所思地细细看着。
“公主,这是驸马精心为您挑选的礼物。”喜儿忙走近她身边解释说。
“是么?”柔福转首看了看高世荣,道:“驸马费心了。”
虽然她脸上没有明显的喜色,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冷言相向,语调甚至可以说温和。高世荣暗自一喜,庆幸这次的礼物选得适当。
那一天她像是心情不错,命人就在后苑设宴,席间频频与高世荣对饮,却又不胜酒力,不久后便飞霞扑面,闭目以手支额,最后仍是支撑不住,便索性伏案而寐,娇慵无限。
“公主醉了,你们扶她回房休息吧。”高世荣见状吩咐两旁侍女。
侍女答应,过来搀扶,但柔福却扬手推开,不要她们扶。于是喜儿轻轻朝高世荣努努嘴,示意他自己过来相扶。
短暂的犹豫后高世荣终于下了决心,起身去扶柔福,发现她此刻浑身无力,柔若无骨,几乎不能站立,于是干脆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迈步朝她卧室方向走去。
她并未因此受惊,其间只迷朦地半睁星眸看了他一眼,旋即安宁地阖上,还将脸埋在他怀中,乖乖地依偎着他任他抱着走。
放她在床上睡下,一时不舍得走,便坐于她床头,欣赏她的睡态。此时的她多么可爱,眼帘轻合,蔽住了平日冷漠的目光,她美丽的面容顿时显得柔和,并且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公主……”他不禁地轻唤出声。
她无任何反应,依然一脉沉睡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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