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铮常开玩儿笑说:
“你不跟我出去,就不怕外面的女人把我拐跑了?”
苏韵锦就笑着说:“你最好多拐两个,一个陪你玩儿游戏,一个给你洗臭袜子。”
说到底苏韵锦对程铮还是放心的,他虽然爱玩儿,但并非没有分寸。在单位里他没怎么张扬自己的家世,不过明眼人都能从他衣着谈吐中看得出他家境不俗,加之他长得也好,不刻意招惹他时,性格也算容易相处;为人又很是大方,在同事朋友圈里相当受欢迎,各种场合中注意他的女孩也不在少数,而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态度明朗,玩儿得再疯也不越雷池一步,并且大大方方一再表明自己乃是有主之人。尽避旁人对他甚少现身的“神秘同居女友”的存在持怀疑态度,但见他明确坚持,也均默认他的原则。
在外玩儿耍,苏韵锦绝少打电话催他返家,反倒是他倦鸟知归巢,时间太晚的话就再也坐不住了。其实也不是没有遗憾的,有时看着同样有老婆或者女友的朋友、同事被家里的电话催得发疯,他心里甚至会生出几分羡慕,他隐隐中期待着苏韵锦能表现出离不开他的姿态,可她似乎并不像他黏着她一样片刻都离不开。不管他回去多晚,她或者给他留着一盏夜灯,或者先睡,或者做别的事情,从未苛责于他。
除了性格上的截然不同,程铮是含着金匙出生的人,自幼家人亲朋无不把他捧在手心,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里时,各类杂事都丢给老保姆,就连在北京念大学的四年里,父母心疼他独自在外,也在学校附近给他买了套房子,生活上的琐事一概由钟点工打理。饶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自幼带大他的老保姆都要不放心地上京照顾他一阵。现在跟苏韵锦生活在一起,当然不愿意有闲杂人等叨扰,所以家务上的一切事情统统都落在了苏韵锦身上,他竟是连一双袜子、一双筷子也不肯亲自动手洗的,更别提日常的做饭、清洁了。
苏韵锦家境自然远不如他,可从小在家里,尤其父亲在世时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甚少像现在这样里里外外地操持。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先是因为受不了程铮在家务事上的白痴,兼之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比他得心应手,便顺理成章地揽下了所有的事情。天长日久,难免感到有些疲惫,尤其是偶尔下班比较晚,回到家却看见他大少爷一样窝在电脑前打游戏,或者干脆在单位赖到比她回来的时间还晚,一见到她就抱怨肚子饿,连煮泡面都懒得烧开水。她弯着腰拖地累到直不起身来,可他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玩儿游戏,连抬腿都觉得烦。每到这种时候,苏韵锦少不了憋一肚子的火。她不介意多做一点,但很介意他理所当然的大少爷姿态。这个家属于两个人,她和他也是平等的,白天和他一样工作八小时,凭什么回到家非得伺候他不可。
苏韵锦也曾赌气什么都不干,饭也不给他做,衣服也不给他洗,房间也不收拾,想要看他怎么办。谁知他任由屋内乱成一团也视而不见,沙发上堆满了东西他拨开一块儿空地儿就坐,脏衣服积攒到再也没衣服可换了便扔给物业附属的洗衣房,内衣裤索性只穿一次就扔。
没饭吃就更简单了,楼下多的是餐厅酒楼,只需一个电话,外卖就可以送到家。最后,苏韵锦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败下阵来,继续做他的免费女佣,末了还要被他奚落几句。
有时程铮也心疼她,说过要请钟点工的话,苏韵锦始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何况她深知他的脾气,虽然自己不喜欢动手,但在生活的细节上要求甚高,诸如对日常洗涤用品都有偏好,衬衣稍有些褶皱就坚决不肯出门,钟点工如何一一照顾得来?幸而苏韵锦在公司的客户服务部工作,平时的工作内容大多只是接接客户的咨询、投诉电话,总的来说还算清闲,只要不跟程铮的臭脾气计较,公司、家里都还算应付得过来,只是两人间摩擦难免。
苏韵锦总说:“程铮,洗双袜子就这么难?”
程铮满不在乎地一句话堵回去,“既然不难,你就别老为了这件事跟我过不去。”
本来年轻男女之间,生活在一起,由于性格和习惯上的差异发生口角是很正常的事情,偏偏程铮是个火爆脾气,越是在亲密的人面前他的任性和孩子气就越是表露无遗。苏韵锦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认定的事情很少退让,即使有时无奈地忍他一时,但积在心里久了,不满就容易以更极端的形式爆发。两人各不相让,一路走来大小战争不断,只因年少情浓,多少的争端和分歧通常都化解在肢体的热烈纠缠中。古话都说:
“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概便是如此。
次年中秋前夕,沈居安和章粤的婚讯传来,章粤兴高采烈地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程铮,说都是自家人,请帖就不发了,让他和苏韵锦两个到时主动前来,还少不得要他们帮忙打点。比起在国外多年的章粤,沈居安则要固守礼节得多,给苏韵锦的请帖是他亲自送到她手中的。
那天的阳光难得的灿烂,苏韵锦和沈居安约在她公司附近的一个小餐厅里,看着他放在桌上缓缓朝她推过来的精致请帖,苏韵锦说道:“其实章粤已经打过电话,我们都知道了。”
沈居安道:“章粤说是章粤的事,我现在是以我的名义邀请你,我的亲友并不多。”
苏韵锦低头一笑,“现在说恭喜会不会显得很虚伪?”
沈居安了然地笑道:“我应不应该再表现得尴尬一点,才更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
苏韵锦再次失笑,“收到旧男友的结婚喜帖,怎么也要感叹一下。”
“确实,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很玄妙。”他的声音温润,一如当初。
“不管怎么样都要说声恭喜,真的,居安,祝你和章粤幸福。”苏韵锦再抬起头时,脸上是坦然以对的祝福。
“谢谢。”沈居安淡淡一笑,轻轻转动着自己面前的一杯冰水。
苏韵锦翻看着印上了章粤和沈居安两人结婚照的喜帖,设计得简约大方,又不失品位,看得出是用了心思,“是章粤设计的吧,她的眼光一向很好。其实你很幸运,章粤是个很难得的好女孩。”苏韵锦说这话是真心的,章粤虽然是富家千金,但性格率真豁达,是再聪明不过的一个女子,谁拥有了她都该是庆幸的。
“你说得对,她真的很好。”沈居安仍是专注地看着他的那杯冰水,这样冷的天气,居然要一杯冰水的人着实不多,“其实……就算她没有那么好也没关系。”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苏韵锦眼里闪过刹那的惊愕,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沈居安笑笑说:“我娶的是一个叫做‘章粤’人,她有这样一个姓氏,这样一个父亲,就足够了,其余的都没什么区别。”
苏韵锦听到这话之后怎么也挤不出笑容,他还是以前清俊儒雅的样子,这样一个温和如旭日春风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比冰水更冷。
“我有个好朋友喜欢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是谓幸福’。同样,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你的选择我不予评论,可是,你不该伤害她。”
“没有人应该受到伤害。”他慢慢地喝了口水,半杯的冰块,好像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以前我就说过,我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况且,我给了她一个她想要的男人和她期待的一份感情,这对于她而言,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苏韵锦没有与他争论,他不爱章粤,是因为那个给了他戒指的初恋情人吗?她不知道,但又隐隐觉得不是那样。他当然也没爱过她这个所谓的前女友,苏韵锦看着他,忽然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任是无情也动人。”谁能拒绝这样的男子温柔一笑,谁又知道那笑意后藏着怎样如冰似雪的心。她开始觉得程铮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孩子气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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