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小朱对这里的山路一点都不熟悉,开车的危险性很大。萧晓白想了想,决定和小朱步行过去。
山里的冬天要来得早,夜间的山风刺骨的寒,萧晓白和小朱就这样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往前赶,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萌艘簧砑ζじ泶瘛?br />
萧晓白原本就是农村人,上初中时走惯了夜路,倒也不觉得什么,小朱没见过这种架势,心里有些发虚,快走了几步,紧紧的跟在萧晓白身旁。
“萧哥,你给讲讲李晓玉的事情呗!一路上只顾安排事情,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判定李晓玉是凶手的。”小朱之所以这么问,一半是因为好奇,另一半则是想岔开自己的注意力。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对凶手进行过分析?还有刘黎帮我们分析过的凶手情况?”
“当然记得,我们当时推断凶手可能是因为受过婚外情的创伤而变成杀人凶手的,刘医生说过,凶手可能是一个很高明的催眠师,精通心理学。不过我听董丽讲的情形,李晓玉并没有表现出这些异常啊?”
“李晓玉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隐藏得将近完美,也许她把自己都催眠了,所以才表现的跟正常人一模一样,我当时也被她骗了过去。不过她却忽略了一个细节,就是她的声音。”黑暗中,萧晓白的声音有些飘忽。
“声音?哦,我想起来了,她曾经在电话里跟你交谈过,你就是靠这个认出她来的,对吧?”
“不!她没有那么傻。其实说声音并不正确,确切的讲,是她的语气。在他们家的时候,她三岁大的儿子曾经哭过,她哄了两句,孩子就止住哭闹了。她丈夫也说过,孩子脾气不好,谁都哄不住,但是只要她来哄,马上就不哭不闹了。我当时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没有细想。后来串子在局里和你闹起来,我才忽然意识到,人在对着不同的对象时,会下意识的选用自己合适的语调。比如说你跟你女朋友打电话,会下意识的用特别温柔的声音来讲。李晓玉也是如此,她的作案手法,可能就是靠着她的嗓音来催眠受害者的,在哄孩子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用到了这种方法,所以,只要她哄孩子,孩子就会很听话。”
“啊?!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她那么狡猾,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当着你们的面就用了催眠手法?”小朱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没有用催眠的方法,她只是用了很轻柔的声音说话而已,不过单单是这一点,也足以暴露了她的身份。在我们走了之后,她大概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就离开了。”
“既然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为什么不逃走,而是选择回老家?”
“我也不知道,大概每个人在危险的时刻,都想回到自己心中那个家吧!”萧晓白说完这句话,就一下子愣住了。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他不愿意再去想的可能。
接下来的路程,萧晓白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仅有的一把手电筒也没电了。在没有任何照明工具的情况下,这种陡峭的山路是会要了人的性命的。两个人只好用在路边折断一颗小树,作为探路的棍子,一步一试的朝前摸索。
四十多里的山路,说起来很短,但是走起来却没那么简单,萧晓白和小朱在寒风中步行了整整一夜,直到东方放明,才来到李晓玉娘家居住的小山村,山庙村。
弑者归来 第廿四章 一切终结
山庙村是一个极小的村子,总共才十几户人家,坐落在一个狭小的山坳里——这是从省道过来的第一个村子,一路上的山势都太过陡峭了,无法居住。长达几十里的山路将这里与外界的繁华隔绝开来,村子还保持着旧时农村的质朴,东方的山顶上刚露出鱼肚白,村子里的大公鸡就开始报晓了。
“萧哥,现在怎么办?咱们不知道李晓玉的家是哪一户啊!总不能一家一家问吧?”小朱搓着手问道。
“先歇一会吧。农村人起得早,等一下遇到人问一下就知道了。有烟没?给我来一根。”
小朱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香烟拿了出来,他知道萧晓白并不抽烟,只有在心里有事的时候才会要烟抽。两个人在一个背风处哆哆嗦嗦的点燃了香烟,蹲在那里眯着眼看村子里的动静。萧晓白抽了一口就呛住了,咳嗽几声之后,盯着燃烧的香烟发呆。
小朱看出萧晓白有些心神不宁,轻声的问道:“萧哥,是不是困了?”
“我不困,只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了?马上都要抓住李晓玉了,这个时候还能出啥岔子?”小朱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了,刘医生说过李晓玉是个催眠高手,我们这样直接抓是不是会有危险?是不是会被她催眠控制住?”
“控制个屁啊!你电视看多了吧,催眠哪里有那么神。催眠也是需要人在放松的时候才有效,假如一开始就有戒心,很难被催眠的。再说了,咱们怎么也是当刑警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被一个简单的催眠搞定?”萧晓白没好气的说道。
“嘿嘿……我不是没怎么跟刘医生聊过嘛……”小朱坏笑着说道,没笑两声,看到萧晓白要翻脸,赶忙岔开话题:“既然抓捕李晓玉没什么问题,那有啥不大对劲的?”
“我只是想到一个可能,李晓玉回老家可能并不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而是因为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她回到这里,很有可能想要结束一切,包括她自己。”萧晓白长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我们可能来晚了。”
“啊?!畏罪自杀?那我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啊!”小朱像被火烧到了屁股一般,嗖的一声跳了起来,把嘴里的香烟都给弄掉了。
“没用的,假如我没猜错的话,那已经是昨天夜里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歇一会儿?就是想等天亮再过去,让村子里的人领着去。农村人抱团,万一说不清,别交代在村子里了。”
小朱本来还心急火燎的,听萧晓白这么一说,一下子泄了气,恨恨地对着地上的香烟踩了一脚道:“一直被这个女人耍来耍去,好不容易能抓到她出口气了,谁知道她来这么一手,真他妈的窝火。”
“别那么丧气,我只是瞎猜而已,说不定李晓玉现在已经潜逃了,到时候还要咱们去努力。走吧,那边有人出来了。”萧晓白站起身,拍了拍小朱的肩膀。
萧晓白这句话与其说在安慰小朱,倒不如说在安慰自己,他倒是希望李晓玉还活着,能够再度与自己交锋,但是他心中却十分明白,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了。从与李晓玉接触的过程中,萧晓白觉得她并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反倒像是一个感情丰富的普通女人,一个很爱家人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能变成变态的连环杀手,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而且她在发现自己暴露后,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亡,而是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回到一个几乎无路可逃的地方,说明她已经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做好了了解这一切的准备。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想不明白,但萧晓白几乎可以肯定李晓玉就是抱着这种心思回来的。
当山间第一缕阳光划过村子上空的时侯,萧晓白一行终于来到了村子最角落的一个院落前,四间有些破烂的砖瓦房,一个石头砌成的低矮围墙,这就是李晓玉的家,她父母居住的地方。
听领路的老村长说,李晓玉一家人原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是二十多年前搬来的,家里只有李晓玉一个女儿,没有其他子女,是村里唯一没有被计划生育罚款的一户。李晓玉一家平时几乎不怎么跟村子里其他人交流,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老村长因为工作上的事来过几次,印象中李晓玉似乎不太爱说话,父母说话她也从来不理。到镇上上学之后,只有放寒暑假才回来,等到考上了大学,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老村长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谁,有人起来了没?”因为几乎不怎么往来,老村长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一家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萧晓白愣了一下,瞬间变了脸色,咣咣几脚,踹开了院门,飞快的朝屋子跑去。
“哎,那个什么同志,你等我叫人起来开门啊,这样多不好看。”老村长看到萧晓白的粗鲁举动,一下子慌了手脚,想要来拉萧晓白,却被小朱给拦住了。
“老村长,你就跟在后面做个见证吧,要是等会还想吃早饭,就别跟进来了。”小朱这么一说,老村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半张着嘴,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房门是木质的对扇门,里面被锁得死死的,萧晓白也没心情再去想其他方法,依然是抬脚猛踹,不大工夫,把门闩给踹断了。房门一打开,迎面扑来一股带着铁锈味儿的腥气,萧晓白的身体猛的哆嗦了一下,随后站直了身体,正了正身上的警服,慢慢的走进了屋里。
血腥味儿是从西边的卧室传来的,萧晓白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小床,看长度和宽度,很像是给半大孩子用的。床上盖着一床崭新的被子,不过看上去有些大,比床宽出不少来,被子里鼓囊囊的。
萧晓白走了过去,轻轻地掀开了被子。李晓玉侧着身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像一个熟睡的婴儿一般。萧晓白慢慢的伸出了两根手指,按在了她颈部的动脉处,片刻之后,又拿开了。
定了定神,萧晓白朝靠着北墙的大床走去,大床上同样盖着一床棉被,但是从情形看,似乎是两个人。萧晓白来到了床前,轻轻地掀开被子,一对五十多岁的老人穿着秋衣平躺在一起,他们的胸前各插着一把尖刀。
弑者归来 第廿五章 爱恨交织
这一天,天南市刑警支队的警员们忙了个底朝天,凤来镇的山庙村昨夜有三人死于非命,而且这个案与天南市的旅店连环杀人案有着莫大的关系,领导已经下达了死命令,全员出动,尽快处理这起案件。作为警队的法医,老李和吴艳萍自然也在此列。
上午十时许,老李和吴艳萍乘坐越野吉普赶到了山庙村。李晓玉家的小院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村民,凤来镇派出所的干警正在维持现场秩序,小钱和董丽两人也在人群中忙碌,却不见萧晓白本人。
“小萧呢?这个案子不是他一直在跟么?这种关键时候,他跑哪里去了?”老李向小钱问道。
“萧队和猪头去东边的寺里去了,电话信号不是太好,我听不太清,他也没多说。”小钱挠了挠头,回答道,他也不明白萧晓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去东寺了?这个案子关和尚什么事?”老李也有些迷糊了。
东寺就在山庙村向东十多里的一座山顶上,东寺是凤来镇人的叫法,它的大名叫做远山寺。远山寺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了,在旧时香火十分鼎盛,建国后一直处于荒废状态,这几年又渐渐兴盛起来。不过都是临市的人去得较多,天南市的人倒是很少去,主要是因为交通太不方便——它坐落在丘陵地带最东的边缘,靠近东边的下沙市。
远山寺,大殿。
大殿中烟雾缭绕,一群善男信女正端坐在蒲团上,听主持大师讲解《佛说五王经》。
“……今粗为汝等略说八苦。何谓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忧悲恼苦。是为八苦也。此chu女膜所说的八苦,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苦。这八苦,是俗世中众生都会经历的。所谓生苦,是指……”主持大师正要细讲八苦,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他的讲经。
“大师,您说人生八苦俗世众生都要品尝,皈依我佛即可解脱。我想请问,如果有一个人,她所爱的人即是她所恨的人,不得不会,不可别离,终生求一份心安而不得,夜夜求一份公平而不得,又该如何解脱?”萧晓白站在大殿的门口,双手合十道。他的身后,站着满脸疲惫的小朱。
听到他的话,端坐在蒲团上的主持手不由得松了开来,手中的念珠失手落地。半响之后,主持低声宣佛号:“阿弥陀佛。该来的终须要来,李施主想必已经往生极乐。诸位居士,今日讲经到此为止,两位请随我来。”
后院禅房中,主持端坐佛床上,面前摆着一个木盒。“两位施主,李施主交代贫僧保管的东西就在这里面了,你们可以拿去了。”
“大师,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如何认识李晓玉的?她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交给您保管?”萧晓白直视着主持问道。
“阿弥陀佛。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李施主那时候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到山上来,不论风雨,不论寒暑。她每次来,都会坐在大殿上盯着佛祖出神,一坐就是一整天,默默地来,默默地去。寺里的僧人问她,她也不说话,只是摇头。直到有一天,我在讲经时,讲到人生八苦,她突然开口问我。”说到这里,主持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嘴唇喃喃蠕动,低声的颂着佛号。
“大师,她问了什么?”萧晓白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李施主当时所问,与萧施主在大殿中所问一摸一样,李施主也交代过,假如某一天有陌生人向我问起这个问题,就将她交给我的盒子交给问话之人。”主持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她当日问我时,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时的眼神,那种悲伤和绝望,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女孩眼中的。在那之后,她开始跟人讲话,大多时间都在问我佛经故事,她的悟性相当好,很多机锋都是一点即破,但是我看得出,她一直放不下心头的执念。我曾经问过她,既然有慧根,为什么看不透,放不下?她回答我,身在尘缘纠葛中,如何跳出尘缘去?这种情况一致维持到她上完初中,之后她就很少来寺里了。三年前,她突然又出现了,在大殿坐了整整一天,然后就把这个盒子交给了我。她说她找到了解脱的办法,却再也不能面对佛祖,以后不会再来了,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朝佛。我当时已有明悟,只是没想到,一切会来的那么快。”
李晓玉留下的木盒里,装着一张光盘,记录着她自己拍下的一段影像。在这段影像中,她讲述了自己所承受的巨大苦痛。
李晓玉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至少童年的她是这么认为的,有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直到二十六年前,家中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那一年,爸爸出门做生意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个叔叔到自己家里来,当爸爸回家那天晚上,她听到了爸爸妈妈关在房间里吵架的声音。在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她夜里起床,看到了妈妈和叔叔用尖刀杀死了爸爸,将尸首埋在了屋后。再后来,那个叔叔就成为了她的爸爸,一家人也搬到了山庙村居住。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生活在苦痛之中,她很爱自己的母亲,又痛恨她杀死爸爸;她想杀死“叔叔”来报复,但又不忍再伤害母亲的感情;她想报案还父亲一个公平,但是又怕母亲会因此被判死刑。在爱与恨的纠结中,她试图通过宗教来寻找心中的安宁,但是却总是找不到答案,静坐在佛祖面前时,她似乎能找到那份宁静,但是只要回到家,看到那张让自己爱恨交织的脸,她的心就忍不住纠结、滴血。
从高中起,她开始有意识的远离自己的家庭,离开家的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淡忘了这些苦痛,直到参加工作。
参加工作后,她很快的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因为工作的性质,她接触到了更多关于感情的背叛和欺诈。多年前的阴影再次袭来,她再一次陷入了苦痛之中,从那时起,心中有个声音开始响起,不停地告诉她去惩罚这些出轨者。
终于,她利用自己声音的天赋催眠了第一对偷情者,并杀死了他们。那一刻,她觉得整个身心都得到了解放。理智告诉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违法的,但是她却控制不了自己,只好将这一切录下来,交给了远山寺的主持保管。
三天后,淡水心理诊所。
“详细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你怎么看?”萧晓白喝了一口茶,轻轻地说道。
“李晓玉在发现自己暴露后,选择回到家中,杀死自己的母亲和母亲的情夫,我觉得这不是她临时起意,从她杀死第一对受害者时,她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她谋杀这些出轨者,就是为了寻求一种扭曲的平衡,而她潜意识中想杀死的,就是她的母亲和母亲的情夫,为她父亲讨回公道。杀死母亲之后,她选择使用大剂量安定剂自杀,也是为了寻找情感上的解脱。你说她死在与母亲同一个屋子的小床上,假如我没推断错误的话,她是想在最后的时刻,依偎在母亲身边,但是因为爱恨交织,她又不愿躺在母亲身旁死去,只能选择这种折中的办法,既不远离,也不靠近。”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吾之所爱即所憎,吾之所憎即所爱,一生所求求不得。爱恨交织,情何以堪。”萧晓白轻声说完这些话,就起身离开了诊所,只留下刘黎盯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杯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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