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一脸黑线,气的恨不得拧了他从十七楼扔下去,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没战斗力,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狠狠咽了口口水,黑着脸说:“睡沙发抻着了……趁哥们还能动弹,赶紧收拾收拾把小鬼送了去。”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扔给尹舟:“你开车。”
给小阳办完临时出院手续,又按照小道士的吩咐围绕全城搜索一家家叫不出名字的小店凑齐需要的东西,赶到郊区的墓园时已经下午六点了,正值夕阳西下,余晖将大片修剪的一丝不苟的草坪染上一层细腻的金黄。
一行人安静的跟着周墨沿着小道往里走,在最正中的a区一座新坟前停了下来,墓碑上端正的刻着爱子周锦天几个字,黑白遗照上一个秀气的男孩睁着弯弯的眼睛,笑得天真灿烂。林言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独自站着小阳,对阿颜说:“他肯走么?”
“没问题。”小道士肯定的点点头,把供果和香火在墓前摆好,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青烟袅袅升起,一件件玩具和纸糊的衣服被投入火中,哔哔剥剥的焚烧着,纸钱卷了火苗被风吹着在空中扬起又落下,很快坟前便均匀落了一层细细的灰烬。
林言不愿意近前,一个人走到远处静静坐下,看着一行人忙碌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有些辛酸,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么?他想,被亲人背叛,遗弃,孤零零的留在黑暗与冰冷之中,真的可以一笔勾销么?
阿颜开始低低的吟诵地藏经,平和的调子在青翠的墓园中听起来格外静谧,接着令林言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直无知无觉的小阳忽然转过头,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周墨,就在他以为要出事的时候,小阳慢悠悠的走过去,伸开双臂抱住他的大腿,脑袋埋在周墨腰上。
像个普通在校门口等待父亲的孩子一样,搂着爸爸的腰,欢欣雀跃的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可惜这个孩子已经没了未来,没了学校,林言想,他即将走上这辈子最长最孤单的一条路,一个人走下去,不管路的尽头是不是开满繁花。也许他会轮回,也许他会去童话中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对死亡世界的畅想不过是生者对亡人最后的哀思,但那有什么关系,这么一个好孩子,上天不会舍得对他太差的。
尽管世界功利而冷漠,总有些感情不计回报,历经伤害,背叛和遗忘,还能捧着一颗碎的不成样子的心,努力伸开双臂去拥抱。
女孩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小阳妈终于克制不住扑上前把女儿一把抱在怀里,这次小道士没有制止她,只是抬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晚霞将一切都浸染在昏暗的灿金色光晕中,林言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萧郁牵着一个秀气的小男孩从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绕出来,男孩有些羞涩的咬着手指,飞快的看了一眼林言又扭过头去。
萧郁在男孩面前蹲下来,温和的摸摸他的脑袋,似乎在认真嘱咐着什么。夕阳给他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橙黄光芒,甚至他们两人都像是泥金塑的偶像,萧郁和善的笑着,男孩则轻轻的点头,半晌站起来一个人朝墓碑的方向走去,最后留恋的回头环视一眼,从脚开始慢慢化成淡蓝气雾,在晚霞中消失不见了。
萧郁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手被一个人牵住,穿白衬衫的清秀男人捉了他的手指,长长叹了口气。
“我们讲和吧。”林言转过脸轻轻说:“不吵了。”
萧郁点了点头。
“走啦,回家。”
墓碑前一行人还在忙碌着收拾东西,两个人已经牵着手走出去很远,夕阳下一座座坟冢默默无语,林言将步子放的很轻,尽量不打扰他们,触摸着指缝中传来的冰凉体温,林言想,今天可以终于睡个好觉了。
26、照片
从南三环的天桥下来往右一拐,穿过一条被梧桐树掩映的小路就到沈家园。
成片的低矮楼房和两侧杂乱无章的地摊跟这座城市的现代化格格不入,但这里却是全国有名的古玩市场,每天数以万计的人怀揣重金来到这里,冒着被烈日烘烤中暑的危险在一个个摊点徘徊不休,盼望能在角落慧眼发现一两件被埋没的珍玩,行内人谓之捡漏。他们中不乏投机者,收藏家,观光客,书画名手,甚至赌徒,他们坚信一座数千年历史的城市到处掩藏不为人知的财富,而正是这种心情给了他们相似的神态,陶醉而狂热眼神像一条长长伸出的舌头,水淋淋的舔过两侧小摊上粗制滥造的高古仿品。
这里是留给少年时的林言无数回忆的地方,他读书的中学离这里很近,放学后常常一个人背了书包来这里,那时候人还没这么多,附近有一条污染厉害的河还没被填埋,空气总弥漫着一股臭咸鱼的味道,摆摊的小贩也还没学会一边懒洋洋的打瞌睡,一边偷瞄客人的表情来判断一笔生意能骗多少钱。
旧日时光仿佛一卷泛黄的报纸,穿浅蓝校服的少年穿行其中,用零用钱换一颗清末时期的琉璃,他蹲在摊点前挑挑拣拣,摆摊的老汉一边抽旱烟,一边讲晚清琉璃厂的故事,林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同年龄的孩子攒钱买明星海报时他只对旧货店充满兴趣,就像当他们对亲戚带回的比利时巧克力津津乐道时他还数年如一日执着于校门口老奶奶掂着的一锅蜂蜜缠糖。
木头,宣纸,旧物特有的尘土气中有时光的味道,少年时代的林言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像一条落单的鱼。
下午三点的阳光明晃晃的铺在地上,林言左手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右手握着一杯烧仙草奶茶,慢悠悠的在人群中踱着步子,草绿色v领t恤和棉麻七分裤的打扮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淘古董的人喜欢穿黑,风尘仆仆的像刚从地里钻出来。
“喏,怪热的,喝不喝?”林言晃了晃奶茶杯,冰块撞上杯壁,扑棱一声轻响,旁人看来他在对着空气小声说话,实际上一个看不见的人正走在他旁边,帮忙分了袋子的一半重量,因此林言虽然提了不少东西,但并没费多大力气。
萧郁就着他的手低头,在林言含过的地方抿了一口,使劲咬了两下吸管转过头去。
林言有点想笑,牵了牵嘴角把杯子拿回来。
阿颜说萧郁跟着他可能想起更多的东西,因此吃完早饭林言便带他来了古玩市场,希望能借着他那个时代的东西让他记起些什么,谁知一家家店铺走过来,东西买了不少,这鬼却没什么起色。林言看了眼手里的袋子,里面塞的全是从沈家园一家有名的汉服店买的成衣,制作精良价格昂贵,一般人最多买一套来收藏,像林言这种一买一堆当日常用品的顾客还真是少见,连店员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萧郁这人也不知道什么公子哥出身,架子端的大,适应一下时代都不肯,林言翻了个白眼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倒是扔个银锭子,自个儿当甩手掌柜,让他当小厮跟在后面付钱。
刚从店里出来还没从肉痛中缓过神,路过一家木器行时萧郁突然停下步子,林言望着店面华丽的装潢和一件件花梨、紫檀家具,哭丧着脸说祖宗这个真买不起。萧郁却不理他,拖了他径直往里走,于是三十分钟之后,林言在店员小姐的注目礼下刷卡结账,买了一张漂亮的桐梓木古琴。
“我家祖宗,还要什么?”林言把木器店的送货单往口袋一掖,转过头愤愤的朝萧郁丢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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