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毕离开的脚步有些趔趄,像是黑暗中的人在摸索着灯,或是迷失的船开始抗争洋流。我转过身去找林熙明,却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我认识这是我们书籍资料的管理员,寡言少语吝啬颜笑的古稀老人,因为姓陈,我们大多尊称一声陈老。
陈老拿着本破烂不堪的笔记本,看见我面前这片方才上课的教室的废墟,怔了一瞬,眉间的皱纹深了些,轻轻摇了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上数笔。
我略觉惊诧,管理图书的陈老不应是在记录需要重建或是修缮的教室的,这个工作往往是学生们来做的。
“陈老,咳……你这是?”
陈老浑浊的眼瞳蒙上了一层雾色,“常教授啊,我们又失去了十来本教材啊!”
“什么?怎么会?!”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间教室后方”,陈老指了指废墟中烧得漆黑的墙角,“堆着才从重庆抢运来的傅斯年傅教授的部分善本,这一炮下去,又变成一地灰烬了啊。”
我……我根本不知……那还有书未被我带走。
陈老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说的人,沧桑少有笑容的脸上,连那一条条的皱纹都在颤抖着。
“南开的图书馆在日机的轰炸中全部被炸毁,北大图书馆里的书由于时间紧迫几乎没有抢出基本,梅校长本通过顾毓琇联系将图书馆中书籍运往重庆,南渡之时只带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是还是在重庆。却万万没有料到6月底……约莫是26、7的样子,梅校长收到顾毓瑔的急电,在前些日子的轰炸之中,一屋子的书……全部焚毁,化为灰烬。”
我浑身犯冷,像是那次落水在寒冰刺骨的池水里,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点点地钻入骨肉,让人瑟缩着想要找到一个狭小的缝隙,把自己团成一团发抖。
“清华、北大、南开,三校数十年所藏图书几近全部……”
陈老低哑的声音颤抖着消失在了昆明的空气之中,少有表情与情绪的古稀老人眼角湿润,眨不回去的浊泪一滴噙在眼角的皱纹里不肯落下。
“现在联大多用的是傅斯年教授设法将前期疏散到重庆的那13万册,大多是中外善本,这算得上是最后一批书籍了”,陈老拿起水笔用不甚美观的字体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现在又烧毁了十来本……到哪,都躲不过这炸|弹。”
如果……如果我知道那里有,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烧毁了。
我余光看见了林熙明向我走来,我几乎是跌撞着去找他,我握住他的手腕,紧了又松。他被我吓得一惊,却又毫不迟疑地回握住我。
“维华?没事了,没事了。”他有些慌张地抱住我,却因着在人们面前,只是轻轻环住了又松开,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这样,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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