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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把吉它拆出来,他看了眼,手搭上去拨了两个音,说:“算了,太久没弹了……你报个班儿学吧。”然后就拿着盒烟上了楼顶。那把吉它直到后来离开医院,都放在墙角没人碰过,再以后,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零五年三月份,他叫我帮他买了点儿家具,送去月亮湾一个空房子里。五月份,我陪他去了趟白河镇。那是个挺偏僻的地方,风景倒不错。他说那是他的家,不过已经没人了。锁头全长了锈,家具也积满了灰。屋顶上的瓦楞草,窜了足有二尺高,檐下的横梁上,搭了好几个鸟巢。
他从书柜里拿出架小飞机,看得出原先是白的,不过现在已经发黄了。那天他擦干净后,一直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个下午。
我们只待了一天,走前我跟他去了个村子,他到一个孩子家拿了盆草。那时他走路已经不太稳,不过近距离还看不出来。
零五年六七月份,病情却突然加重了,经常好端端站着就一头往下栽,刷牙的时候弯下腰,也会冷不丁扑倒。那以后,身上就再没断过青紫。
他有天说住院住烦了,朱胖子本来不让走,后来还是没拦住他,在医院待着也就早晚两次药。七月底的时候,他住进了月亮湾。从那以后,除了上医院和每月一次看他妹妹,基本没离开过那儿。
他开始在墙上画一幅画儿,虽然手还很稳,但画得不快,有时会回头问我:“你看看,画得像吗?”
“像啊,一模一样。”我知道他画的是他家和隔壁的院子。
“真的?”他问得很认真,表情像个孩子,又期待又担心。
如果我点头他会很高兴,有次还脸红了,转过去说:“唉,我不会画画儿……”
我听着却觉得揪心。
那幅画儿十多天才弄好,画最后一颗星星的时候,却突然抖了手。他拿着笔退回凳子上,看样子不大高兴。我说:“没关系,那一点儿看不出来。”
他没吭声,想了半天后站起来,扶着墙把原来的星星全添了几道线,看着像重影一样:“嗯,”他笑了:“这样儿就看不出来了。”过了会儿轻声说:“以后住这儿,也像在家一样儿了……”
那以后他没事儿就靠在那幅画下看书,半个月后我才知道,许延就住在隔壁,也知道了,他原来就是新天公寓的老板。
我是去看个关系挺好的同乡,他跟我一起来g市的。当时张健强陪着许延,还有另外几个人看工地。
“你不知道?”我那同乡说:“许总跟张老板关系铁得很,新天的工程全包给他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没事儿谁会打听那个。但我那个工友不一样,他人很机灵,不久之后,就跳到另一个建筑队当了个小工头。
搬进月亮湾后,封大夫的情绪比住院那会儿好多了,有时还教我做两道菜,我说:“封大夫,你手艺真不错。”
他笑了:“那当然,对了,别总大夫大夫的,叫我名字吧。”
“嘿,”我说:“我叫习惯了。”
他笑着说:“名字多叫两次也惯了。”
他那样带笑看着你,让人觉得像晒着刚刚好的太阳,身上暖烘烘的。我说:“封大夫,我要是个女的,叫你这么一看,魂儿准跑了,”然后我想起那个许延,又说:“男的也一样。”
“哦,那你,”他回过头很严肃地盯着我:“是不男不女呢,还是半男半女?”说完就大声笑了。
“咳,我……”我也憋不住乐了。
他笑完揭开锅盖看看:“等学会了,回家给你爸和你媳妇儿露一手,让他们评评,你师父手艺咋样。”
回家……我没吭声儿,他也很快就说开了别的。我觉得很多时候,不像我照顾他,倒像他关照我。我说:“封大夫,我怎么总觉着你像我兄弟。”
他笑了:“呵,是吗,那我叫你陈哥吧。”
我说:“不是,我倒觉得你像我哥。”
他笑得更欢了,他说:“那可不成,你别把我叫老了。”
那以后我才发现,他其实很爱开玩笑,跟他在一块儿,不知不觉就合不拢嘴了,哪怕后来病情加重那段儿,也少见他愁眉苦脸的。
他还教了我上网、打游戏:“诶,陈生,”有次他问:“以后你有啥打算?”
我没吱声,他又问,我才说:“回建筑队吧,”我说:“我又不会别的。”
“你可以拉些人自己当老板,先接些简单的活儿,有了钱再买设备,”他说得挺认真的:“给人打工,啥时候是个头儿。”
我说:“当老板,哪儿有那么容易,还不如实实在在攒点钱。”
“一辈子受穷容易?”他说:“连想都不想,怪不得了。”说完就不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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