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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姑娘,我自己来便可,不用劳烦。」

「不会劳烦的,」叶知秋见江楚如此客气,赶紧向他解释道,「江公子……前夜晚上你对知秋那番恩义,甚至差些为了知秋受了一刀,知秋是如何也不敢忘的,只希望江公子不嫌弃,留在这里的几日让我好生服侍款待,以报答公子恩情。」

「叶姑娘言重了。」江楚并不打算居这个功,缓缓解释道,「那日,我的确是看不惯恃强凌弱的行径,才出面维护叶姑娘你,可是,我万没有料到,王侯居然强横至此,我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因此而命在旦夕。若是我知道可能会赔上命,我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再作同样的选择。我没有那麽伟大,叶姑娘,你次次的感激,教我受得心虚。」

刀劈向他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压还来不及思考。

在意识到自己与死亡接身而过时,却也来不及惊惧,因为他看见了人群里悄声离去的她──初星,知道是她救了自己。

他惊,却是惊喜。

「江公子……对知秋而言,你便是知秋的恩人。」叶知秋摇摇头。

「无妨,只是别时时刻刻卑屈了自己。」江楚任着她,不多辩驳,只是浅浅一笑。

「我倦乏了。」懒得听两人向来索然无味的对话,初星绕过江楚便走上楼梯回房。

虽然尚未至正午,但她是真的累了。向来不习惯有太多心绪的起伏的她,却在二度遇上江楚之後便管不住时来翻腾的情绪,这些让她觉得倦累、而且倦得想逃开。

当她再度下楼时,听见厨房里传来细微的谈话声,是苏氏和叶知秋。

「秋儿,娘看你对少主挺有心。」

不意听得此言,初星原先向着外头走去的脚步一顿,眼神不自觉投向帘门,那声音传来之处。她无意窥听,可脚步却是跨不出去。

「江公子他……是秋儿的恩人。」

「你对他……可有情?」

「这……」叶知秋犹疑着,没有回答。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於江楚,究竟只是单纯的感佩,或是男女之情。

「不知道少主是否介意你曾被王侯抢去……」

「娘,江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娘瞧着他子好,又那般谦虚有礼,这样年轻的年纪有这种态度真是难得……」苏氏话语一顿,「若你能将终身托付给那等人,必定能幸福一生,这样娘也没有牵挂了……」

「娘!」叶知秋轻嗔。

听到这里,初星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地深深拧起眉心,一股怏然升起,使她不欲再听下去,旋身便离开了帘门旁。

却没有听见,叶知秋静默许久後接续的话语。

「秋儿觉得,初星姑娘……才是在江公子心底地位特别的。」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六章04

情平静的人,并不一定能招来平静的生活。这一日到王府送药,又掀惹了一阵风波。

隔日,江楚正欲将挑拣好的药材送至王府,才跨出门槛,却见初星懒懒地倚在门外。

看见她,江楚只是深深一叹。

没有先知会过她,便是不希望她又跟着自己到王府。昨日一访,已经让王靖略微改观,至少,他不会再因代表着寿春堂而被苛待。可是她,却仍旧是王府疯狂搜查的目标。

即使再没有别人知道,江楚也不想冒任何险。

再看见她时,江楚知道她正在等自己,江楚却也知道,眼前这名如冰如霜的女人,一旦决定了什麽,便容不得人推翻。相处几日,他已了然她的子。

江楚不知道的是,她分明一次次以言语和心防将自己遥远隔开,却又为何这般执着於他的处境、他的安危。

是因为,自己已将命交与她的缘故麽?

深深吁出一口气,不多深想,「走吧。」

在江楚亲手将药材交至王靖手上时,看见他以礼相待,没有怨怒,心下以为这桩事算是了了一半,就只等着王靖自己查出背後真相,自己也无能干涉。

看着王靖急切地要将手上的药材送至厨房处理,江楚与初星也识相地不多作叨扰。却没想到举步离开王府时,正面遇上了那日夜里随在王侯身边的家仆。

两人以为自己经过的是二老爷所辖的院舍,想不到仍是遇上了认得他们的人。

「你居然敢闯进王府?!」那家仆指着江楚的脸吼道。「快来人啊!发现害死少爷的嫌疑犯了!」

因着少爷是自己随侍时死的,已经遭到老爷和夫人怪罪甚深,连月钱都禁了好几个月,差些没给逐出王府,他怎麽能不替自己伸冤、不替自己平反。若是抓到了凶手,说不定还得以将功赎罪。

那奴仆看着眼前这名男子,便认定了他是凶手,少爷死在他跟前,是众人都看见的事,管他用什麽招数妖法,总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就是他,少爷就是死在他面前的!」他嚷着,试图引来更多人帮手。

「我们是──」江楚正想解释,手臂却被初星一把抓住。

「别笨得认为他们会听你解释。」看着团团围上来的人群,初星眼眸陡然一凛,握住腰间剑柄,等待出鞘时机。

「初星,别──」江楚按着初星握剑的手,「若真刀剑相向,就一点解释的馀地都没了。」

「别傻了好麽!」初星真是不懂这男人如何可以这般温吞。

「哼,抓住你们,等等大老爷跟夫人回来了,必定会赞赏我们。」

「小心,那女人有剑。」莫约五六个人围住江楚与初星,预备着一拥而上。

初星仍旧没有理会江楚的劝,微微侧身甩开他的手,便自腰间拔出长剑,剑身晃亮在白日之下,闪动着银色寒芒。奴仆们早在围上来前就抓了各种武器,有济事的、也有不济事的。

不等他们来捉,初星率先动作,俐落使腕,长剑几个回划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她攻来。眼见众人移向自己,在包围中已得空隙,她将江楚一推,推出混乱的人群。

「你先走!」顺势以剑格开向他追去的人,初星朝着他喊。

「初星,当心。」看见她背後袭来的钝刃,江楚急切喊道,直至看见她轻巧避过,才闪身脱去。

心里虽是放心不下,江楚却不敢留下来使她分心,从没真正看过她执剑与人相斗,他也一直不愿见,但此时此刻,却只能选择相信她。

江楚在王府隔几条的暗巷里等着,等到初星摆脱那班人,自王府脱身,两人循着弯弯拐拐的巷弄回到寿春堂。

初星一踏入寿春堂,手才轻轻抚上腰侧,脸上,却是不露半分痛苦。

江楚这才发现,初星受伤了。虽不是多大严重的伤,但就是受伤了。他眉头一皱,似是懊恼。

「被什麽伤的?」他问。看着初星以手揉按处,没有流血,心里稍稍放心,一转念却又担心是否为内伤。

「榔锤。」初星随口答着,俯下头看向自己伤处,以至於并没有瞧见江楚看向她的担忧眼神。

方才她还在心底暗暗嘲笑,拿那麽笨重的东西是能如何伤及她,却没有意料到,心底顾忌留手之馀,身上吃上了一锤,厚厚实实地重击在她腰侧。

顾忌什麽?每每挥剑朝向这班蛮不讲理的奴仆,脑中却依稀忆起谁带着无奈的语气向着她说:不能任意杀戮。

「榔锤吗……」江楚忧虑地思忖着,「若没有伤口,只怕是瘀血了。」

「无妨,过些时候便好了。」初星对着身上的伤恙依旧无关痛痒。

「初星,我请苏大娘来替你瞧瞧。」江楚听见她不在乎伤势的话语,眉心一皱。不多赘言,径自去请苏氏来替初星检查伤处。

伤在身上,他不便探视,也知她心里不喜欢叶知秋,只请了一向待她热络的苏氏来瞧。

若是以往,初星是断然不愿意别人接近自己的,见江楚执意要确认她伤势,却也懒得花费气力拒绝。

他与她,其实都是一般固执。

「苏大娘,有劳你了。」江楚与苏大娘走上楼梯来到房内,江楚已向她解释过原委。

「初星姑娘,苏氏冒犯了。」说着,便替初星解去腰带。初星反常地毫无抗拒,只是随着她去,或许是腰侧真疼得紧,连带有些难以使力。

江楚退至房外等着,木格门灰白色的窗纸外隐隐约约可见他温和深敛的背影,君子风范,文风不动。

苏氏解去腰带後,缓缓掀开初星黑色衣裳的一角,果不其然一片怵目的紫黑色摊在目前。

「天哪,伤得这样严重!」苏氏一惊,不由得嚷了起来,而外头伫立的身影微微一震,碰动了木门压出「咿呀」一声。

苏氏小心翼翼地慢慢揭开衣物,想窥知这片瘀血究竟扩得多大,不只怕碰痛初星,也担心看了多馀的地方。看来瘀血的部分不小,由左边腰间往上几近至肋处,往下至臀上侧都瘀着血──

「我的天──」苏氏突然惊叫一声,双眼瞪得圆大,不知看见了什麽。

**

小记:

这一篇的前半部分卡了很久,脑海里的情节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剪裁成自己想要的叙述形式,即使写出来了凝渊也自觉写得不好,无奈目前又想不到比较好的写法,暂且先如此,若有想到比较好的方法再重新写过吧。不知道看文的大家是否也觉得前半部有些不通顺呢?

祝 阅安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六章05

「发生什麽事?」江楚听见苏氏叫声,赶紧拍了门板,向里头问道。

「进来吧。」将半开的衣物拢好,束上腰带,初星示意江楚已方便入内,不管苏氏是否真的已经检视完伤痕处。

「苏大娘?」江楚一进门便看见仍是恍神的苏氏,心下疑惑,同时也担忧是否因初星的伤。

「月小姐……」苏氏看着初星的脸,喃喃念道。

闻得苏氏喃语,初星眉头一瞬深皱,双眸狭促望向苏氏,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你叫我什麽?」

「我不会看错的,」苏氏好似稍为回过神,不若方才恍惚唤散,眼神确确实实地盯着初星同她说话,「你身上的胎记,你是月小姐……」

江楚起先当是误会,原以为初星会冷冷否认,没想到她却沉默了,只是直盯着苏氏。

「知晓这个名的,除了我爹娘……便只剩一个人。」初星喃喃吐语,嗓音依旧是清清冷冷,但已削去不少冷漠,而她在提及爹娘时,语气有一瞬的飘忽不真切。

「正是奴婢啊!」苏氏已微布皱纹的眼眶悄悄泛上氤氲水气。

江楚一讶,万分没有想到苏大娘与初星竟有一丝牵连关系,且苏大娘更自称奴婢,一时叫他心生疑惑。

「那日,将你托给尼姑庵,数年後想回去探视时,那儿竟然只剩下荒烟蔓草……」苏氏回想起当年,想起她一直搁在心底的遗憾。

「给烧了。」初星面容不动,只如此答。

「那月小姐……没事吧。」苏氏急切问道,却在问话的同时发觉自己语病。若有事,怎麽会在此?

「想不到居然是你,小时候的事,太多不记得了,才没认出来。」不记得,或者不想记得,以至於她与这名妇女相处数日都没有发现,她便是母亲身旁最贴身的丫鬟。或许也是岁月改变了她太多,也许是她自己压不想回想。

「初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江楚听得一知半解,只知是与初星切身相关。

「我不想说。」初星漠然回应,却望向苏氏,然後才别过头。她不想说,却没有不让苏氏说。

「少主……」苏氏看着江楚,尚未说话便长长一叹。「初星、不,黎月小姐的娘,是我自小侍奉到大的主子。」

纵使事隔十数年,那样深厚的主仆情谊却如何也难以忘却。

初星,原名黎月。而其母是前任宰相膝下的独女──向云烟。苏氏自小便跟在向云烟身旁,成为她贴身随侍的丫鬟,向云烟对她颇为厚待,一路相伴着长大,虽是主仆,却更有些贴近於姐妹的情谊,而这般情谊也让她决定了,不管小姐往哪里去,她便要跟在身侧相伴。

就连小姐为了一个男人,出走宰相府,她也坚持随行。

她看着向云烟,从养於深闺,到涉尽江湖;从皇城里令人赞赏的才女,到下嫁江湖男人成为差点一同亡命天涯的红尘中人。

小姐生在相府之家,命运却那样多舛。

终於待到幸福来的那日,她如愿嫁予了那个男人──黎久歌,不久後诞下一名女娃,取名黎月,只因她生在一个绝圆、绝美的满月夜。

「什麽幸福!可笑!」不知为何,竟惹得初星一时激动,出言打断了苏氏的话。

「小姐……」苏氏看着她,尚不能明白她那样的激动何来。

「杀了自己的妻子便是幸福吗?」一反平常的平板冷淡,初星讥诮讽刺,毫无收敛地溢於言词。

「小姐,不是那样的。」苏氏听见,大吃一惊。

「别叫我小姐,我早非黎月。」初星冷冷别开脸。生在那般可悲的家庭,这个伴随着太多痛苦回忆的身分她宁愿不要。

「奴婢不知你当年看见什麽了,但是姑爷绝对没有杀害自己的妻子。」连苏氏也开始有些激动。

「我看见什麽?我看见我爹拿着把剑在娘心口上。」然後也饮剑自刎。

初星只能用着这样讽刺嘲弄的口气说话,因为这样,才使得她觉得这样的可悲讽刺是向着别人,而不是自己。

「不是这样!」苏氏对於初星当年瞥见那场景而生的误解激动地欲解释。「是小姐发现自己给人下了无法可解的药,那歹人想要小姐的身子,小姐不从才想自刎,是姑爷上前阻止,却没能拦下──」

苏氏的话语,顿止在哽咽声中。

「姑爷,很爱小姐的……他们那般波折才得以相守……」并着呜咽的啜泣,苏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在嘴里喃念。

「我分明看见……」初星起初不信,但反驳的话却说得恍惚犹疑。

「小姐生下你後,姑爷便说着要带她避世隐居,远离江湖风波。他是那麽疼爱小姐与你……」苏氏犹能记得,每回黎久歌抱着黎月在怀中,那手势虽生涩未练,脸上却是无尽溺爱。

只是,人不惹风波,风波自寻人。

「姑爷临终前将你托给奴婢,」那时,年幼的黎月只是惊惧地在她怀里大哭,「我原想将你带回家乡照料或是带回丞相府,偏生我老家来了信,说是我爹重疾,又为我择了亲事要我尽速回乡,那时担心带着婴孩回家招惹非议,一时两难,只得先将小姐你托给途中的尼姑庵,想待事後向夫家说明了原因再来接,没想到……」

一把火,便把尼姑庵烧了。她一去,只见遍地无人捡收的尸骸,心里惊痛,万分懊悔。

「可是,没想到小姐您还活着……」苏氏以袖口拭去眼角的泪,「奴婢居然还能见到你,已经了结了人生最大的遗憾……」

对於苏氏最後的话语恍若未闻,初星陷入深深的沉默,须臾,竟失笑出声。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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