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打乱了他二十多年平静又稳定的轨迹,强硬地给他的生命烙下烙印。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这么多东西能与皇帝关联。他看到天上的纸鸢,而想起皇帝说他少年时会扎纸风筝;他看到严湛鹭在读春秋,而想起皇帝常置于案头的,先帝留给他的很旧的那一本春秋;他夜里听到不知何处的猫发春,而想起公主的那一只猫;他偶然触碰到自己腿上的疤痕,就想到皇帝也曾抚摸这道伤疤,想起皇帝为太子走丢的事情发怒,想起箭头划破皮肉钻心的疼,想起漆黑又泥泞的树林,想起暴雨倾盆,雷电轰鸣。他无意打开了一个极小的机关,继而昆仑倾塌,山洪奔流。
这只是不舍吗?只是对一段曾经特别的日子的怀念吗?他想不清,也不敢想。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呢?
但这些念头又实在太磨人了。它们平日里潜伏着,他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忽然冒出来,给他沉沉一击。它们确是隐秘,然而爆发时的钝痛又确实使人窒息。
这几日里倒春寒,他的心也忽冷忽热。温老先生年纪大了,一时受寒而夜半咳血。严清鹤听了这消息而平添一份惆怅,他加一分年纪,就多经一分变故。熟人旧事都会变的,谁也留不住。
严清鹤去探望温老先生,他需要多想想与别人的关系,才能不把心思都牵在一个人身上。
温如玉看着更瘦了,但精神还是很好。他对严清鹤说:“你终于来找我了。”
严清鹤苦笑道:“先生怨我探病来迟?”
温如玉说:“是你久有心结,总要找人来解。如今看来,尚未开解。”
严清鹤道:“已解了。”
温如玉笑:“你们这些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总是有人庇护,哪里能藏住事情?”
“是先生慧眼如炬,我无处躲藏……”严清鹤说,“但谁能没些烦恼呢?”
“我不问你,你长大了,心中有数。”温如玉说。
他们少年时确实总来找温老先生讨教。温如玉为人谦和,正是君子如玉,又学识广博,是良师益友,比兄长多阅历,比父亲少威严。
然而少时为他解惑指路的人,京城中多少年的风流人物,也还是老了。温如玉见严清鹤面露惆怅,只笑道:“当日他们见我咳血,一个个都吓坏了,只以为我要死了。不过他们不清楚,我命硬着呢,一时半会且死不了。何况真的要死,我也是无所谓的----只怕别人为我悲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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