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逐渐安静了下来,他望着床顶,喃喃道:“子恒,又是新的一年了,不知我能不能活过今年。”
直至月上中天,他终是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觉,他再也未能醒过来,天明时,一缕魂魄从他的尸身中飘浮了出来,浑浑噩噩地在“珍宝馆”走了一圈,欲要去做早膳,却被黑白无常拦住了。
他猝然见得吐着长舌的黑白无常,开怀地笑道:“我阳寿尽了么?”
那黑无常以为眼前新死的魂魄被自己与白无常吓得神志不清了,叹息着道:“云研,毓秀镇出身,卯时三刻寿终正寝。”
云研回房瞧了眼自己的尸身,便急切地道:“快带我走罢。”
由于云研态度顺从,黑白无常未以锁链将他拘了,只一左一右地在他身侧。
云研一面走,一面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幼年失怙,少年失恃,期间种田、做苦力,积攒了些银两,才得以外出学医。学医归来后,觉察到自己深陷于断袖之癖,不敢多与子恒接触,恐子恒与他绝交,又恐误了子恒的前程。年十九,他学艺不精,救不得子恒,子恒死前,他们互相表白了心迹,行了云雨。年二十二,他将致子恒身亡的恶犬砸死。
再之后的记忆着实模糊,他竟只记得自己再未对旁人动过心,再未与旁人亲近过,更未娶妻生子。
黄泉周遭是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鲜红欲滴,恍若人血。
他随黑白无常去阎王殿,受过审,由阎罗王判了去人间道转世投胎,便往奈何桥去了。
还未近得奈何桥,却有一人迎了上来,笑着道:“阿研,我等你许久了,日日害怕一早就等到了你。”
云研抬眼一瞧,见是子恒,竟是未语泪先流,引得子恒取笑道:“你已到了能做祖父的年纪了,怎地这般容易便哭了?怕是有损在小辈面前的威严罢?”
“我并未娶妻生子,我……”云研略略哽咽,“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亦只抱过你一人。”
子恒起初以为云研会紧随他而来,后来迟迟不见云研,他便断定云研应当已有了如花美眷,娇儿俏女了,他本是想饮了孟婆汤,去投胎的,但又惦念着要见云研一面,才足足等了四十八年又十三日。
闻言,他不由愕然,后又含笑道:“我这一生亦只有你一人。”
说罢,他又凑到云研耳侧道:“那一夜其实疼得厉害。”
云研歉然地道:“是我的不是。”
子恒原是打趣云研,见状,紧接着道:“不过疼得很舒服。”
倘若尚有肉身,云研必定已面色透红了,他张了张口,不及言语,却闻得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阿研,你赖着老婆子这许多年,现如今你的心上人来了,你便与他各自饮了孟婆汤投胎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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