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家如今病势转沉,太傅连同诸位宰相又奏请立太子一事,大约是在争执当立晋王殿下抑或颍王殿下罢。”郇弼仿佛知道身后黄门官心头的恐惧,开口时带着几分安抚的意思,却仍旧是上位者的语气,并不能使年轻黄门稍稍安心些,“但不要怕,等下了雪便好了,瑞雪兆丰年呐。”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可今岁的雪仿佛来得格外早些,且大。入冬不过月余,那雪便六出纷飞挦绵扯絮般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等到落在大明宫内,举目望去,愈发觉得那庭列瑶阶、林挺琼树尽作莹白朗润之色,仿若花积阶除、玉绽梅梢,但见来年凤池清切,鸡树鸣深。
永圣十年十一月十五夜,上召太傅杨公赡,宰相刘宏词、张夷则、杨绅,知枢密冯昭辅、两军中尉鱼延年六人入紫宸殿。
六人中以杨公赡最为年长,他是先朝的探花郎,如今位居三公,满朝文武几有半数穿过他门下的绛纱,自年前卫国公禤仪致仕后,风头一时无二。
李蒨歪在榻上,挥手禀退左右宫人内侍,只留了一个内起居郎。沉水香的烟气弥散开来,自那起居郎的视角望去,紫宸殿内君臣好似身处太清之境。李蒨始终沉默地听着杨公赡与鱼延年的争辩,无非是立嫡立贤之说,颍王为嫡,晋王为贤。
鱼延年并不曾读过多少书,而杨公赡言语间亦无多少生僻故典,却字字切中肯綮,激得武官几乎发上尽指冠,最终勃然怒道:“颍王秉性素柔,莫非将来太傅要倚仗这样的圣天子弹压藩镇贼逆么!”
“鱼卿言过。”李蒨终于开口,却是在止住鱼延年接下来的不敬之言,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杨公赡,方和声道,“河朔之地有襄王,何来贼逆?”
于是鱼延年俯身叩首:“臣死罪。”
殿内有片刻寂静。
襄王李策乃李蒨幼弟,宪宗第十三子,绍徽三年以弱冠之龄入了幽州镇,后五年,鸩杀幽州节度使魏知年,奏禀圣人魏知年一十三件大逆之罪,收幽并之兵,奉圣天子诏令为河朔三镇节度使。在外人看来,圣天子诸庸碌兄弟中,襄王入藩镇以来之举委实令人侧目,便尽皆缄默了。
“无妨。”李蒨却是面上含笑,虚虚伸手将他扶了一扶,蔼然向殿中诸臣子续道,“太傅住一住,其余卿家的意思朕俱已明白,且去罢。”
殿内的五位臣子退得很快,杨公赡立在李蒨三尺之外,耳畔忽听见一声叹息:“君佑,你也老了这样多,朕单见你进贤冠下鬓边已生华发,便可知卿辛苦甚矣。”
这声叹息自然是李蒨所发,杨公赡诧然抬眼,却见圣天子强撑病体待要起身,因此时殿中宫人尽被遣散,杨公赡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去扶他,却被他拉住自己那紫衣的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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