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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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帘,将冰凉的茹头硬塞到我嘴里,仿佛冰块在我口腔里融化,使我的口腔失去知觉。母亲的茹房里什么也没有,我吮吸着,吸出了几缕像珠丝一样纤细的血丝儿。寒冷啊,寒冷。在寒冷中,饥饿的人们眼前出现许多美好的景象:熊熊燃烧的火炉、煮着j鸭的热气腾腾的锅、—盘盘大r包子、还有鲜花、还有绿草。我的眼前,只有两只宝葫芦一样饱满油滑、小鸽子一样活泼丰满、瓷花瓶一样润泽光洁的茹房。她们芬芳,她们美丽,她们自动地喷s着淡蓝色的甜蜜浆汁,灌满了我的肚腹,并把我的全身都浸泡起来。我搂抱着茹房,在r汁里游泳……头上,是几百万、几千亿、几亿兆颗飞快旋转着的星斗,转啊转,都转成了茹房。天狼星的茹房,北斗星的茹房,猎户星的茹房,织女的茹房,牛郎的茹房,月中嫦娥的茹房,母亲的茹房……我吐出了母亲的茹房,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高举着一个用破羊皮绑成的火把,像马驹一样跳跃过来。是樊三大爷,他光着背,在刺鼻的烧羊皮味里,在灼目的光明里,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乡亲们啊——千万别坐下——千万别坐下——坐下就冻死啦——乡亲们起来啊——往前走啊——往前走是生,坐下就是死呀——”  在樊三大爷感人肺腑的号召下,许多人从通向死亡的虚假温暖中挣扎出来,步入通向生存的真实寒冷。母亲站起来,把我转到背后,把司马家的小可怜虫抱在胸前,拉着我八姐的胳膊,然后,像疯马一样踢着四姐五姐六姐七姐,着她们站起来。我们跟随着举着自己燃烧的皮袄为我们照亮路径的樊三大爷,不是用腿脚,而是用意识,用心,向县城,向北关大教堂,向上帝的恩泽,向那碗腊八粥,进发。  在这次悲壮的行军中,沿途留下了数十具尸首,有的尸首掀起衣襟,满脸幸福,好像在用火烘烤胸膛。  樊三大爷死在通红的朝阳里。  我们喝上了上帝的腊八粥,我是从茹房里喝的。喝粥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教堂高大巍峨。十字架上蹲着喜鹊。火车在铁道上喘息。两口煮牛的大锅冒着热气。穿黑袍的牧师在大锅旁祈祷。几百个饥民排成队伍。“神召会”会员用长柄大勺子分粥,人口一勺,不论碗大碗小。香甜的粥被喝得一片响。不知有多少眼泪滴在粥碗里。几百条红舌头把碗舔光。喝完一碗再排队。大锅里又倒进几麻袋碎米几桶水。这时,我通过r汁知道,慈悲的粥是用碎大米、霉高梁米、变质黄豆和带糠的大麦粒熬成。&nbsp&nbsp

第十五章

喝罢腊八粥从县城返回,饥饿感更加严重,人们没有力量掩埋荒原小径边的尸首,甚至没有精力去多看他们几眼。只有樊三大爷的尸首是例外。在最危急的关头,这个平日里总是招人厌烦的人,脱下自己的皮袄点燃,用火光和呐喊,把我们的理智唤醒。救命之恩不可忘。在母亲的率领下,人们将这个枯瘦如柴的老头儿拖到路边,用浮土掩埋起来。  回到家中,我们第一眼便看到鸟仙怀抱着一个紫貂皮大衣缠成的包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母亲手扶着门框,几乎跌倒。三姐走过来,把紫貂皮包裹递给母亲。母亲问:“这是什么?”三姐用比较纯粹的人的声音说:“孩子。”母亲几乎是明知故问:“谁的?”三姐说:“还能是谁的。”  上官来弟的紫貂皮大衣,当然只能包裹着上官来弟的孩子。  这是一个黑得像煤球一样的女孩。她生着两只有些斗j的黑眼睛,两片锋利的薄嘴唇,两只与脸色极不协调的白色大耳朵,这些特征,确凿地向我们证明着她的身份:这是大姐与沙月亮为我们上官家制造的第一个外甥女。  母亲表示出十分的厌恶,她却报以母亲猫一样的微笑。母亲被气昏了,忘记了鸟仙的广大神通,飞起一脚,踢中三姐的大腿。  三姐哇地叫了一声,往前抢了几步,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百分之百的是鸟的愤怒了。她的坚硬的嘴高高地噘起来,好像要啄人,两条胳膊举起来,仿佛要起飞。母亲不管她是鸟是人,骂道:“混蛋,谁让你接了她的孩子?”三姐的脑袋转动着,好像在寻找树d里的虫子。母亲对着骂道:“来弟,你这个不要脸的臊货!沙和尚,你这个黑心肠的土匪!你们只管生不管养,你们以为扔给我就会给你们养?你们做梦吧!我要把你们的野种扔到河里喂鳖,扔到街上喂狗,扔到沼泽里喂乌鸦,你们等着吧!”  母亲抱着女婴,重复着喂鳖、喂狗、喂乌鸦的恶语在胡同里飞跑。跑到河堤转回头往大街跑,跑到大街转回头往河堤跑……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叫骂的声嗓越来越小,好像一部耗干了油的拖拉机。她一p股坐在马洛亚牧师摔死的地方,仰脸望着破败的钟楼,嘴里念叨着:“你们死的死,跑的跑,扔下我一个人,让我怎么活,一窝张着口等吃的红虫子,主啊,天老爷,你们说说看,让我怎么活?”  我哭了,泪水滴在母亲脖子上。女孩也哭了,泪水流在耳朵眼里。母亲安慰我:“金童,你是娘的心头r,莫哭。”母亲安慰女孩:“可怜的孩子,你不该来呀,姥姥的奶,不够你小舅一个人吃,添上你,两个都要饿死,不是姥姥心狠,姥姥是没有办法啊……”  母亲把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放在教堂门口,逃命似的往家跑,但仅跑了十儿步,她就迈不动腿了。女婴杀猪般的哭嚎声像一条无形的绳子,把母亲扯住了……  三天之后,我们一家九口,出现在县城大集的人市上。母亲背着我,抱着姓沙的小畜生。四姐背着姓司马的小流氓。五姐背着八姐,六姐七姐自己走。  我们在垃圾堆里捡了一些烂菜叶子吃了,坚持着走到人市里。母亲给五姐、六姐、七姐脖子上c上了谷草,等候着买主。  在我们前边,是一排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房屋。房子的墙和房子的顶,都用石灰刷成了刺目的白色。从墙上伸出来的铁皮烟囱里,冒着一团团黑色的烟雾,这些烟雾升到空中,随着向我们刮来的风,摇曳多姿地变化着形态。不时有一些披散着头发、袒露着雪白胸脯、嘴唇猩红、睡眼惺忪的妓女从板房里跑出来,或是端着盆、或是提着桶,到一口露天的井边打水。井上有一架缠着绳索的辘轳,井口喷吐着微薄的热气。她们用软弱无力的白手摇着笨重的辘轳,辘轳上的绳索发出吱吱扭扭的枯涩响声。当那又祖又大的木桶露出井口时,她们伸出穿着木屐的脚轻轻一勾,便将水桶平稳地搁在了井台上。井台上结看一层厚厚的冰,冰冻成馒头形状或是茹头形状。那些端着水的女人来来回回地跑着。那些端着水跑来跑去的女人脚下的木屐清脆地响着,她们胸前冻得冰凉的茹房发散着硫磺的气息。我的目光越过母亲的肩头,遥远地注视着那些奇怪的女人,但见—片茹房飞舞缭乱,好像罂粟的花苞,蝴蝶的山谷。她们也吸引了我的姐姐们的目光。我听到四姐悄悄地询问母亲什么,母亲没有问答。  我们站在一道又宽又厚的高墙前边,它替我们遮住了西北风,使我们处在相对温暖的环境里。我们左右两边,瑟缩着一些与我们同样面黄肌瘦、同样瑟瑟发抖、同样饥寒交迫的人。男人和女人。妇女和儿童。男人全都是苍老的如同枯木朽株的老头子,多半是瞎子,不是瞎子的也双眼红肿溃烂。在他们的身边,站着或蹲着一个孩子,男孩或者是女孩。其实很难分辨出男孩女孩,大家都像从烟囱里钻出来的,是煤的孩子。大家颈后都c着草,多半是谷草,挑着枯黄的叶子,让人想到秋天,想到马在暗夜里咀嚼谷草时的香气和令马和人都愉快的声音。也有一些c着随便从哪儿拔来的野草,狗尾巴篙,驴尾巴草。妇女多半如母亲一样,身边簇拥着—群孩子,但都不如母亲身边孩子多。女人身边的孩子有全部c着草的,有部分c着草的。也多半是谷草,叶子枯黄,散布着秋天的气息和谷子的香气。在c草的孩子头上,晃动着大马大骡子大毛驴沉甸甸的大头,铜铃般的大眼,整齐结实的白牙,y荡肥厚、生着扎人硬毛的嘴唇,白牙就在这些唇间闪烁。也有一些不知随便从哪儿拔来的野草,狗尾巴草,驴尾巴篙。只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衣、头上系着白头绳、面色苍白、眼窝和嘴唇青紫的女人是例外,她身边没有孩子。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墙根,手里举着而不是在脖颈上c着一棵枝叶完整的狗尾巴草,尽管干枯了但这仍然是棵体态优美、发育健全的狗尾草。它的叶片保持着绿色,尽管是枯萎的绿但依然显示着生机。那挑着多毛的穗子的脖颈是那么柔韧而富有弹性。那多毛的穗子在阳光中颤抖着,金毛灿灿,宛若金狗的尾巴。我的目光长久地被这棵狗尾草吸引着,我的心长久地沉浸在狗尾巴草的凄凉优美的意境里,竟然看到那狗尾巴草枯干的身体上,在那些叶片的夹缝里,生着一些精巧而优美的小乃头。  白板房那边一阵s乱,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像刀刃一样割着空气和阳光。两个女人在井台边撕扯。一个穿红裤子,一个穿绿裤子。红裤子女人在绿裤子女人脸上抓了一把。绿裤子女人对着红裤子女人的胸膛捅了一拳。然后两人都倒退几步,对视了一分钟。虽然看不见她们的眼神,但我基本上等于看到了她们的眼神。我莫名其妙地认为她们俩的眼神与我的大姐上官来弟和二姐上官招弟的眼神一样。突然间她们像两只斗j一般踊跃地向对方冲去。她们的身体像在成熟的麦田里奔跑的狗一样起起伏伏。手臂挥舞、茹房横飞,唾沫星子像一群群小甲虫。红裤子女人扯住了绿裤子女人的头发,绿裤子女人回手也扯住了红裤子女人的头发。红裤子女人顺势低头在绿裤子女人左肩上咬了一口,绿裤子女人几乎同时咬中了红裤子女人的左肩。她们俩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在井台上转来转去。另外的那些女人,有倚在门边抽着烟卷发呆的,有蹲在石头上刷牙漱口吐白沫的,有拍着巴掌哈哈大笑的,有在铁丝上晾晒长筒透明袜子的。在板房前边一块圆形大石头上,站着一个身体笔挺、足蹬耀眼黑色马靴的人,他提着一根藤条,左劈一下,嗖一声风响;右劈一下,嗖一声风响。他把藤条当做刀,演练着刀术。一群男人,几个腆着肚子的矮子被十几个没有肚子的瘦高个子簇拥着,从西南方的一片旗帜里走出来,腆肚子人的笑声跟嘎嘎j的叫声一样:嘎、嘎、嘎、啦——嘎、嘎、嘎、啦…  这个人的奇特笑声经常在我耳朵里回响,让我回忆起井边的情景。腆肚子男人及他们的随从对着板房走来,嘎嘎j的叫声越来越清晰。那个站在石头上练刀术的人从石头上跳下来,躲躲闪闪地钻进了一个房间。一个肥胖的矮个子女人摇摇摆摆地冲向井台。她的脚小得仿佛没有脚,好像她的小腿直接戳在了地上。从她那两根肥藕般的快速摆动着的胳膊上可以得出她是在跑步前进的结论。但她实际运行的速度却非常缓慢。她的身体发出的马力大部分耗费在身体的摇摆和r的颤动上。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也许不止一百多米…我们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喘息声。她喷出的蒸气缭绕着她的身体,她仿佛在澡堂里淋浴。她终了跑到了井台边。她骂人的声音被她自己的喘息和咳嗽分割成一个个零零碎碎的辞不达意的片断。我们猜出她是那两个撕咬着的女人的领导,她跑到井边叫骂的目的是把她们分开。但她们已咬得犬牙交错,老鹰与鸽子打架,钩爪连环,难分难解。她们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有好几次差点掉到井里去但倒底没掉到井里去是因为辘轳挡住了她们。胖女人上去撕扯她们反被她们险些撞到井里而倒底没掉到井里也是因为辘轳挡住了她。她趴在辘轳上咕噜噜地旋转。我们看到她瘸着腿从辘轳上逃脱出来时她踩着冰馒头冰茹房双腿一软跌了个p股墩。我们听到她嘴里发出嘤嘤的声音难道她哭了?  她爬起来,端起一盆凉水,浇到那两个女人身上。她们惊叫一声,闪电般地分开了。她们都把彼此的头发揪乱、把彼此的脸抓破、把彼此的上衣撕破,暴露出彼此的伤痕斑斑的茹房。她们呸呸地吐着对方的血,余恨末消。胖女人又端起一盆水,用力地泼出去。清清的水在空中展开透明的翅膀。水没落下时她再次跌倒在井台上,手中的搪瓷盆子旋转着飞出去。几乎砍在腆肚子男人们的头上。他们与井边的女人都很熟,戏谑打骂,拉拉扯扯,抠抠摸摸,最后都进入了板房。  我听到周围的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才知道大家都在观看着井台上的戏剧。  中午时分.从东南边的官道上来了一辆马车。马是一匹昂着头的白色大马,双耳之间有一缕银色的鬃毛垂下来遮着它的额头。它有两只温柔的眼睛,有粉红色的鼻梁和紫红色的嘴唇。它脖子下垂挂着一个红绒疙瘩,疙瘩上拴着一个铜铃铎。那马拉着车下了官道,扬播着一串清脆的铃声,摇摇晃晃对着我们走过来。我们看到,马背上高高隆起的鞍具和用闪光的铜皮包起的车辕杆。车轮高高,镶着白色的辐条。车篷是用白布蒙成,白布上不知刷了多少遍防雨防晒的桐油。我们从没见过如此华贵的车,我们认为坐在这车里的人比坐在雪佛莱轿车里去高密东北乡参拜鸟仙的女人更高贵。我们认为那个坐在车篷外、戴着高筒礼帽、留着两撇尖儿上翘八字胡的车夫也不是个一般人物,他绷着脸,两眼放光,比沙月亮深沉,比司马库严肃,也许鸟儿韩穿戴上与他同样气派的衣服才能把他比下去。  马车缓缓地停下了,那匹姿容俊美的白马抬起一只前蹄敲打看地面,仿佛在为它脖子下奏呜的铜铃曲儿伴奏。车夫拉开了车帘,我们猜测中的人即将钻出来。  她钻出来了。她披着一件紫貂皮大衣,脖了上围着一只红狐狸。我多么希望她就是我的大姐上官来弟,但她不是上官来弟。这是一个高鼻蓝眼满头金发的洋女人,年纪么,只有她的爹娘才知道她的年纪。跟随着她钻下车的,是一个身穿一套蓝色学生制服、外披蓝呢大衣、满头乌发的俊美青年,他的神情很像洋女人的儿子。但他的容貌却与那洋女人毫无相似之处。  我们周围的人乱纷纷拥上前去,似乎要把那洋女人抢劫了,但未到她身边,便怯怯地定住脚。“太太,贵太太,买俺的孙女吧,太太,大太太,看看俺这个儿子吧,他比狗还皮实,什么活都能干……”男人和女人,怯生生地向洋女人推销着自己的孩子。只有母亲稳稳地待在原地。母亲目光痴迷,盯着紫貂皮大衣和红狐狸,毫无疑问,她在思念上官来弟,她抱着上官来弟的孩子,心中车轮转,双目泪婆娑。  高贵的洋女人用手绢半遮半掩地捂着嘴,在人市上转了一圈,她身上浓郁的香气,熏得我和司马家的小兔崽子直打喷嚏。她在一个盲老头身边蹲下,打量着盲老头的孙女。盲老头的孙女被洋女人脖子上的红狐狸吓破了胆,双手搂住爷爷的腿,藏在爷爷的身后。小女孩那恐怖的眼睛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盲老头抽着鼻子,嗅到了贵人的降临。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说:“太太,太太,救这孩子一条命吧,跟着俺她就饿死了,太太,俺一分钱也不要……”洋女人站起来,对那穿学生装的青年咕噜了几句,那青年便大声地问盲老头:“你是她的什么人?”盲老头说:“爷爷,无用的爷爷,该死的爷爷……”青年又问:“她的爹妈呢?”盲老头说:“饿死了,都饿死了,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先死了,先生,行行好,您带走她吧,俺一分钱也不要,只求您给孩子—条活路……”青年转身跟洋女人咕噜了儿句,洋女人点点头,青年便弯下腰去,试图把那女孩拉过来,但他的手刚刚触到女孩的肩头,那女孩就在他手脖子上咬了一口。青年怪叫一声,跳到一边去。洋女人夸张地耸肩咧嘴扬眉毛,并把那条捂过嘴巴的手绢,缠到青年的手腕上。  怀着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的心情,我们等侯了仿佛一千年,这个珠光宝气、香气扑鼻的洋女人带着她的手腕受伤的青年,终于站在我们一家面前。而在我们右边,盲老头正挥动着竹竿,抽打着那个会咬人的女孩。女孩机警地与她的爷爷捉着迷藏,使盲老头的竹竿每次都抽在地上或是墙上。“你这个穷命的鬼哟!”盲老头慨叹着。我贪婪地吸着洋女人的香气,从槐花的香味里分析出玫瑰的香味,又从玫瑰的香味里发现了菊花的幽香。而最让我迷醉的。是她的茹房的香味,这香味有些膻腥,令我微微恶心,但我还是张大鼻孔吸着。没有了手绢的遮掩,她的嘴巴完全地暴露出来,这是一个上官来弟式的阔嘴,又配上了上官来弟式的厚唇。厚唇上涂着红油彩。她的鼻子与我们上官家女儿的鼻子有共同之处,都是高耸的;不同之处是,上官家女儿的鼻尖是小蒜头的形状,显得愚蠢又可爱,而这洋女人的鼻头弯了一个钩,使她的脸上有几分食r猛禽的表情。她的额头很短,每当她瞪眼时便出现—些深深的皱纹。我知道大家都在注视着洋女人,但我可以自豪地说,谁也比不上我的观察细致,谁也不如我收获多,我的目光穿过她身上厚厚的皮毛,看到了她那两只与我母亲的茹房体积差不多大的茹房,它们的美丽,使我几乎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为什么要卖孩子呢?”青年举起缠手绢的手,指点着我的颈c谷草的姐姐们。  母亲没有回答他的问话。难道这种愚蠢的问题还值得回答吗?青年转过头,对洋女人咕噜着。洋女人注意到了在母亲怀里包着上官来弟女婴的紫貂皮大衣。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皮毛,她接着便看到那女婴的豹子般的、懒洋洋的y险目光。她避开了女婴的目光。  我盼望着母亲能把上官来弟的孩子送给那洋女人,我们也不要一分钱,我们还可以把上官来弟的紫貂皮大衣送给她。我厌恶这个女婴,她毫无理由地分食属于我的r汁。连我八姐上官玉女都没资格分食我的r汁,凭什么给她吃?!上官来弟那两只乃子闲着干什么呢?  沙月亮吐出上官来弟的乃头,呸呸地吐着脓血,然后又用水漱了口。他说:“这就好了,你这是积奶成疮。”来弟满面泪水,说:“老沙,咱们这样,像被狗撵着的兔子,到啥时是个头?”沙月亮抽着烟沉思着,瘦脸上凶巴巴的表情,他说:“妈的,有奶便是娘,先投日本吧,好就好,不好再拉出来。”  洋女人逐个地看了我姐姐们一遍。先看了脖子上c着谷草的五姐六姐,又看了不c谷草的四姐、七姐和八姐。对司马家的小王八蛋他们不屑一顾,对我他们表示出一定兴趣。我想我的优势是我头上柔软的黄毛。他们观察姐姐们的方式十分奇特。那青年按着这样的程序命令我的姐姐们:低头。弯腰。踢腿。双手并拢高举。双臂前后摇动。张大嘴巴喊啊——啊。笑一笑。走几步。跑几步,姐姐们温驯地执行着那青年的命令。洋女人专注地观看着。她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她指了指我七姐,对那青年咕噜了几句。  那青年对母亲说——他指指洋女人——这是罗斯托夫伯爵夫人,她是个大慈善家,想抱养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为养女。她看中了你们家这个女孩。这是你们家的福气。  母亲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把上官来弟的女婴交给我四姐,腾出怀抱,搂住了我七姐的头。“求弟,好孩子,你的福气来了啊……”母亲的眼泪乱纷纷地落在七姐的头上。七姐呜呜咽咽地说:“娘,我不愿跟她去,她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母亲说:“傻孩子,人家那才是好味呢。”  青年有些不耐烦地说:“行啦,大嫂,谈谈价钱吧。”  母亲说:“先生,既然是给这位……夫人当养女,孩子就算掉到福囤里了,俺不要钱……只求能好好待俺的孩子……”  青年把母亲的话翻给洋女人听。她用生硬的汉语说;“不,钱还是要给的。”  母亲说:“先生,问问夫人,能不能再要一个,也让她们姐妹有个伴儿。”  青年把母亲的话翻过去。那个罗斯托夫伯爵夫人,坚决地摇了摇头。  青年塞给母亲十几张粉红色的钞票。然后,对那站在马旁的车夫招招手。车夫小跑着过来,对青年鞠了一躬。  车夫抱起我七姐走到马车边。这时,她才大声地嚎哭出来,并对着我们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姐姐们齐声嚎哭着,连司马家的小可怜虫也咧开嘴,哇,哭一声,歇一会儿,再哇一声,再歇一会儿。车夫把我七姐塞进车里。那洋女人随着也钻进了车。青年即将上车时,母亲追过去,拉着他的胳膊,焦急地问:“先生,夫人住在哪儿?”青年冷冷地说:“哈尔滨。”  马车驰上官道,很快消逝在树林背后。但七姐的哭声、马铃铎的叮咚声、伯爵夫人茹房的香气,永远鲜活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举着那几张粉红的钞票,好像变成了一尊泥塑,我也变成了泥塑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露宿街头,而是住在一家小客栈里。母亲让四姐出去买十个烧饼。四姐却买来四十个热气腾腾的水煎包,还有—大包烧r。母亲恼怒地说:“四嫚,这可是卖你妹妹的钱!”四姐哭着说:“娘,让妹妹们饱吃一顿吧,您也饱吃一顿吧。”母亲哭着说:“想弟,这包子,这r,娘怎能咽下去……”四姐说:“您不吃,可就把金童饿毁了。”四姐的劝说非常有效,母亲含泪吃包子吃r,为了分泌r汁,喂我,也喂上官来弟和沙月亮的女婴。  母亲病了。  她的身体烫得像刚从淬火桶中提出来的铁器,冒着腥臭的热气。我们坐在母亲周围,大眼瞪着小眼。母亲闭着眼睛,嘴唇上全是透明的水泡,许多吓人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她一会儿大声呼叫,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用欢娱的腔调说,一会儿用悲哀的腔调说。上帝、圣母、天使、魔鬼、上官寿喜、马洛亚牧师、樊三、于四、大姑姑、二舅舅、外祖父、外祖母……中国鬼怪和外国神灵、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我们知道的故事和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源源不断地从母亲嘴里吐出来,在我们眼前晃动着、演绎着、表演着、变幻着……理解了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理解了整个宇宙,记录下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记录下了高密东北乡的全部历史。  皮肤松弛、脸上长满痦子的店主被母亲的呼叫声惊动,拖拉着松松垮垮的身体,急匆匆地来到我们房间。他伸手摸摸母亲的额头,连忙缩回手,焦急地说:“快请医生,要死人啦!”他看看我们,问四姐:“你最大?”四姐点点头。“为什么不请医生?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店主问。四姐哇啦一声哭了。她跪在店主面前,道:“大叔,行行好,救救俺娘吧。”店主道:“姑娘,我问你,你们还有多少钱?”四姐从母亲身上掏出那几张钞票,递给店主,道:“大叔,这是卖俺七妹的钱。”  店主接过钱,说:“姑娘,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请医生。”  花光了七姐换来的粉红钞票,母亲睁开了眼。  “娘睁眼了,娘睁开眼了!”我们眼含泪花,齐声欢呼。母亲抬起手,逐个地抚摸着我们的脸。“娘……娘……娘……娘……娘……”我们说。“姥姥,姥姥。”司马家的小可怜虫结结巴巴地说。“她呢?她……”母亲伸出一只手,说。四姐把包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她抱过来让母亲抚摸。母亲抚摸着她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店主闻声进来,哭丧着脸对我四姐说:“姑娘,不是我心狠,我也是拖家带口,这十几天的店钱、饭食钱、灯烛钱……”  四姐说:“大叔,您是俺家的大恩人,欠您的钱,俺一定还,只求您暂时不要撵俺,俺娘她还没好……”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八日上午,上官想弟把一沓钞票递给大病初愈的母亲,她说:“娘,欠店主的钱我已经还清了,这是剩下的钱……”  母亲惊问:“想弟,你从哪儿弄来的钱?”  四姐凄然一笑,说:“娘,带着弟弟妹妹回去吧,这里不是咱的家……”  母亲脸色惨白,抓着四姐的手,问:“想弟,告诉娘……”  四姐说:“娘,我把自己卖了……价钱还可以,店主帮着讨了半天价……”  妓院老鸨像检查牲口一样把四姐全身检查了一遍,说:“太瘦了。”店主道:“老板,一袋米就催胖了么!”老鸨伸出两根指头,说:“二百块钱吧,我做个善人,积点德!”店主道:“老板,这姑娘的娘病了,还有一群妹妹,再给她加点吧……”老鸨说:“嗨,这年头,善门难开呐!”店主求情。四姐跪下。老鸨道:“好吧,我这人心软。再加二十吧,顶破天的高价了!”  母亲身子晃了晃,缓慢地跌倒在地。  这时,我们听到一个沙哑嗓子的女人在门外大声吆喝:“姑娘,走吧,俺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等你!”  四姐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她爬起来,摸摸五姐的头,拍拍六姐的脸,揪揪八姐的耳朵,匆匆忙忙捧起我的脸亲了一口。她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激情漫卷的脸犹如风雪中的梅花。  “金童啊金童,”她说,“你好好长,快快长,咱们上官家可全靠你了!”说完,她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j鸣般的哽咽声冲出喉咙。她捂住嘴巴,像要跑出去呕吐一样,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nbsp&nbsp

第十六章

我们原以为一进家门就会发现上官领弟和上官吕氏的尸首,但眼前的情景与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院子里热闹非凡,有两个剃着崭新光头的男人,坐在正房的墙根,低着头,认真地缝补衣服。他们穿针引线的动作十分娴熟。还有两个人,紧挨着缝补衣服的人坐着,同样是闪着亮光的崭新的头,同样是十分认真的样子,他们俩在擦拭两杆乌黑的大枪。还有两个人,在梧桐树下,一个站着,手持一柄闪闪发光的刺刀,另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脖子上围着一块白布,湿漉漉的头上,噼噼叭叭爆裂着肥皂的泡沫。站着的人屈起腿,把手中的刺刀在裤子上反复擦了几下,然后,一手捏住满是肥皂泡的头,一手举起刺刀,比量着,仿佛在寻找下刀的位置。他把刺刀按在那爆裂着肥皂泡沫的头颅正中,撅起p股,手臂往下滑动,一刀到底,便将一大片湿漉漉的头发刮下来,闪出一块青白的头皮。还有一个人,在我们家囤过花生的地方,双手攥着一把长柄的大斧,劈开双腿,面对着一个老榆树盘根。他的身后,是一大堆劈好的木柴。他高高地举起斧头,让闪光的利器在空中略微停顿一下,然后猛地劈下去。斧头下落时他嘴里嗨了一声,斧刃深深地楔进树根里。他用一只脚踩着树根,双手摇撼斧柄,艰难地把斧刃拔出来。他退后两步,摆好姿势,往手里啐几口唾沫,又一次高举起斧头,榆木根盘响亮地裂开,一块劈柴像炮弹皮子一样飞出来,击中了上官盼弟的胸脯。五姐尖叫了一声。缝补衣服和擦枪的人抬起头来。剃头的人和劈柴的人扭过头来。被剃头的人倔强地抬起头来,但随即又被剃头的人用手按下去。“别动。”他说。劈柴的人说:“是讨饭的来了,老张头,老张头,讨饭的来了。”一个围着白围裙、戴着灰帽子、满脸皱纹的人弓着腰从我家堂屋里跑出来。他高高地挽着袖子,胳膊上沾着面粉,和善她说:“大嫂,另跑个门吧,我们当兵的吃定量,省不出饭来打发你们。”  母亲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家!”  院子里的人顿时愣住。那个顶着一脑袋肥皂沫子的人猛地跳起来,抬起衣袖,擦干净被脏水污染了的脸,对着我们哇哇怪叫。他是孙家的大哑巴。  哑巴跑到我们面前,嘴里哇啦,双手比划,表达了许多我们无法理解的意思。我们困惑地望着他那张线条粗糙的脸,心里萌生着许多毛茸茸的念头。哑巴眨动着土黄色的眼珠子,肥大的下颚连连抖动。他转身跑到东厢房里,拿出了豁边的青瓷大碗和那幅鸟画,对着我们炫耀。剃头的人提着刺刀走上前来,拍拍哑巴的肩膀,问:“孙不言,你认识她们?”  哑巴放下碗,捡起一块劈柴,蹲在地上,写出一行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大字:“她是我的丈母娘。”  “原来是大婶子回来啦,”剃头人热情地说,“我们是铁路爆炸大队一排五班,我是班长,姓王,我们大队来这里休整,占用大婶的房屋,十分抱歉。您的女婿,我们政委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孙不言,他是个好战士,作战英勇不怕死,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大婶子,我们立刻搬出正房,老吕小杜赵大牛孙不言秦小七,大家赶快搬东西,给大婶子腾出炕来。”  兵们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进正屋里去。他们背着叠得方方正证、捆得结结实实的被子,打着绑腿,脚蹬千层底布鞋,胳膊弯上挎着大枪,脖子上挂着铁地雷,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班长对母亲说:“大婶子,你们进屋吧。大家都在这里等着,我去向政委请示。”士兵们都规规矩矩,连那现在叫孙不言的大哑巴也站得挺拔,好像一棵松。  班长提着枪跑走。我们进入正屋。锅上加了两扇用苇席和竹片制成的笼屉,灶膛里燃烧着劈柴,火势凶猛,水在锅里响,蒸气从笼屉缝里蹿出。我们嗅到了馒头的香气。那个老伙夫,抱歉地对母亲点点头。他很慈祥。他往灶膛里塞劈柴。“原谅我未经同意改造了你们家的锅灶,“他指了指通往灶膛下边的一条深沟,说,“十几个风箱也不如这条沟。”火苗子轰轰响,使人担心锅底被熔化。面色红润的上官领弟坐在门槛上,眯缝着眼睛,注视着从笼屉的缝隙里蹿出来的蒸气。那些蒸汽飘飘袅袅,瞬息千变,果然越看越好看。  “领弟!”母亲试探着叫了一声。  “姐姐,三姐。”五姐六姐叫。”  上官领弟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们一眼,好像与我们素不相识,也好像我们与她根本没有分离开过。  母亲带着我们看了看收拾得很清爽的房间,感到坐立不安,处处拘谨,只好重新回到院子里。  哑巴在行列中对着我们扮鬼脸。司马家的小东西大着胆子去摸他们绑得结结实实的腿。  班长带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进来。他说:“大婶子,这是我们蒋政委。”  蒋政委白净面皮,嘴上无须,中等个头。腰里束一根宽皮带。胸前衣兜里别着一杆金笔。他客气地对我们点点头,又从腰后的牛皮挎包里模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他说:“小朋友们,请吃糖。”他将手中的糖平均分配给我们,连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也得到两块,由母亲代领。我第—次尝到了糖的滋味。政委说:“大婶,希望您能同意这个班借住您家的东西两厢。”  母亲麻木地点点头。  政委捋起衣袖,看看手表,大声问:“老张,馒头蒸好了吧?”  老张跑出来,说:“就好了。”  政委道:“你安排给孩子们开饭,尽她们吃,回头我让事务长给你们补足差额。”  老张连声答应。  政委对母亲说:“大嫂,我们大队长想见见您,请您跟我走一趟。”  母亲欲把怀中的女婴递给五姐,政委伸出一只手,说:“不,抱着她吧。”  我们跟随着政委——其实是母亲跟随着政委——我在母亲背上,女婴在母亲怀中——走出胡同,穿过大街,来到福生堂大门口。两个持枪肃立的士兵脚跟并拢,左手拄枪,右手并拢,从胸前弯过去,按在雪亮的刺刀刃上,对我们行了一个持枪注目礼。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弄堂,最后进入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摆着一张紫色八仙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两个大盆。一个盆里是野j,一个盆里是野兔。还有一笸箩白得发蓝的馒头。一个络腮胡须男人笑着迎上来,说:“欢迎,欢迎。”  政委说:“大嫂,这是我们鲁大队长。”  鲁大队长说:“听说大嫂也姓鲁?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家。”  母亲说:“长官,我们犯了什么罪?”  鲁大队长一怔,爽朗地大笑,笑罢,说:“大嫂误会了。请您来,没有别的意思。我与您的大女婿沙月亮十年前曾是交杯换盏的朋友,知道您刚刚归来,特意备酒为您洗尘。”  母亲说:“他不是我的女婿。”  政委道:“大嫂何必隐瞒呢?您怀里抱着的,不就是沙月亮的女儿吗?”  母亲说:“这是我的孙女。”  鲁大队长说:“先吃饭,先吃饭,我知道你们一定饿坏了。”  母亲说:“长官,我们走了。”  鲁大队长说:“大嫂慢走。沙月亮捎信给我,让我帮他抚养女儿,他知道您生活困难。小唐!”  一个漂亮的女兵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鲁大队长说:“帮大嫂抱着孩子,让大嫂吃饭。”  女兵走到母亲面前,微笑着伸出双手。  母亲坚定地说:“这不是沙月亮的女儿,这是我的孙女。”  我们穿过一道道弄堂,越过大街,走完胡同,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个名叫小唐的漂亮女兵,不断地往我们家运输食品和衣服。她运来的食品中,有用铁筒装着的做成小狗小猫小老虎形状的饼干,有用玻璃瓶子盛着的白色的奶粉,还有用瓦罐子盛着的透明的蜂蜜。她送来的衣服有绸缎缝成、滚着花边的棉袄棉裤,还有一顶竖着两只高高兔皮耳朵的棉帽。“这些东西,”她说,“都是鲁大队长和蒋政委送给她的”她指着母亲怀中的婴儿说,“当然,弟弟也可以吃。”她又指指我,说。  母亲冷漠地看着热情洋溢、脸如红苹果、眼如青杏子的女兵唐姑娘。母亲说:“拿走吧,唐姑娘,穷人家的孩子,消受不了这些好东西。”母亲把她的两个茹头,一个塞到我嘴里,一个塞到沙家的女孩嘴里。她得意地哼哼着,我恼怒地哼哼着。她的手碰了我的头,我的脚蹬了她的p服,她哼哼唧唧地哭起来。我隐约还听到了八姐上官玉女嘤嘤不绝、又软又轻的哭声,这是连太阳和月亮都要聆听的哭声。  唐姑娘说,我们蒋政委给这女孩起了一个名字,他可是大知识分子,毕业于北平朝阳大学,能写全画,还精通英文。沙枣花,这名字好不好?大婶,您别疑神疑鬼,鲁大队长是一片好心。如果我们要抢这个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唐姑娘从怀里摸出一个玻璃奶瓶,奶瓶上装着个淡黄色的胶皮乃头。她把蜂蜜和白色粉末——我闻到从那个领走上官想弟的洋女人身上发出的味道,便知道这是洋女人茹房的粉末——放在碗里加热水冲开,搅匀,装进奶瓶,说,大婶,别让她跟弟弟抢奶吃了,这样很快就会把您吸干,让我喂她这个,她说着,便把沙枣花抱了过去。沙枣花的嘴把母亲的茹头拽得像鸟儿韩的弹弓皮筋一样长,终于挣脱,挣脱后母亲的茹头像被热n浇着的活蚂蟥一样慢慢收缩,好久才恢复原状。我心中痛苦为了茹房,我痛恨沙枣花也是为了茹房。但这个可恨的小妖精已经在唐姑娘的怀抱里疯子一样吮吸着假茹房里流出的假r汁。她吸得那般香甜,我一点不馋。母亲的茹房终于又一次全部属于我了,我好久都没这么塌实地、安稳地睡着了;我的梦取代了我的嘴,梦吮吸着我的陶醉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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