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遇见大哥了。”那股慑人的气势消失了,而他的声音也一如平常轻快得像是带着笑意,但她却听得到隐于其中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苦涩。
这代表他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会那么痛,痛到她只能僵在原地,没办法回头,也没办法说出任何话。
“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宝物只有一个。”当她已知情,再隐瞒也没有意义。“我不在乎马、我也不在乎马场,因为这些只要我努力,全都可以得到手,却只有一样,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虽然他没有言明,但他语里的深情已清楚地告诉她,那个宝物是她自己。但……她一点都不值得啊……她咬唇,紧紧捉住已开始动摇的心不被他真挚的倾吐诱走。
“你明明那么勇敢,为什么一遇到我就变得懦弱了呢?”这犹如自语的低喃更是狠狠击中她的心。“我不想对你使诈,只是当你开始想要逃离我,我就只剩这个方法可以用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遇到他就变得这么别扭又讨人厌,她觉得歉疚,也想回应他的感情,但她就是动不了,只要一想到他对她的用情及心意是如此之深,整个人就慌到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逃,以为逃开就可以维持现状,结果却……
“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咬人。”他自嘲低笑,对她的执握已经放松,变成了轻抚着她腕间的肌肤。“像现在,你应该也只想逃到看不见我的地方吧?”
被说中心思,正要将手抽回的她僵住了动作,不知该气看得透彻的他,还是该气全在他预料中的自己。
她却不晓得,能看穿她,却正是让那个深情凝望她的男人最感到痛苦的一点,因为爱她、因为心疼她,他只能委屈自己。
“不过,你暂时可以缓一口气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想专注在捕马上头,可能不会每晚都回去,你就待在娘家吧,这样就不用来回奔波,也比我们那儿舒适。”他话说得很轻松,但顺着她掌指滑下的徐缓动作却透露了他的不舍。
他不想放手,也不愿放弃,他是如此渴求她,如此想要拥有她,但他累了,握在手中却没办法留住的无力感让他好累,方法用尽的他真的已无计可施了。
武朝卿逼自己收回手。给彼此一些空间吧,或许……他苦笑,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连番的挫折让他也懦弱了,竟连这点奢望都不敢抱持。
再深深将她的背影敛进眼里,他毅然起身,依他所承诺的拉出了彼此间的距离。
她将重得自由的手紧紧握住,但为何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释放,而是失去温暖的失落呢?
想到他的话、想到他对她的好、想到这些年的一切,陡生的冲动让她终于有办法回头,他却已渐行渐远。
你暂时可以缓一口气了。他说。
你明明那么勇敢,为什么一遇到我就变得懦弱了呢?他叹。
她以为他可以准确猜中她所有的想法,但此时,她发现被说中的只有她的懦弱,她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但错得让她也想不透的是……她一点也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第9章(1)
昏暗的房间让人无法辨明事物,燃尽的残烛说明了现在已然深夜,但袁长云仍睁着眼,望着那片黑暗无法成眠。
明明他说他可能会彻夜不归,明明他主动要她留在娘家,她却还是顶着夜风,坚持回到这间小小的屋子。
听到她说要走,大哥没有多言,只是那“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表情让她实在很想砍了他,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的拉不下脸,害武朝卿吃了多少苦?难道她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所以她忍住了,就算长地的大笑声连她进了马厩都听得见,她还是咬牙吞下那股恼怒,把力气花在纵马狂奔。
她回来做什么呢?袁长云蜷缩着身子,再度自问这个她已问过无数次的问题,而同样的,躺了大半夜,她依然没有答案。
只是从小长大的家让她待不惯了,只是想回来了,但少了那平常总让她咕哝缠人的怀抱,炕烧得再暖她依然觉得冷,被褥卷得再紧她依然觉得空虚。
习惯竟是如此可怕又恼人的东西,让她想抛弃骄傲、想漠视无法面对他的尴尬,只希望他能回来,别再那么辛苦地鞭策自己,捕马不急的,一点也不急的……
这房里有他的气息,她闭着眼,想像他就在身后拥着自己,惶惶然的心得到了些许的依赖,她总算睡着了。
过了半晌,她被冻醒了,因为有股冰冷自后环住她。
身后多了人,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或许是气息、或许是那专属于他的契合,虽然他没了平常熟悉的温暖,但她在还没睁开眼前就已经知道是他。
她觉得心安,却又好心疼,因为他将她抱得好紧好紧,紧得像是只要一松手就会失去她。
“不是要你别回来的吗?”感觉到她醒了,埋首她肩窝的他开口,声音好低好沈。
即使她见不到他的表情,声音也抑得像不带有情绪,她仍感受得到他的欣喜与激动。
这个发现让她好歉疚。其实她也可以做到观察入微的,是她没用过心,却还一边抱怨又一边享有他对她的了解。
“……我忘了。”她试着模仿他的云淡风轻,但他的冰冷实在太恼人了,她忍不住执起他环在她胸前的手举至唇边,想用气息帮他呵暖。
他竟将自己冻成这样……
感觉她的呼息在已冻到快麻木的掌指拂过,武朝卿没有言语,因为要抑住那份几将胸膛冲破的狂喜已费去他所有的自制,在这一刻,他只能放任自己感受她的关怀。
当在马厩里看到她的马,他愣住了,还以为是自己累出幻觉。
他没想到她会回来,因为他是真的要放她离开,并不是在欲擒故纵,可她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不求了,只要她愿意这样待在他身边,就算不用告诉他她的想法,他也满足了,她能回到家里等他,温柔地帮他呵着手,这不已说明了一切吗?
“知道你会等门,我以后就不能不回来了。”须臾,等到已能自若地戏谑,他才故意叹道。
听出他那隐于轻快之下的真实情绪,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可以开心的同时,却又觉得心痛——妻子等门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让他如获至宝。
“捕马不急,我们家没那么缺马。”她不要他那么辛苦卖命,他已不需要再用这个藉口留住她了。
“是我自己想捕,我是武家人啊!”他轻笑,眷恋地拥紧她。
原本是为了让她留有空间,同时也用与马较劲来分走自己低落的心情,然而现在他却是真心想要为他们的未来奋斗。
多不可思议?不到一天前,他还绝望到以为自己会失去她,现在却已能开始编织和她共有家庭的幸福情景,想做得更多、想累积更多的财富,给她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这段日子他那么“努力”,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吧?
手缓缓移上她平坦的小腹,想到在她体内很有可能已孕育着他们两人的骨肉,那股喜悦与满足让他几乎无法自已。
他的话让她好不安,因为她会想到他提到父亲时所说的话。能和马缠斗至死,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她可以理解他们宁可被自己最喜爱的事带走,而不愿垂老躺在炕上等死的悲凉。
但……太早了,他还年轻,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别这么丢下她,他说过他最想要的宝物只有一样的,别因为那些次要的东西而放开她……
“我要你每天回来,不管再晚都要回来。”即使会被他认为是任性她也不管,她要逼他承诺,这样他会记挂有她在等,当他要奋不顾身时才能缓住他。“要是你敢为了捕马不进家门,我就让你睡马厩!”
武朝卿低笑,心里好暖好暖。
她的个性就是改不了,都到这地步了,直接说没见到他,她会放心不下这不就好了吗?
偏偏他就是爱她这什么都伤不了的凶悍,让他再忙再累,只要想到就会忍不住笑,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好,我答应你,别叫我去睡马厩。”他咕哝道,闭上眼感受她的软馥。“我答应会每天回来让你看……”
以为失去,却能再度紧拥她的心安,将他自豪的意志力全都瓦解,从不曾被疲累击倒的他,难得地开始昏沈了。
而这边,袁长云陷入了心头的挣扎。
她不是一直盼着他回来吗?结果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这样不是依然没有改变吗?在他累了一整天,在他对她付出了这么多之后,给他一句温言软语并不为过吧……
她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在她觉得自己若再不动作,狂跳的心很可能会就此跳出喉头时,她终于回头,却看到他扬着幸福的笑,睡得好熟。
她咬唇,想笑又有些失落,但最多的是对他的不舍。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又这么直接地看他。
心不慌了,只有悸动是那么明显,让她明白自己其实是深爱着这个男人的。
只不过是一句话,她却给不出,他也就这么有耐心,默默吞下这些苦,让她将他当成了坏人。
她倚靠进他怀里,环住他,感觉睡梦中的他也紧紧回拥自己,那可爱的动作让她好想笑,快被满满的甜意给融化。
别吵他,让他好好睡,这事不急,他们还有好多时间,或许等他这阵子忙完了,等大雪封闭了四周,他们只能待在这小屋子,到时她连想躲都没地方躲。
那时候,她应该就可以说出口了吧?再给她一些时间,再让她聚集多一点勇气,她应该就说得出口的。
不急呵,他们还要牵手走过一生一世呢……
★★★
她以为时间还很多,她以为她还可以再凝聚倾诉真心的勇气,但当他一天一夜都没回来,她发现她错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下午她从马场回来时还是细小的雪花,等她提水时,转为强劲的风势把她的脸刮得又冷又痛。
但她还是咬着牙,提满了一整个铁锅的水,她煮完晚膳后才要烧热,这样他回来就可以洗个暖暖的澡,准备用膳了。
煮好的小米粥就搁在铁锅盖上连带温着,菜不多,而且都是她从娘家搜刮来的,有烧饼、酱瓜、腊肉煮酸白菜,不是很丰盛她知道,她会再改进,但目前只能请他先委屈一下了。
她等着他归来,水冷了又烧、烧了又冷,外头已风雪连天,连紧闭的门窗都像快抵挡不住般撼动着,她却依然专注守着那锅水,好让他踏进家门时就可以用温暖驱走满身寒冷。
她才不担心,他承诺过她的,再晚他还是会回来。她坚定地捉住这个意念,不去想时间。
烧着烧着,柴没了,她准备再去外头搬些柴进来,一开门,风雪狂猛卷来,若不是她及时扶住门框,她已被吹倒在地。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其实天已经亮了,是满天乌云让她以为还是黑夜,答应过她每天都会回来的人,至今仍没有出现。
刹那间,她只想冲出去找他,若不是又一阵夹带冰霜的暴风阻止了她,她真的会就这样奔进这冰天雪地里。
她这一去只是在找死,别说找到他了,她根本就自身难保!
察觉到自己的莽撞,她总算冷静下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将这个家顾好,别让他回来后还没办法休息。
她打起精神,做自己真正该做的事,用手臂挡脸与风雪抗衡,去马厩安抚坐骑,巡视屋子有无需要补强的地方,当她抱着柴进入家门,门一关上,她累到只能靠着门瘫坐在地。
隔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又有了力气,看到柴散落一地,她想捡,却发现只不过出去这么一趟,她的手就已冻僵到没了知觉,连柴都拾不起来。
那他呢?露天席地直接承受风雪吹袭的他,怎么捱得住?漫然泛开的担忧让她再无法保持乐观,她无助环臂,将脸埋进膝上。
她要怎么再告诉自己他只是被匹狡猾的马儿给绊住了?风雪大到寸步难行,在外头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他答应过她的啊!
感觉自己快哭了,她用力咬唇,将那股哽咽及脆弱硬逼回去。
她要相信他,她很强悍,而他是比她更强更有力量的人,心慌无济于事,他一定不会被这区区的风雪打倒,他都做得到了,她又怎能认输?
把那些消沉的思绪全都甩开,她撑地站起,抬头看到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又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眼默祷——
爹、娘,请保佑他,别在这种大雪的天气里带走他。
爹,您的英勇让我敬佩,但他有我,请原谅他没办法为了捕马牺牲所有;娘,如果时间能倒转,我会拉住您不让您睡在那冰天雪地里,但请您引领他回来,他有我,他放不开的,他没办法像您走得那么洒脱。
对不起,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改过称谓,但我现在已真心认定自己是武家媳妇,我不会再叫您们伯父、伯母了,请原谅我觉悟得这么迟,求求您们,让我有机会告诉他,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他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第9章(2)
可恶,她怎么又快哭了?顾虑到自己现在正和公婆说话,袁长云忍住没将咒骂出口,但原本慌到坐立难安的心神已镇定多了。
她拾起柴,去厨房重新生火,将那锅水烧热,一边找出水囊装满饮水,还动手将菜肴一一夹进馒头里,再用油纸包起。
她努力做好准备,好在风雪停歇时可以直接出去找他。
如果他回来,他还是能洗个暖呼呼的澡,再喝小米粥配夹好菜的馒头;如果他没回来,有了这些水和食粮,她可以找上三天三夜也不怕体力不济,一找到他还能先让他填饱肚皮。
她刚刚是疯了不成?竟有勇无谋地想直接冲出去?他喜欢的不是这种会笨到找死的女人,而是真正帮得了他,不会雪上加霜的冷静女人。
等着吧,她要他感激涕零,庆幸自己娶到一个好妻子!
她让自己的心思和身体都忙碌着,说什么也不愿往不好的结果想去。
经过等待的煎熬,外头风雪总算转小了,虽然还听得到风呼呼地吹,但至少雪已快停了,只剩细细的雪花迎风飞舞。
她赶紧穿上披风,抓了准备好的水粮冲出门,直奔马厩。
“忍耐一下,帮帮我,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犒赏你的。”她一边帮马配上装备一边安抚它,恶劣的气候会让马觉得恐惧,这是种虐待,但她已别无选择。
坐骑接受了她的恳求,似回应似安慰地嘶鸣了声,以蹄踏地表示它的蓄势待发。
袁长云很感激,却发现那蹄声怎么越来越大。
她的好马儿兴奋过头了吗?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蹄声已来到马厩前,她才惊觉原来是有人接近。
这一刻她什么都没办法想,只能直盯着那道微敞的门,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彷佛只要一个眨眼、一个吐气就会让那人消失无踪。
此时,门开了,即使他的头上、肩上几乎都被白雪覆盖,她仍认得出那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回来了!倏然而起的心安化成眼泪模糊了视线,强撑多时的冷静已完全溃堤,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时,她已朝他飞奔而去。
“长云……”他才关上门正要唤她,就被她扑得往后倒,要不是身后的门太坚固,他们肯定会一起破门跌进雪地里。
“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的……我以为我来不及说了……”她将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环抱住他的手臂收得好紧。
她的眼泪将他的心全绞拧了,他也紧紧拥着她,像要将她融进血肉里般拥着她。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没骗你,我回来了。”他不断重复低喃,他知道自己吓坏她了。
他再也不会逼她示弱了,看到她这样发狠地哭泣着,想到她承受了多大的心理折磨,那感觉比他自己被千刀万剐还痛。
他宁愿她一直都是骄傲睥睨的,他宁可她别那么牵挂他,这样她就不会痛苦哭泣了。
“你还是骗了我,你没有每天回来!”她哽咽控诉,发现自己竟像个没用的女人只会哭,而她却没办法克制,哭得更凶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应该先关心他是否安然无恙,开心他的平安归来,然后带他进屋,让他涤去一身的疲惫——
结果呢?她却是恶狠狠地骂他,还在他面前大哭,那她这段时间的冷静及强撑不就全都白费了吗?一思及此,她更是抬不起头来,眼泪鼻涕只能往他身上抹。
“我没事。”
他顺着她的颈背来回轻抚,柔声安慰。“我只是被风雪困住了。”
他幸运地找到一个山洞藏身,没想到这场风雪却比他预料的更长,想到她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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