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反应，往往能把一个人的情绪剖析到最真实。”
分析案情的那个晚上，住在四楼的那只猛兽这么和他说过。
卢大督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不由自主就想要认同。
——他终于觉得有点不太对了。
而这种可以说是……啊，大概就是“预感”没错的微妙情绪，在kings赶到医院的那一刻，终于飙升至最高点。
——永远笔挺的衣线早就乱得不成样子，就像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一样；白色衬衫，结果袖口却带着一大片油渍，显眼到刺目；从来都是大小脑发育不协调，体育课永远低空飞过及格线的人，却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就在明令禁止要保持安静的医院里，跑得一额头都是汗。
毕生未有的狼狈。
简直都不像是那位以优雅闻名的绅士。
认识这么多年，这样的kings，连自诩为最佳老友的卢大督察也是第一次看见。
异常到这种地步，卢家二哥就算是傻了，也该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
就好像现在，他自认已经试探得足够明显，换成平常的kings一定早就发觉不对了。可今天呢？别说察觉，自家老友等在大小姐床边，听见他的话了，才把目光从大小姐身上移开，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然后又安静地看回去，目光找准大小姐，再次定住不动了。
卢大督察：“……”
所以说，你这么“嗯”一下，到底是几个意思？喜欢不喜欢，在意不在意，或者干脆点，到底追求还是不追求，泥煤的你倒是给句准话啊老友！！
卢大督察嘴角一抽，终于要承认，他家老友现在是真的不太能看见他。
——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啊魂淡！
“……话说，要先拜托你照顾一下我家大小姐了。”想了想，卢大督察还是决定要识趣退场，而且，“我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暂时的话，估计没办法一直守在这，只好麻烦你了。”
“……嗯。”这一次，教授的眼神在老友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你自己也小心。”
“啊，放心放心。”
卢大督察随意挥了挥手，又看了大小姐一眼，确认的确是没什么问题了，这才轻着脚步离开。
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教授却没有立刻转身。
他保持着刚才与老友对视的角度，站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已经乱了的刘海滑下，挡住他的眼睛，刚才还很安静的眼神就慢慢模糊起来，直到最后，氤氲得不可辨认。
他其实觉得自己过分了。
——gordon是他最好的朋友，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就算后来他出国这么多年，彼此也从来没有生疏过，一样默契十足。虽然调笑般的说话方式一直也不怎么正经，还喜欢开他玩笑，可实际上非常有责任心，是相当可靠的人。
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gordon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尤其是……
慢慢地，他回过头。
——尤其是，还把她也牵扯了进去。
景博知道，这是一次影响巨大的恶性案件，无论是身为负责人的卢天恒高级督察，还是身为哥哥的卢天恒，也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他大概都已经濒临界限了。
景博也知道，他刚才太过忽视gordon。安慰他，鼓励他，才是身为好友应该做的事。
其实景博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只是……做不到。
——他感到很抱歉，然而，他又是真的做不到。
慢慢地，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爆炸。
景博就任职于物理系，是副教授，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在已知条件下的那样一场爆炸，究竟可以造成多么可怕的伤亡。
——这次她能避得过，“侥幸”两个字所占据的比重，大到他甚至不愿去计算。
只差一点。
他是太聪明的人了，所以他知道，真的只差一点而已，如果她没有坐在那个位置，没有那道室内墙，如果割伤她的玻璃片再深一点……
景博从来都是足够理性理智的人，他热衷于提出一百个不同的科学猜想，然后用一千种乃至一万种方法去验证，乐此不疲。
但是，他从来也不喜欢在无法改变的现实下，再去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
而这是第一次。
他庆幸于所谓的“如果”。
“……被你吓了一大跳。”
景博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总之，是直到紧握的双手已经平稳了，不会再颤抖了，他才慢慢地松开拳头，愣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笑着说了一句话，声音有点低，有点哑。
“……这样的黑色幽默，我想，我大概没有办法去欣赏……”
景博从来不开快车，他尊重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所以他不会任性妄为到用别人和自己的安全作为发泄情绪的道具。
只有今天。
他不知道自己的车速究竟彪到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闯没闯红灯，他甚至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车技，可以一路风驰电掣地赶过来，却没有发生一点意外。
事实上，他当时什么都没有想。
脑子里唯一清醒的念头，就只有gordon的那一句——“虽然没什么大事，不过……天晴还是受了点伤。”
她受伤了。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该放心的。
——那样剧烈的一场爆炸，她逃过了，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受伤，已经是太过幸运的结局。
景博其实可以这么告诉他自己，不用着急，因为再着急也没有用，他的专业并不是医学，所以即使立刻赶到现场了，也根本帮不上她什么忙……
他有一百个都不止的理由可以说服自己。
却到底没有成功。
所以还是这么慌乱地赶过来了。
——甚至景博这一生，活到现在，也没有这么慌乱过。
而让他这么茫然失措的人，还躺在床上，睡得很安静，很香。
她的脖子上还缠着绷带，几绺头发轻轻搭在上面，纯黑将纯白反衬到刺目。
景博静静地看着，终于还是伸出手，慢慢地，轻轻地，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绺头发拨开。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
或许是因为受伤昏睡的缘故，她的体温有点低。
“……我认输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景博突然这么轻声说。那语气无奈至极，就像是攀登一座陡峭的高山，才到山腰，就知道再往前会更加坎坷，更加艰难，也许随时随地都会粉身碎骨。
只是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坠落，抑或登顶，二选一的问题，永远不会有第三个答案。
是这样无奈的一种口吻。
作为一个科学家，景博其实也是相当执着的人，他从来不会轻易认输，哪怕再困难，也要走到他心中为自己划定的终点。
可是，今天的他终于要承认，他到底还是输给了她。
——指尖划过，她透凉的体温，一下子就让他提起了整颗心。
完全无法自控。
景博苦笑。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才可以不去向她认输。
42第四十一章
除了医护工作人员之外,估计脑筋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往医院跑，始终自认正常的卢大小姐当然也不例外——事实上，大小姐是相当不喜欢医院的，如非必要,她甚至不会在医院就餐，也不是说什么洁癖，而是莫名其妙地坚持,就是吃不下去而已。
无奈她最近运气太差。
——接二连三，各种奇葩理由,反正总要去自己最讨厌的地方打个转，报个到。这一点,让大小姐也只能默默吐血。
这次更好，喝个咖啡,居然也能让她把脖子上喝出老长一条伤口……虽然没伤到大动脉真是万幸，但是，因为伤得太不是地方，她现在说话喝水都很困难，动一动喉咙就觉得整个脖子的皮肤都扯紧了，那感觉……艾玛，简直让人想抓狂＝ ＝。。。
嗯，别说医院的饭菜，连口水也喝不下去了呢思密达~
天赐的减肥良机，浪费了简直就可以去卧轨了呢思密达~
好开森啊思密达~
……
表面淡定的大小姐，在心里义无反顾地撞墙一百次。
——她真是脑子里开黑洞了才会去纠结什么“早已远去的过去”！这下子好看了吧，不矫情的人偶尔矫情一下，就成功把自己矫情到了爆炸现场，然后成功受伤入院，据说之后还有一场修复疤痕的美容手术正在翘首等待……
啊，突然觉得这辈子的矫情都圆满了呢泥煤的！＝_＝
卢大小姐躺在床上，因为心情不好，所以非常自觉地采用了一个标准的“挺尸”姿势，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挺在那，两眼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就算了，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
“……我去！”
一进门就惊见她这幅造型，卢大督察嘴角顿时一抖，“大小姐你这是要吓死谁啊？还有这扑面而来的诈尸气息是怎么回事……”
“诈泥煤的尸！”
大小姐还没说话，被堵着还没进门的人倒是马上就怒了，直接一只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力道毫不留情，把堂堂卢大督察都拍了一个踉跄：“我家真爱肯定活得比你长好嘛？就算你变成化石了，我家真爱都能带着我去给你上香！”
……
不，大小姐来上香的时候，哪怕看在她二哥作古多年的份上，也千万不要带着你这只猛兽来打扰他的在天之灵了，请让他从此安息吧拜托了……
卢家二哥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心中无限悲伤。
督查卢天恒的烦恼无人可解。
一巴掌把人拍开的沈大律师，甚至都没有多看受害人一眼，整个人直接就朝大小姐扑了过去：“亲爱的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想喝什么汤啊？我随时听候差遣给你做呢么么哒~＝3＝”
这下子，一直挺尸的卢大小姐终于有了动静。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
不是对每天来送汤的这两只二货有什么抱怨，也不是她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挑剔，而是汤汤水水什么的……泥煤的真心是不管饱啊魂淡！tt
她想吃饭，米饭，香喷喷的大米饭！再不然就是给口饼干都好啊！从醒来到现在只能吃流食却各种饿的人真心要疯了好嘛！！
要不是伤口限制，卢大小姐简直想就地打滚给她的主治医师看。
——拜托了，就给口饭吃吧求您了t口t！
大小姐在心里哭得一脸血。
“好啦好啦，乖乖的，不要抱怨~”沈大律师当然了解自家真爱的吃货本质，一看那眼神，就知道她还不一定在心里怎么抓狂呢，“再忍耐一下，等伤口恢复得好一点了，我马上给亲爱的做一顿大餐~~”
“……”
卢大小姐看了她一眼，默了一下。
这话听着……嗯，略耳熟。
啊，对了，之前教授也是这么安慰她的来着，说等她出院了，一定陪着她把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吃一遍，所以现在不要闹脾气了，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也不要背着人偷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当时，卢大小姐一直看着他。
——就和她家二哥一样，大小姐从来没看过教授那个样子。
一睁开眼，就是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醒来的时间是清晨，所以他应该是守了她一整夜。
发现她醒了，也是他帮忙叫的医生，然后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水，怕她扯动伤口，他甚至没有拿杯子给她喝——沾了水的棉棒，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抹在她的唇上。那种甚至是在不停调整力道就怕弄痛她的样子，让喉咙冒火的大小姐一直很安静地坐着，没有告诉教授：其实她宁愿伤口痛，也想立刻几杯水灌下去……
景博自己不知道，连续忙碌这么多天之后，他没有休息，就这么认真地一直守着她，就连眼睛都熬红了。因为怕她醒来的时候没有人在旁边，他甚至没有回家，于是就这么穿着同一身衣服过了一夜。
干净，轻微洁癖，注重生活品质的绅士景博，有生以来，第一次狼狈到这种地步。
可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狼狈。
卢大小姐是亲眼看着的，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的景博，穿着一身已经皱了的西服，却用最柔软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用同样柔软的语气跟她说，现在最好不要说话，所以只要眨眼就可以了，接着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没动静；想吃东西吗，她才眨了眨眼。
他就露出非常抱歉的笑容，轻声安慰她，现在可能要暂时忍耐一下，吃东西会扯痛伤口，不过之后等恢复得比较好了，她愿意的话，他可以陪她把全香港所有的美食店都尝试一下……
卢大小姐不是傻子，所以她看得出来，教授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太一样了。
——有什么他一直想掩饰的情绪，渐渐地，慢慢地，就这么自己露出了端倪。不过还是不强烈，也不强势，而是轻轻浅浅，温温柔柔，就像她一直形容他的那个词一样，像是“雨后晴光”。
他以前看着她的时候，总好像是把她当成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温柔而又小心。可是这一次，他看着她，眼神还是温柔的，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教授是太会照顾别人感觉的人了，本身性格又很温和，所以这样的眼神一旦出现……简直就有种“下定决心”的味道。
他应该是有了什么决定了。
可是，他决定了什么？
……
这个答案，其实卢大小姐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
那么，她的决定呢？
她自己又打算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
“……亲爱的！咦？亲爱的？”
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卢大小姐终于回过了神——话说她刚刚居然走神了么……
身边，沈大律师正一脸疑（八）问（卦）地看着她：“亲爱的在想什么？连我背给你听的菜谱都没听进去，这么入神啊。”
“……”
卢大小姐的目光瞬间飘忽了一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都已经饿到这种想打滚的地步了，结果一想起这个问题，艾玛，居然还能走神是几个意思啊……
因为有点小纠结，所以沈家猛兽和卢家二哥不约而同注视她的眼神，一向敏锐的卢大小姐没注意到。
“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见professor king？嘤嘤嘤，我的帅哥教授呢？”
毫无预兆地，总之，沈大律师突然就泪奔了，“之前明明每天都会来的啊，为什么今天都这个时间了还不过来？吐艳，没有男神的日子，总是寂寞如狗血啊思密达/（tot）/~~”
“……”
这一次，刻意观察的卢大督查看得很仔细，他家大小姐的眼神……嗯，这越来越飘忽的感觉啊→ →。。。。
“kings1ey今天在实验室，出不来了。”卢家二哥慢悠悠地说，“他的一个实验之前出现了误差，结果他只顾往医院赶，没有立刻回去修正，最近又硬是抽出时间过来，弄得整个实验进度都拖后不少。”
卢大小姐的眼睫一动。
“据说和他进行同类实验的科学家都在赶进度啊，只有他一个人落后。现在要和别人拼速度了，所以好像从今天开始就要不眠不休地一直奋战，直到成功为止。”
这次，卢大小姐终于默默扭头了。
——她知道教授今天不会过来，早就已经告诉过她了，可他的理由是“可能有点小事要忙”。
他说只是“小事”而已。
卢大小姐想叹气。
而沈家猛兽和卢家二哥，却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果然，这是要萌发jq……不，看自家真爱/大小姐这个样子，摆明是jq早就萌芽了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只二货的感觉……啊，很复杂。
——把教授推到卢大小姐身边，是他们俩明明没有串通却异常默契的一件事。沈大律师是觉得自家真爱差不多也可以再开始一段新感情了，对方又是她挺看好的教授，所以推动一下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卢大督察则是深怕自家大小姐被前者掰弯（……），又深知自家老友的人品和性格，所以卯足了力气想要撮合他们。
之前，因为教授是天生温柔的性格，卢大小姐又一直没什么明确变化，还让他们以为这两个之间没进展，说不定就要止步于所谓的“好友”程度了。
现在看来……
艾玛，这怎么会是“好友”之间会有的感觉啊！
掀桌，这两个难道是背着他们发展了“地！下！恋！情！！”的节奏嘛？！（╬￣皿￣）
43第四十二章
地下恋情什么的,至少在大小姐这里，她还没有要承认的意思。
——好感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教授那样一个人,连“讨厌他”这种事做起来都太困难了。更别说他还一直对她这么照顾，体贴，连最看重的物理研究也愿意为她耽误……
这种已经“过分”的好,大小姐如果说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别说骗鬼,就连一直被她当成鬼来骗的二哥大人，……,也不会相信。
事实上，卢大小姐是一直记得的,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他守在床边。她抬头的时候，小小的一个她甚至还睡在他的眼睛里。
她记得的，那双眼睛，之前一直都是温柔的，漂亮的，眸子黑得很纯粹，不带一点杂质。每次对上他的视线，都会让人由衷赞叹，觉得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只有那一天，因为守了她整整一夜，他甚至熬红了眼睛，连眼圈都有点发黑。
对了，还有他身上发皱的西服。
——即使是教授，那也不会是多么“好看”的样子。
可是他看到她醒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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