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道:“你做什么这么犟?没有人要我的命,是我自己要的,那也不行?”
喻余青定定看他,一字一顿道:“那就是少爷在要我的命了。”
王樵哭笑不得:“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这还不过是五五分成,不一定的事儿。就算到了万一,我要你好好活着,才好替我报仇。”
喻余青的手猛地从他手中抽走,薄唇微张,似要说什么却出不了口,只见胸膛微微起伏,映着一张雪白面皮透了点恼怒的薄红。王樵狠下心来不去看他,转头去问另外几人:“既然如此,劳烦几位告诉我,若我舍得下这一身剐,还要做什么方才足以自证?”
薄暮津尚且犹豫不答,庞子仲道:“若你能上得了顶楼,自然有办法可以证明。但能不能全身而退,可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你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天底下又不只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做什么硬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看还是让暮津带你们从后山鸟道下去,再做计议。”
王樵却心道这条路怕是走不通。若是离了这里,原本想要仰仗的十二家也会变成敌人。他们便会认准了凤文在自己身上,那时候再要解释,比现在更是千难万难;那时候前有名门正派,后有魔教妖人,他们两人形单影只,处境危难之际,喻余青那样的性子,凭他王樵自个一双剑茧也没生过的富贵白手,又怎能护得周全?心念电转之际,一瞬已经做了决断,点头道:“好,我便上楼去看看。”
薄暮津看着王樵面不改色,毫无犹疑,连恍惚纠葛片刻也不见,心下不由得佩服,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多枉劝。王三少爷遇事丝毫不拖泥带水,倒是极为难得。”
王樵展眉耷眼,懒懒笑道:“我便是嫌想来想去的麻烦,所以也不多想,便当即去做了。”
喻余青背着身子,不去瞧他,轻声道:“是呀,你又想过什么?你一觉睡醒,一个呵欠,要不学武,便不学了。任凭老爷打断了藤条,你也不学;要出家时,便出家了,家里人怎么想地,你可曾听一句劝?现在你为一个答案,便把命也赌上,我又怎么拦得住你?”
王樵想说不是,却又无从驳起。讪讪道:“阿青……”对方却不理他,一拧身当即走在前面,伸手便去扳开那隔着楼道的挡板。众人觉得这一下太过冒险,怕万一外头有人,岂不是被瓮中捉鳖了,都急忙阻道:“且等一等!”
喻余青扣着那板缝,等的便是他们这一下起身,这山壁矮窄,转身行动皆为不便,便连拔剑也难;他趁手便捉住了王仪,一把扯到自己跟前扣住了脉门,占据了最靠木板壁边的宽敞位置,一双细眼环顾几人,道:“少爷信你们,我却不信。几位和我家少爷也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如此尽力相帮?我们现在一穷二白,内忧外患,还不知道惹上了什么麻烦,你们这般帮忙,日后家佬那里,该如何交待?”
薄暮津与庞子仲互看一眼,尚未打话,王仪已经奋力挣动,一张俏脸皴得通红,叫道:“子仲叔、暮哥救我!这登徒子好不要脸……”却是因为他那双大手往她颌下一扣,锁住了细腻玉颈,将女孩儿整个人环在怀里;稍稍用力,便迫得她一双眼里泪盈盈地,偏出不了声,看上去可怜委屈已极。
王樵却知道喻余青平素里风流成性,断然不舍得伤害女子,因此看出他这是虚张声势,怕是要试试他们的水,因此也不叫破,也不插手,心道若是真有一二,难道不该是这二位反手便擒了自己,和那姑娘换便是了。他动也懒得动一下,只等着束手就擒,可谁料等了半晌,那二位倒并不动手。
薄暮津道:“我们也有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的情衷。怕是不足为外人道,但我薄家也是十二家登楼东道主之一,无论这凤文沾染了如何是非,我自然责无旁贷。”
庞子仲连连摇头道:“这傻儿憨直耿切,却总得有人帮他。 也不怕你们知道,我胖子欠他好大一笔人情。十年以前,我和这位薄家的大少爷、十二家中的天之骄子一同登楼。嘿嘿,人家那时候年纪轻轻的,是头一回,我却已经是三进宫了;当时想着,这一趟若是不成,我也不在家中混日子了,丢人。谁料道那一趟顺顺当当,走到了顶。你们知道,这十二层楼,是分做‘下三层’、‘中三层’、‘上三层’和‘顶三层’的。最顶上三层,只有三人能够进去,那便是放着我十二家武学瑰宝的藏地。”
喻余青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九层,那上九层的人名得放榜似的大写出来;原来那儿就是最后一关,上得了十层,就是最终的结果了。
“上了顶三层我才知道,我这微末道行上来,全然是有人设计,为了给人送死。”庞子仲冷笑道,“若不是暮津这耿直性子不愧他‘义薄云天’的称号,无论是龙图龟数都一概不为所动,我便被交代在那儿了。我和他没什么私交,也不攀什么关系,但我说要帮的时候,就一定是要帮;更何况是牵扯凤文的事。”他掸了一眼王仪,道,“仪妹子,你是知道的。当时跟我俩一同上去的,是你的母亲沈茹珑。”
这名字便似一帖良药,王仪听了,便止了挣扎,红着眼眶略略地点一点头。她轻轻一眨眼,原本就噙在睫上的眼泪便滚了下来,凉丝丝地落在喻余青的手背上。喻余青便放开了手,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对不住啦。”抬手替她擦了眼泪,呼吸便贴着耳畔一阵阵地鼓动,吹着她耳畔碎发擦着脸。王仪被他惹得恼也不是怒也不是,红着脸轻声道:“那你撒开了手。”喻余青笑道:“其实话已经问完了,但这个我舍不得。”王仪怒道:“你这般没轻重的,和你家少爷怎么学不到丁点好样?你当我不会杀你么?”喻余青贴着她耳畔调笑道:“其实我都是虚扣着的,你一挣便开了。那时候你叫着我污了你清白,再一剑杀了我呀,这条命便是你的了。”王仪啐道:“好不要脸!你这条命一会儿是你家少爷的,一会儿又是别人的,你有几条命来?”喻余青道:“我们属狐狸的,都有九条命呀。”王仪心道:“你也知道自己属狐狸的,这副妖孽皮相,嗓音底下都能勾魂。”低头看时,他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确是虚搭在那儿,但她心念一动,却也没挣,这会儿便像是靠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体己话的小情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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