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心头却自是一惊,暗道且慢,那十二家来灭我一门的时候,也说得是同样的话,这其中机巧,似乎正漫然连成一片。但他并不矫舌,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波动,只把这一节放在心里,仍然一片天真烂漫的模样,听那千面人道:“你自然没见过他。应该说,即便你见过,也认不出来。他可以早上是耄耋老人,晚上是妖姣少妇;今日是行脚僧人,明日是落魄书生。 一人千面,千变万化,随心所欲。嘿嘿,你小时候遇见的那个疯癫道人,十之有九便是他了。”喻余青大为惊奇,从未想过天底下居然有这门奇功,但想到先前薄暮津与庞子仲说起当年登楼往事,自称王潜山的人居然生了一张极为年轻俊朗的脸庞,当时听来,殊为怪异。但若是依照这般说法……
他正思索间,那老者出手快如闪电,叫道:“都告诉你了!走吧!”劈手一掌,出其不意朝他打来。喻余青一晃神间,已经失了先机,只得往旁边一避;谁料脚下一空,心道“不好!”才知道那老者说话间早已悄悄打开另一处隔板。这里机关林立,链绞众多,当真是防不胜防。他心念电转之际,人已经直直地往下落去,那千面人从后跟上,提住他后颈的衣衫,另一只手往上一扬,铁锁立刻绞住链齿,阻住了他们下坠的力道,再缓缓往下放去。片刻之间,只觉得双脚轻轻落地,居然已经从中空的夹板缝隙之中来到了六楼。这里的墙板层隔较薄,喻余青顺着木质缝隙往外望去,上下之间的情形对话,这下便听得清楚,瞧得明白。
第二十六章 底事呢喃语
那上下诸人,对话情形,都一一落入眼耳之中。喻余青看见尉迟启珏出手快迅利落,气派非凡,又比自己长不了数岁模样,心中比较之心大起。他生性爱美,眼下倒不觉得白公子这一身白相形状诡异,反倒觉得那一头白发、连睫毛也根根尽白,实在是罕美得很,比自己细心保养的一头青丝要来得美得多了。见他提着柳桐君就要上楼来,又拽起地上被自己先前出手惩戒的薛三,这才记起自己先前从他手中抢走了那本册子,当时只是心性上头,以示惩戒,此时往身上一摸,拿了出来,心道:“不知上面记了些什么,令他那么在意。”这时候翻开来看,只见每页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了十二家中的后起之秀的武功路数,擅长与不擅长的技法,甚至有他们的弱点、软肋和进境,俨然已经自成一派学家。显然,薛三还靠这个赌赛赚钱,并把这些讯息卖给他们登楼赛会的对手并以此维生。那矮子自个功夫差劲,但眼力笔力却当真不假,写得真切翔实,看那些问题破绽的眼光也造诣精准,居然在笔头上颇有武学大家的风范。喻余青随手一翻,居然看见其中一页里有“白玉儿”尉迟启珏的名字。他还待细看,便见他们三人,已经毫无阻滞地登楼而上,暗道不好,心说三哥还在顶楼,探寻这凤文里头的秘密;若是被他们撞见,莫说王樵,庞子仲和王仪也定然不是他的对手,怕是只有薄暮津能和他分庭抗礼。但那薄、庞、王三人却不知为什么打了起来,似乎内有隐情,更别提同仇敌忾;剩下三少爷一个没有武功傍身,更是凶多吉少。心中焦急,却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该等一等十二家中的人先出手:他们胆敢放尉迟启珏进来,想必该有后手;而莫说自己身边有这千面人处处掣肘,便是没有,单对上这位白少爷,怕也是阻不了他多少时候。
正思索间,却陡然听得铁链肃肃声响,那老者摸索扳开一边隔板上的机括,撷指一扣,只见楼板的罅口之中,牛毛细针簌簌而出,猛地向那三位不速之客打去。
喻余青低叫一声:“不好!”这一下打不中尉迟启珏,倒把他们自个所在之处给供出去。果然只见暗器虽然去得快急,但细针如发,在空中被阳光照得微光一闪,已然被尉迟启珏发现。他单手提了柳桐君,一脚踹在薛三的背心上,喝道:“伏低!”踢得他朝前打了个滚,自己也借力向后飘开,那细针如雨,全打在他们脚前的地上,密密地铺了一层。
喻余青顾不得太多,扣住老人手腕,道:“使不得!”千面人却道:“不能让他们往上走了!”一面说话,一面双臂一震,那机括牵引铁链,趁那三人身形未稳,游蛇一般向着离得最近的薛三袭去。尉迟只得丢下柳桐君道:“护着自己!”一面飞身而起,却并不去救薛三,长剑迎着铁索反绞,直入破壁,内力湃然而出,于同时猛一发力,居然将那墙壁劈得裂了一道口子,跟着撤剑进身,凛厉一掌便拍向那千面人的头颅。
老人在明光之下不能视物,更兼铁索加身,避无可避。喻余青不暇他顾,只道救人要紧,一把抱过老人滚倒在地,伸手将铁链扯来,挡了他这一击;他记性极好,武学天赋更是不同寻常,恰才他吃了这铁链几回苦头,却也没有白白生受,对那铁链阵法的长短消长早已暗暗记在心里;这下拽住老人手腕,跟着一扯,远端一根铁索果然应声而动,仿佛灵蛇出洞一般,嗖地从死角袭来。这一下大出尉迟启珏意料之外,急忙仰面收掌撤开,饶是如此,那劲风也堪堪划过脸庞,在那透薄如蝉翼般的粉白皮肤上划下一道殷然血痕。
喻余青缓下一口气,刚要出声分说,却斜刺里杀来一柄银晃晃的玉箫,几乎削面而来,不得已也只得出手应招,但听得一声娇叱,原来是柳桐君见这埋伏在墙中的人居然伤了尉迟启珏,出手来助。她的剑先前交手时被尉迟夺下,此时拿的是她贴身带着的剑箫,这柄看似玉石雕成却坚硬无比的箫内藏利刃,才是她自个最擅长的武器,平日里并不轻易出手。喻余青身上气力未复,只觉得气海空虚,不敢直撄其锋,只得也闪身避让,这一步跨出,尉迟启珏的剑也早到跟前,他只得再往前让开一步。这接二连三,已经逼得他离开藏身所在的壁龛夹缝。他们看到另外是个双目失明、身被重枷的瘦削老人,也不及在意,只当刚才偷袭他们的是喻余青,因此全部都往他跟前招呼。薛三倒是认出他来,但心中一来忿懑,还记着自己胸口被他踢断肋骨的仇,二来他是喜欢看高手过招的人,此刻倒是只盼着他们打得精彩。但先前一顿折腾,更兼遭了那千面老人的暗算,喻余青此刻手脚乏力,气海虚浮,只能勉强打起精神避让,先前潇洒风流自然都一概不见;柳桐君为了在尉迟面前挣上一分,眼下出手狠戾,得处不饶人。两人本就是以二敌一,恰才不过是出其不意,才让他划伤脸庞,眼下再进招时,就稳稳占了上风。尉迟启珏和柳桐君两人开蒙学艺之初,正是所谓青梅竹马,对彼此的武功秉性早已熟悉,这会儿各占方位,滴水不漏,将喻余青的腾挪路线堵死。尉迟启珏有柳桐君替他掠阵,便没有后顾之忧,持剑虚掠,跟着却反掌拍出,从剑影之中猛穿出来,正是十二家中的掌法绝学“鹿藏蕉”。喻余青虽然看得清章法来路,却仍旧避无可避,只得伸手档格,两掌相错,交了一招。这一下便被白少爷试出了深浅,当下凝掌不发,道:“刚才发暗器的不是你。”薛三却看着大不过瘾,叫道:“哎呀,王老弟,你刚才的威风哪里去了?你要是使出之前踹我那一脚‘探海金针’,这会儿白少爷便捉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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