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砌恆课晚一些,留在家做家务,他已养成做事时哼歌的惯,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怀念那趟奇幻之旅,更怀念崔贺忱等人,当然也会想到某人,而回忆泰半都是好的。
他表里不一的温柔、他的宠,以及两人的曾经缱绻。至今他依然没扔弃掉内心那些杂物,更没去触碰收拾,四年时间,其实没什
幺恨,因为离开了,不打算回去,所以很平静。
还好,他并没活在怨愤里。
弄好一切,苏砌恆拎包出门,西雅图偏北,入秋跟台湾寒流时候没两样,他套上厚外套及围巾,遮眼口鼻,然而毫无预兆的,他一锁门转身,便惊见男人一身寂影,周围声音瞬间消失,唐湘昔就这幺在秋风底下,傲然而立,好像他理所当然该出现在这儿。
苏砌恆一阵胆颤,四年了,男人瘦了些,脸上显露沧桑,他一身羊毛大衣长至膝盖,看着他的眼睛很深,深得像个沼泽,拖人沉堕。从前他在这种时候给人感觉都很暴戾,此刻却很寂静,甚至带上了几分疲累。
好像他们之间,千山万水,千里迢迢。
没人说话,一切彷彿静止,直到远远一声喇叭响,把苏砌恆震回现实,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幺,最初以为男人不会找他,毕竟找到了就是一连串麻烦,他已清楚孩子生父,绝不会配合唐湘昔心思演出。
后来觉察有人监视,恐惧了阵子,可对方没动作,他猜仅是为了关切孩子过得如何,索放任不管。
直到男人出现,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天真──唐家,终归没要放过他。
可提早觉察又如何世界说大不大,除非他违法弄假身分,否则结果一样的。
「你」苏砌恆掀唇,不料男人走了过来,背后是门,他刚刚锁牢,苏砌恆告诉自己有底气些,了不起打官司偏偏太过错愕,导致思维涣散,收不了神。
唐湘昔停在他三步远之处,青年嗅闻到他身上浓烈菸味,男人一袭黑色大衣,装束恍若死神,只缺了把镰刀。唐湘昔抬手,苏砌恆以为他会给自己一巴掌,下意识闪躲,然而迟迟没有等来预想中痛楚。
他只是,只是在他脸颊上轻轻触了一下,然后转身,无言而去。
唐九事件发生以后,唐湘芝曾一度与唐湘昔长谈,他发现那些照片,问弟弟「你是不是爱着那人」时,唐湘昔却说了声「不」。
唐湘昔脾气顽固,没人拧得过,尤其唐九之事,他死活不认错,唐湘罭裁决之下终究拿出家法棍来:那棍由实木雕成,最上头刻了一头龙,眼珠是黑耀石,传了五代,龙麟多处已遭磨平。
就为这子,一家子的人代代相争,唐湘昔在祖宗牌位前挨棍,一边挨一边想:自己忙活了这幺多年,窝囊至此,究竟何苦
棍子打在背上的声音又闷又显,还得全家见证,罗颖又气又急:「我儿子都病了,你这幺打他」
唐湘罭:「他一认错,我就停手。」
可唐湘昔终归没认。
宁背一身伤,中途他甚至笑起,疯狂而病态,全部人悚然,他冷汗直流,咬着牙说:「妈,妳还记得我们一家,窝在厨房吃年夜饭的场景吗」
罗颖一怔。
「人生吶我不过为自己争口气,错了吗错了吗」他複述台词,问在场众人:「我错了吗」
没人答腔,独独唐湘芝站出来道:「你错了。」
唐湘昔瞪大眼,见他自小敬爱追随的哥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眼神瞅他。
「谁都没忘那段日子,所以才有天演跟唐艺,但比起那口气,血缘兄弟更重要,你看看牌位,上上一辈相争下场如此凄凉,难道你想重蹈覆辙」
沅字辈三人,一人已由家谱除名,济字辈其中一人死于牢狱,唐湘芝不笨不蠢,前后推敲,自然晓得弟弟这般行为用意,他心痛至极,更对无辜受牵连的小九感到抱歉。
他平时说话缓慢,此际却铿锵有力:「管教弟弟不力,做哥哥的不可能没责任,齐家治国,家都顾不住,更遑论管理公司我自愿退出决策小组的位置,往后唐家大小事,我放弃所有过问权力。」
无人料到他会突然发表此般宣言,全场震惊,尤其唐湘昔,赤红了眼大喊:「哥」
唐湘芝叹气,看着弟弟的眼神恢复从前柔度。「你不认错,就要有人替你领错,事情因我而起,那便由我了结。」
唐湘昔双唇颤抖,震撼无语。想从前每回他闯祸不认,哥哥总是当仁不让,不是陪他一併受罚,就是替他揽去所有罚责,他怎忘了呢
唐湘芝朝弟弟安抚一笑,望着父母亲说:「你们希望我仔细想想,我想透了,这幺多年,坦白讲这口气我也争累了,我打算跟珊珊去瑞士,换个环境教育孩子,顺道调养一下身体。」
提及身体,没人敢讲什幺,众人皆知唐湘芝体弱。唐湘罭没再打,可唐湘昔顿刻颓然,整个人反倒瘫软下去,若为这样结果,那他从头至尾,究竟为了什幺
他看着母亲盈泪、父亲失落,姪子还小,不清状况,可十年、二十年后,当他知晓今日之事,是否会恨他剥夺了他原本好好的起跑点就像当年,他们不,只他一人,那幺怨、那幺恨。
唐湘昔伸手紧捉家棍,瞬然道:「我错了。」
没人回应,他嘶吼:「我说我错了啊」
他狮目噙泪,真真切切认了错,可已无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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