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怕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为奴吗?”
纪姜心中一阵钝痛,再好的修养,在淡泊的荣辱观,在宏翰的大局观念,似乎也被这一句话给激碎了。
“好!临川,我答应你,待你生下他,我亲自将他养在身边,知要你不说,这一生,我都不会告他,他的母亲是你。安心了吗?”
“我安心。”
“安心了,就好好给养着。朝廷的局面已经不是你如今能控制的,临川,我给你一个选择,安静地呆在我身边,护好的我的孩子,我就留下你母后和弟弟的性命。你若再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要在你纪氏一门身上,讨回全部的血债。”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一道覆于她的小腹之上。
话虽然说得冷,可人的手却是热的。多年的生死相搏,各有输赢,各有执念的,但此时她与他之间,终于在人间最世俗情感当中,有了一个实实在在地相通之处。
“宋简。”
她含泪唤了他一声。他手指微微一握。
“不要妄图求你求不到的东西。”
纪姜摇了摇头:“如果我当年没有仿造你的字迹,写下那封信,今日你会放过我吗?”
他在灯下沉默。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当年,如果她不背叛,父亲和宋家的结局会不会比如今要好。在他不问世事,只与公主花前月下的那三年中,宋子鸣主持削藩,用的不是武帝时期的推恩令,也不是如今顾仲濂的制衡之术。他一生坦荡,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地立在青天之下,行大道,强推削收土地,改编王军之令,这的确是落在史官笔头,也要大家赞赏之勇气,可是光无愧于心,令自己一生平步青云,令家族顺遂吗?
再换一个想法,父亲做了自己内心认可的贤臣,但百姓究竟能不能在这一“贤”字当中得到基本的安宁,宋简此时却不能替父亲下这样一个断言。
这些年,他终于沿着一条与父亲不大一样的路,走到了大齐皇朝的权力中心,如果父亲还在世上,看到如今一半鬼魅,一半如人面的宋简,一定会挥起手中的篱杖狠狠打他一顿。但他毕竟比父亲走得顺,他毕竟活了下来。没有人能用一张莫须有的书信要了他的性命。他能。在暗中抗衡顾仲濂,他能拿捏青州,能护好宋府中那些跟着他在世上砥砺消磨的女人,甚至能护住仇人的性命。
他也逐渐看明白,当年父亲主持削藩,为什么会失败。
在大齐波谲云诡的政坛之中,在朝廷与地方,在藩王与藩王相互猜忌和抗衡之间,身为内阁首辅,身为皇帝身旁的最亲近的的大臣,若不似顾仲濂那般,在阳光之下做鬼魅,不在暗夜之中燃灯火,是活不过日夜之间的。
不行阳谋,行阴谋。
此时的他,和父亲绝不相同,那和眼前的女人呢。好像,也有什么不同之处。
“你告诉我,当年你若不写那封信,我们宋家,你们朝廷,会给我们宋家,一个什么下场。”
纪姜轻轻翻过手掌,扣握住他的手。
“也许河西九郡关隘大开,北族入我边境,待北方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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