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师虽正值壮年,却喜欢故作老成唬我们,特别是当年他二十出头刚上任教我那会儿。因此,隔几日我再见到看似古板的宋老师时,脑里不禁浮现他不着调的一面,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不过,他在学生面前从来端端正正,没有一丝不着调,举手投足一副标准的教师范儿。近日,宋老师像往常一样夹着书本,在狭窄的小路上碰见了我,还露出一些笑容与我打招呼。“嗌,你病好了吗?前天青山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子给你熬了降火粥,好喝吗?”
我顿时一愣,连时时刻刻敬畏老师的心在那一刻也暂停了下。他见我一时没反应,揶揄起我从前上课的时候,只要问住了我,我就这么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真是娇憨。
我转身追上宋老师的步伐,原想问出口的话,变成了另一个平常的问题,“老师,他……你们怎么都知道我病了。”
他这时完全笑了出来,说我姥姥一路请大夫,一路大喊雁子发烧了,谁人能不知。噢,果然是我姥姥的作派。
但我姥姥的另一作派使我头疼欲裂,这似乎是从村长那边发酵来的,但又似乎是她的本意,而恰好找到了形象的话,终于能理直气壮发作出来了。四肢健全能下地做活的好男人都被挑光了,到时候谁在前面等着你??
好的鸟都已经先飞了,笨鸟还在野地里瞎等春天来临,春天没来,倒等来了冬天,冬天要是真的来临,你就等着被饿死,被冻死了吧!
她老人家记性说好也不好,说差也不差。偏偏将村长这两句奇奇怪怪的话记得门儿清。
于是我明知故问,我为什么会被饿死,为什么会被冻死?我这十八年不活得好好的吗?嘿,笑人。
姥姥急那一下,没多少肉的脸墩儿即刻泛了红。她捂着下垂的胸脯,将她那薄瘪又翘起的油壶嘴儿一抿,组好话语才谆谆告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不是你姥姥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能活得好好的吗?看我以后死了,往地上一躺,谁来照顾你!在这山里头,女人不靠男人,可怎么活呀,退一步说,你能自己种田一辈子吗?忒笑人的就是你!”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脚底直窜到头上,仿佛冒着一缕缕涩辣的烟气儿,直呛住了我,也闷住了我。我当即冲她大吼,“谁要种一辈子田了!”
姥姥被我吼呆了,讷讷地问了一句,“你不种田你能干啥呀?”她微垂已耷拉的黄眼皮,唉声嘀咕道:“你啥也不会,你就算去镇上学点什么,也得嫁人,嫁了人你也得顾孩子,最后也都是白想。听过来人一句劝,还是想想当下,正是好时候你不嫁,眼光太高挑挑选选,鬼影都没……。”
我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夺门而出,却还是听见了姥姥后头的那句话。你将来不能动了,谁又来给你养老。我百年后去了,怎么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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