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宝石山下,一座不大的木结构楼房,背山临湖,正中的额枋间悬挂的黑漆匾额,上书“望湖楼”三个大字。笔势苍劲,姿态纵横,肥笔有骨,瘦笔有肉,俨然竟是宋代大书家黄山谷黄庭坚的手迹。大雪天气,这茶楼不但没有门庭冷落,反倒人声鼎沸、茶客如云。
原来,这杭州乃江南名士济济云集的所在,而这望湖楼,又是品茗吟诗赏雪的好去处。从这里观望西湖,但见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放眼远眺,湖对面城隍山、夕照山和南屏山巨龙卧波,茫茫苍苍。因此之故,名士们都在这样的天气赶到这里,认捐份子举办茶会,以诗以茶会友。
这茶楼的茶客都是有钱人,上茶的规矩自然和别处普通茶馆不同,不是跑堂提着一把大茶壶,一桌子一圈沏过了事。而是要一碗一碗分沏,茶和水都由茶客自己点,更讲究的熟客是自备了好茶叶,寄存在这里,每次来时,不用吩咐,跑堂的一看,就知道该上什么茶,把你的茶名当众唱了出来,让人觉得倍有面子。今天的生意特别好,跑堂的来来去去,忙得额上直冒热汗。
楼梯间上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一袭破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和一个串铃,少的大约十五、六岁模样,神情木讷,一副农家子弟打扮。这俩人的装束和这里的氛围极不协调,一出现就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们看到靠窗的一张桌子空着,就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跑堂赶紧过去,满脸堆笑:“二位二位,烦请那边就坐,这张桌子,是府里陈大人早定下的。”
那老的瞟了跑堂一眼:“大人坐得,我老人不能坐吗?你看我的银子是不是银子?”
他从破衫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然后转个身,屁股对着跑堂,那小的睡眼惺忪,像几宿没睡觉一般,呆呆地看看老的,又看看跑堂,没有言语。
跑堂摇头苦笑,心想今天真见大头鬼了,哪里跑出个疯子。且不管他,呆会陈大人来时,不怕他不让座。
他继续陪笑:“二位要什么茶?”
“给我来上好的龙井,给这小畜生,来碗和尚茶。”
“和尚茶?”
“和尚和尚,光头浪汤,一记耳光,打到里床,里床一只缸,缸里一个蛋。”
“噢,知道了,茶里加个蛋。”
“蛋里一个黄。”
“好嘞,不要蛋白,只加一个蛋黄。”
“黄里一个小和尚,唔呀唔呀要吃绿豆汤。”
“我当什么东西,原来小客官是要绿豆汤。”
“绿你个**,和尚茶和尚茶,只有光头没有茶。”
“就是白开水。”边上少年不耐烦地插话。
“啪”的一记,少年头上挨了一扇柄,那老者道:“要你多嘴,把我诗兴都搅了。”
跑堂的忍俊不禁,窃笑着离开。周围那些名士也都放下手中的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二位。
老者摇头晃脑,用扇柄在桌上有节奏地击打,嘴里吟道:
“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黑狗……哎,小畜生,你说黑狗怎么样,快说快说,黑狗怎样?”
少年别过脸去,不理他。老者头摇过去,又摇过来,众人都憋着笑,等着。
他突然一击桌子,“有了,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黑狗去配种。哇!好诗,好诗!”
众人再忍不住,扑哧一下喷得满桌茶水,内中有人戏谑道:“妙啊,妙啊,绝对好诗!”
老者扭过头,开心地笑了,他看少年还是无动于衷,伸出扇柄又是一记:
“小畜生听到没有,这里都是杭州城里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他们都说我厉害呢,多谢,多谢各位。”
他举起双手拱了一圈。
众人被他一捧,竟已有些得意,起初的厌恶减了不少,清坐寂寞,倒不如戏耍他好玩。当下就有人衣袖飘飘,作了一揖:
“先生真高士,学生洗耳恭听。”
老者更加得意,把扇子啪地打开,顾自摇着,众人早已笑得人仰马翻。原来,老者打开的白纸扇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字:“江南第一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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