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鼎小熏炉里的香块儿已经燃尽了,时辰早,屋里没掌灯,闭合了窗户便有几分暗沉沉的。
俩人沉默着枯坐了片刻,周牧白道:“这般罢。你持帅印虎符,带一队侍卫,赶回京中面圣,将此间事情分说明白。孤王带沈岚和王府十二亲卫,往暨郡督军掠阵。”
沈佑棠略想一想,这已是无法之中最好的法子,便也躬身领命。
“卫瑾鹏此次擅离职守,抗旨不尊,说不得是要杀头的重罪。劝已是劝不得了,你回京后留心看陛下的意思,若有可能,看能否救一救他妻儿老小。卫家满门忠烈,皇嫂尸骨未寒,陛下……总不至于要抄家灭族。”
沈佑棠听她说得戚然寒凉,也不知是为着卫将军,还是为着圣心难测。
刚要转出门去,睿亲王又叫住了他,他在门前停驻,听得睿亲王长长一叹,柔软了声线道:“再去趟王府,替我看看王妃,与她说,年节我没法子回去了,让她好生照顾自己,也照顾政儿和婳儿。莫要担忧,过些时日我定会安然回去。”
沈佑棠站在门边,深深一揖。抬头看到睿亲王长身玉立在花厅那副字画边上,眼中一片烟波浩渺。
允州往京城的路并不好走,山路坎坷崎岖,有些地方甚至没通官道,得人牵着马匹走。
沈佑棠带着一队侍卫尽全力往瑞京赶,待到城门在望,也已是小年(下)了。
半空中下起雾蒙蒙的雨,冰冷的打在脸面上,冻得人哆嗦。幸而天色未晚,他不敢淹留,一行人匆匆赶到宫门外,验过腰牌,沈佑棠将侍卫们都留在北门外头,自身往深宫求请面圣。
宫里刚散了朝,周牧宸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窗格外的吊枝金馥兰都覆了层白霜,冬雨滴滴答答的从翘檐上滑落下来,滴水成冰似的。曲斌站在窗台边,陪皇帝说了一会子话,耳朵都冻红了。正要告退呢,全敬安便尖细着嗓子回禀,沈佑棠沈大人求见陛下。
睿亲王远在允州,王府副典军却跑回了京里,这事实在有点蹊跷。曲斌脚步一顿,转回头看皇上。
周牧宸拢着眉,将手中折子随手一掷,凉凉的道:“传。”
语音极简。
曲斌微欠了欠身,问道:“微臣先回避则个?”
周牧宸觑笑:“回避了朕还要招你来再说一遍?”
曲斌后退一步,站到丹墀外,也陪着笑了笑。
沈佑棠双手捧着一只木匣子进来,看他一身狼狈,衣角上还有被雨水溅湿的泥浆。显是都没回府换过衣裳,直奔了进宫来的。
事情并不复杂,背后却不简单。卫瑾鹏挂印的起因,陈旭送讯的经过,周牧白选择的结果。
沈佑棠口齿清晰,将事儿泾渭分明的罗列出来。周牧宸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到最后,拧成了一个死结。
伴君如伴虎,这句老话真是颠扑不破千古不移。沈佑棠把头压得深深的,大气都不敢喘。
周牧宸眸光晦暗,沉如深海,许久方抬了抬手。曲斌上前接过那只木匣子,摆在丹溪龙案上。
匣子的锁扣已经撬坏了,空荡荡的挂着,周牧宸启开木盖,半枚铜制虎符静默的躺在匣中,像失了爪牙一般。
他忽然动了气,捉起木匣子狠狠的掷了出去。沈佑棠听到风声在耳,不敢避让,反而挺直了背脊,木匣子飞过来,正砸在眼角上,划出一线血丝,脸侧立即肿了起来。
周牧宸沉声喝道:“滚出去。”
沈佑棠匍匐在地,行了君臣大礼,徐徐退出了御书房。
冬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中却没露出阳光,漫天沉云乌墨泼染,将宫廷殿宇压抑得又冷又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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