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秋风兮暂起(一)
“这样的要求,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座会答应?”苏薄红扬眉,未料这女人竟狂妄至斯。
“人命。”薄如春冰地吐出两个字,紫衣女子一派淡然自若。
“你是在威胁本座?”
“不敢,只是告诉苏g主事实。”
“与‘沉壁’有关?”联系方才两人的对话,苏薄红终于找到些微头绪。
“……是。他身上余毒未清,若再动情,只怕神仙难救。”
“本座为何要相信你?”
那女子只是抬眼冷然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那匕首乍看之下与燕支极为相似,而苏薄红却知,那吞口处的两个篆文“照胆”,正是g中物录所载,与燕支成雌雄双刃的另外一把,不过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武库中便只见燕支不见照胆,谁料竟是被之前的苏薄红送了人了。
苏薄红两相权衡之下,再无更好办法,最终发现自己竟只能答应。
默默伸出手去,与她击掌为誓,她终是选择相信。
最后往主室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苏薄红举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突然顿住。
“你究竟是谁?”
“祈紫宸。”得到紫衣女子的答案,苏薄红努力地再在记忆中搜寻,却仍是无果。
“为何要帮我?”她明明已得到了她的一个承诺,即使不用在这上面,苏薄红亦是没有理由反对。
没有回答。
直到苏薄红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自称祈紫宸的女子才喃喃自语道:“苏薄红,你是真的忘记了……么。”
苏薄红一生之中,很少如今次般借着一时冲动便下了决定。
尤其是当她坐回自己华丽的马车中时,细细想来,却不得不考虑到绿觞g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禁地,但若是身负绝艺之人要偷偷潜入亦不是不可能,自己单凭一把匕首便将星衍留在祈紫宸那里,可谓草率。
但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时情势很简单,要么林星衍活着,她离开;要么她不走,看着他死去。
她自问还没有冷血到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种。
对林星衍,究竟是一时骤起的怜惜,还是另外的感情,她尚没有机会分辨清楚,或许这次也算是一个契机。
祈紫宸这个女人,有种连她也无法把握的飘忽气质,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她不会对林星衍不利。
看腻了官道两旁一成不变的山间景色,苏薄红挥手发出一道气劲,打落了马车厚重的窗帘,既然事已至此,却也无需再多作不实的揣测,三个月后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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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清晨,马车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红漆大门前。
威武庄严的石狮,一色天青的琉璃瓦顶衬着红墙气势非凡,汉白玉基座的阶梯一直往上延伸,使得苏府整体建筑生生地比地平面高了半米多,端的是金铺屈曲,玉槛玲珑,别有一番映澈辉煌的大家气象。
然这里只是苏府的后门。
苏薄红接到苏家的家书时,并不曾回信,是以苏家亦是不知她到来的时候,门外两边却也不曾有人迎接,就连大门也是紧闭。
待苏薄红下了马车,那下属便心领神会地将马车牵走,至此,苏薄红已不是绿觞gg主,而完全成为了京城苏家的独女。
拉过门口兽头金环轻叩,半晌才有人来应门,睡眼惺忪的半大小侍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就要开口骂人,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家的大小姐时,只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招呼人也顾不上,撒腿就跑进后边院子里去通报。
本来苏薄红只道这些世家大族里的下人都该是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的,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这么一个特别的,一时间被他晾在门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过去片刻,院内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又纷纷乱乱地跑出许多小侍来,见了苏薄红,连抬头看她都是不敢,只垂着头站成两排。
“红儿,你总算还记得回来!”苏薄红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开外的女子被一群打扮娇艳的小侍们簇拥了出来,眉目间与苏薄红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略苍老些,一身华贵的绯色宽袍,腰间用一g银片串成的蹀躞,两侧钉缀着圭形蝠纹银带銙,底下又悬着把银鞘琥珀柄的匕首,这一身穿在她身上打扮非但没有显得俗气,反显出了十二分的气势来。
“娘。”这女子的身份自然毋庸置疑,能在苏家拥有这绝对控制地位的,如此自然得与自己打招呼的女人,只有一个。
不过……苏薄红的眉头因为“红儿”这个昵称而微微皱起。
苏母几步走到苏薄红近前,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没等苏薄红有所反应,那边已有一股真气透体而入,原来她的这位母亲竟也是个练家子。
“怪不得这次回来老实许多。”苏母脸上表情一变,显然已明白了苏薄红身上因为浣雪功发生的转变,以传音入密之法对她暗道:“以前的事,都忘了也无妨,娘自然有法子叫你统统想起来。”
苏薄红不赞同地看着苏母脸上带着三分旁的意味的莫名笑容,淡淡道:“我在路上走了四日,也累了,见过了爹便让人带我去歇了吧。”
苏母听了这话倒是一震,片刻表情才又恢复了自然,道:“怎么好好的提他作甚,你这次回来,娘早就叫了戏班子在府里侯着了,却也有几个漂亮孩子,叫他们来伺候你岂不好?”
怪不得苏g主的手册上对乃父一字未提,而对其母也只是草草带过。若是她有这样的母亲,却还真的不知从何下笔。苏母显然与从前的苏薄红蛇鼠一窝,都是风流成x的,不过这次么……看来自己是要她失望了。
“娘,爹在哪里。”苏薄红只是用陈述的语气重复道,这也算是她的小小癖好之一,别人越不想她问的,她就越要问,别人越不想她知道的,她就一定要知道。
在这被自己一向惯坏了的独女面前,苏母平日里在商场上的魄力手段倒是半点也用不出来,加上见她失忆之后x子虽沉静了许多,不比往日的狂妄,但那骨子里迫人的气势却半点不曾改,连她这个为人母的,也不得不受这气势影响:“他还能在哪里,多半是在那佛堂子里了。”说完,才兴致缺缺地续道,“你要去便去,快些回来,我叫人备下接风宴去,今日我们母女好好乐它一乐。”
被苏母用眼神一扫,边上一个娇滴滴的乖觉小侍就走到了苏薄红面前,福了福身,轻声细语地道:“小姐请跟得月来。”
微微颔首,苏薄红举步跟上了少年细碎的步伐。
少年先引她去了她住的春风沉醉轩,早有侍人备好了香汤衣物,苏薄红将全身上下仆仆风尘都洗了个干净后,又稍用了些点心,再出门看时,那少年还恭恭敬敬地立在轩门之外。
“小姐,可是要去君……主夫处?”
苏薄红身上尚带着三分浴后的慵懒情态,邪佞狂放的致命诱惑让少年得月全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嗯。”她只是用鼻音应道。
得月如蒙大赦般转身,道:“小姐请走这边。”
苏薄红不作他想,亦随之前行。
只见少年带着她在亭台楼榭九曲回廊中绕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小院前,少年走到门前往边上一让,示意苏薄红便是这里了。
眼前的素色小院与金碧辉煌的苏府形成的鲜明反差,让苏薄红几乎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若小册上的记载无误,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该是苏家家主的正夫,怎么也不该住在这么“朴素”的小院中吧?
想归想,苏薄红还是伸手推开了月形门洞虚掩着的门,正对着的却是一条青石铺就的便道,夹道两旁也不知是什么树木,明明是初春竟飘洒着黄色的落叶,落在便道上的都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在树下积成小堆。
便道的尽头,是一座青墙素瓦的独立小院,原木的镂花窗后糊着一层玄色的窗纸,加上随风传来的笃笃木鱼声,更是将这本来素雅的小院增添了三分y暗神秘的气氛。
院门也未落锁,苏薄红礼貌x地在门口轻叩了几下,努力克服扑面而来的浓浓檀香味带来的不适,开口道:“请问……”
她话音未落,就被重重的咳声打断,苏薄红顾不得其他,直接踏入房中,眼睛却因为骤变的光线差而暂时地不适了片刻,幸亏她此时浣雪功大成,夜视对她来说亦甚为轻易,等习惯了房中的黑暗后,视物与外界日光下倒也无异。
“爹……?”视线触及端坐在佛龛边小几前的一抹消瘦身影,苏薄红不确定地唤道。
然并没有人回答,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咳声减缓,最后又被木鱼声取代。
“……求善法心。离我心。离生老病死寂灭心。烧诸烦恼心。解一切缚寂灭心。于一切法得不动心……”诵念经文的声音又伴着木鱼声响起,低低哑哑的,就连苏薄红,似乎也因为这话语中传来镇定人心的力量而安静了下来。
“爹。”语气不似方才那般犹疑不定,苏薄红心中,已然确认了这人身份。
那人仍是沉默,只是念经的速度越来越快。
自己就这样被完全地无视了?一阵难解的感情从苏薄红心中升起。无论在原先的世界还是在这里,她都是人人注目的焦点,从来没有人能如此将她当作空气一般,就算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也不行。
“薄红来看你了。”刻意地移步,挡住窗户缝隙间s进来的唯一一道微弱光线,苏薄红几乎无礼地拉近了她与面前这人的距离,同时散发出压迫人的气势。
那人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苏薄红的存在一般,先是抬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手中敲击木鱼的小锤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是……薄红……”喃喃的语声是如此的微小,若不是苏薄红功力非同一般,绝听不到这么小的声音。而这人吐字间的生涩,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与人交谈过了。
不过,这个昵称对她来说,要容易接受得多。
“是我,爹。”习惯x地勾唇,苏薄红只觉衣襟被人一把抓住,用力之大连她的身子都险些被拉了过去。
“真的……是……”枯瘦的手抚上她的发,却抖索着最终落下。
君拂羽曾设想过千百次与那在襁褓中就与自己分别的女儿再见时的情景,然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以为这只是一个幻象。
自十四岁嫁入苏家,十五岁诞下一女后,他便没有再与自己的妻主见过一面,被形如软禁般困在这一方小小的佛堂中,除了按时送来三餐的哑仆,没有再见过第二个人,二十年来只与青灯古佛为伴,不问世事。
的确,院门不曾落锁。然,他的心,早已锁上。
而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陌生的女人,居然自称是他的女儿,他怀胎十月,辛苦产下的……薄红。
“薄……红。”久不曾与人言,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然他就是那么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确认着,这女子竟是当年在他怀中沉睡过,身不盈寸的婴孩。
“爹。”苏薄红亦拿出难得的耐心,陪他玩这认亲戏码,谁知一抬头,却发现男人虽然消瘦苍白,却仍透出如玉般温润光晕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纵横的泪痕。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明明早就该料到的么,在洛国,哭哭啼啼珠泪涟涟是男人的专利。
有些无奈地从怀中抽出自从与她g里那些侍宠周旋时便日日备在身上的素帕,苏薄红一点一点帮他拭去泪迹,如此细心的相待,只因为他曾给了自己如今的这具身体生命。虽然,不是灵魂。
“你……你……”君拂羽你了半日,只觉x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郁郁更甚,一口气提不上来,竟身子一软,昏晕了过去。
正伏在他膝头的苏薄红见状,连忙将他打横抱起,那轻如片羽的重量让她心中着实一惊,正想安顿好他去找府中医官,又念及这小院偏远等医官来了也不知何时,当下就要带他往外面掠去,等到了门前,身形却是一顿。
这小室之中常年y暗,看来君拂羽也早就应该习惯了里面微弱的光线,若是骤然被外面的强光照s,很可能发生不堪设想的后果。
思及至此,苏薄红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罩在外面的一件绸衫,将他的双目细细包好,这才重新运功飞掠。
或秋风兮暂起(二)
将人安置在自己的春风沉醉轩中,苏薄红便传令下去要医官速速赶来,府中医官听得是大小姐宣召,都拿出十二分的j神来伺候,不敢有半点怠慢,还没等她净完手,就匆匆赶到了。
又是施针又是燃炙一番忙碌,三个医官最终诊断君拂羽不过是一时情绪波动过大,痰迷心窍,才厥了过去,稍缓一缓便自可醒转,无有大碍。至于常年茹素造成的体弱气虚,就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解决的问题了,需要长时间的慢慢调理才可渐有起色。
为何苏家的当家主夫会被忽视至斯,苏薄红心中先存下了这个问号,至于答案么,既不难猜,也不重要。总之结果已在眼前。
回望床上掩在重重纱帐中男人若隐若现的脸,苏薄红不由有些感慨不知是这洛国水土养人还是君拂羽保养得当,本该三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容颜就如二十几岁的少年一般无二,脸颊虽然因为chu糙的饮食而变得深陷消瘦,反而却透出一股清冷静美的意味来。反观刚才出来迎接自己的母亲,本来就比君拂羽年长几岁,兼之在商场上勾心斗角的事做的多了,又沉迷于酒色,气势犹在,容颜相对来说却要苍老许多,到外面去可能会被人认作母子也说不定……
苏薄红全无腹诽自家母亲的愧疚,四下看了看自己这与整座苏府建筑风格极为相似的豪华小轩,思及自己从进了苏府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休息休息,于是坐下一边暗自调息一边开始慢慢细品手边的君山银针,倒也悠然自得。
“薄红……”虚弱的呼声响起,苏薄红拂袖起身,却正好对上男人想要勉强起身的场景。
走进床前扶他坐好,又拿来靠枕垫在他身后,苏薄红的目光落在君拂羽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薄唇上,稍稍有些失神。
“你还在……”好像拿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君拂羽轻轻闭上眼睛,一手却死死抓住了苏薄红衣服一角不肯放松。
他生下苏薄红后才两天,就被人从产床下赶进佛堂冷院,并不知如何与自己的孩子相处,更是从来没有见过别家的父亲是怎么对待自己女儿的,现在的他只知道,只要看着这曾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女子,就好象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畏惧了一般。
“恩。放心,我不会离开。”男人苍白的脸上一丝脆弱的表情勾起了苏薄红别样的情怀,忍不住作下承诺。
早就得令下去准备点心的小侍此时端了托盘上来,苏薄红接过上面细瓷荷叶纹的小碗,递到他面前,道:“爹,这是刚熬好的碧粳粥,不妨用些。”
“薄红……”似怨似叹的一声,君拂羽不去接碗,却又重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苏薄红,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一般。
“不过是垫底的,多少还是应该动些。”苏薄红恍若未见,倒是拿出了少有的十二分耐心,
“一会去宴上,多半还要被娘灌酒的,容易伤胃。”
听到苏薄红喊“娘”,君拂羽脸上的些微红色在瞬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薄唇抿得死紧,半天才说道:“她……我……不去……”
这意义模糊的几个单词自然不能给苏薄红提供什么完整的信息,她只当君拂羽面薄,也不曾想,把粥塞进他手里,就站起身准备出门与母亲说明此事。
才走到门廊转角,苏薄红却听见房中一声瓷器坠地碎裂声,心中没来由地一紧,身随念动,掠回房中时却见那碗碧粳粥洒了一地,本该靠坐在床上的君拂羽半个身子伏在床沿,正自呕吐不止。
微微皱起眉头,苏薄红不顾污秽走近床沿,扶起君拂羽的身子,看着他煞白的脸色,着实是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转了个身怎么会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事。
难道……目光落在了地上碎成四瓣的细瓷碗上,苏薄红面色一凛,冷声道:“来人。”
很快便有小侍来清扫了一室狼藉,替君拂羽也换过衣衫被褥后,她吩咐传来的厨子也到了。
那厨子被苏薄红冷锐似冰的目光一扫,抖着身子跪在阶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碗粥中,你可动了什么手脚?”一块破瓷片叮得一声被扔到厨子面前,苏薄红的话中汹涌的杀意让厨子支吾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哼。”苏薄红右手微抬,气劲如刀,正要发出,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衣服。
“不……不是……”君拂羽艰难地一字字说着,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恶心涌上心头,顾不得其他,只能捂着嘴干呕起来。
见他消瘦的身体在被面下难受得蜷成了一团,苏薄红敛回劲气,从银盘里绞干了帕子替他一点点拭去额上的汗珠,然后再一次转头向厨子问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碗粥里究竟放了什么?”
倒也是那厨子命不该绝,急出一头汗来后突然福至心灵,道:“……是啦!那粥里下了**汁调味,多半是、多半是公子吃不惯荤腥……”
这看起来荒谬的理由在苏薄红眼中自然只是个保命的借口,但她还是侧过头去征询君拂羽的意见,男人虽然呕得两眼朦胧泪光闪烁,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确认了并非是有人故意下毒后,苏薄红这才卸下一身的y寒,命人带了吓得魂不附体的厨子下去,自己则对着仍是干呕不止的君拂羽微微扬眉:“爹啊,你如今这般模样,待会怎么去我的接风宴呢?”
“我……不去……”强忍着一波波涌到喉间的恶心,君拂羽轻轻摇头,声音虽然微弱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本来有意让这场接风宴成为父母之间融冰第一步的苏薄红自觉讨了个没趣,但看君拂羽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也无法入席,便也随他去了,心道总之日后机会有的是。
君拂羽折腾了这半日,虚弱的身体实在无法支撑,片刻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苏薄红觑着机会,等他吐息渐渐变得匀细之后,便去了自己房中重新梳洗穿戴了一番,诸事毕后正巧她母亲叫人来请她去到宴了。
“来来来,红儿快过来坐娘身边,今儿个这场宴席就是为了给你接风备下的,你这个主人却又迟了,大家说,是不是该罚酒三杯?”苏母苏季初盛装坐在正中主座,拍着身边的位置向姗姗来迟的苏薄红笑道。
底下的一群侍宠们都含笑颔首称是,苏薄红也不推辞,拿过面前的海棠冻石杯,一口一杯,三杯很快下肚。
三杯酒一毕,苏薄红突然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苏季初道:“女儿有一事禀报母亲。”
像是料到她要说的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一般,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宴席一下子静了下来,苏季初脸上的笑意也挂不住了,只道:“你只管说便是了。”
“薄红已将父亲从佛堂接至春风轩中。”
苏季初显然对此事兴致缺缺,淡然道:“你爱怎样便怎样罢,女儿大了,总是该自己做主的。”
听她这话里语气,却好像苏薄红不是将她的正夫接了回来,而是背着她私下纳了一房小爷似的,这让苏薄红心中疑惑更甚。
不过现下并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她目前,还没有去试苏季初底线的必要,如此旁敲侧击一番,已是够了。
于是苏薄红却也不再提起君拂羽的事,重新入座,与苏府众人一同欢宴起来。
酒至半酣,苏季初醉醺醺地拿着手里的一杯美人醉,手指着席上一众侍宠道:“红儿啊,你难得回家,这些个公子少爷们都是为娘在年内纳的,你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便拿去使唤罢。”
席上的侍宠们一听家主如此说,又见苏薄红一等一的好人品,有的就连男儿家的娇羞也顾不上了,羞羞怯怯地向她这边投过媚眼来。
苏薄红内力既高,酒量也就随着变大了,神智还不曾被酒jc纵,再被一两个浓妆艳抹的“花样美人”眼神一扫,顿时连半分酒意都不剩了,道:“母亲取笑了,他们都是在母亲手下使唤得力的人,薄红如何敢逾越。”
“我看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吧。”又是一杯酒下肚,苏季初风流的个x完全展露了出来,一面勾着其中一个少年的颈子灌酒,欣赏他被女人喝的烈酒呛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一面说道,“只怕你是看不上他们。”
还没等苏薄红有所回应,她便自己续道:“上次你说发现了你们那什么g的g主竟是个男儿身,寻思着要向他下手,事情怎么样,成了没有?”
苏薄红一时有些讶然,她怎么也猜想不到前面那位居然连这事都与母亲说了,看苏季初的行迹,几可揣测从前的苏薄红是怎样一个人,多半也是极好男色,又喜凌虐之事,跟她从前那个世界里有钱有权玩弄女人的男人相去无几。这件事上她实在无法正面应答,便只是以暧昧的笑带了过去。
“早就听你说那g主清泠美丽,只怕比我这座上的人都好吧?”苏季初只当她已经尝过了其中妙不可言的滋味,也不疑有他,续道,“何不带回家来给母亲看看,我们像上次那样……”
语中意犹未尽的部分在苏薄红听来,暗示着一种十分龌龊的可能。习惯x地勾唇,道:“只不过是平凡姿色,又是江湖上的男人,哪里比得上这些孩子柔嫩水灵,母亲定是不入眼的。”
“我看,倒是你真看上了人家,不肯拿来给为娘看呢。”苏季初醉眼乜斜,那份慵懒的样子倒与苏薄红更似了几分。
苏薄红索x顺着她的意思,又喝了杯酒,默然不语。不过说起林星衍,她倒真还有一事要问。
“母亲可识得一名叫祈紫宸的女子?”看苏季初当时放入自己体内探测的那一缕真气,宏大浑厚,显然是内家高手,一定与武林有所牵扯,所以,这件事问她再合适不过。
“祈家那丫头?怎么你遇着她了?”
苏薄红点头。
“呵呵,我哪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倒是小时候她和她爹过府来叙旧的时候,被你错认成了男孩,嚷着要娶她呢。”苏季初酒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那丫头倒也长得好相貌,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
听她又要开始乱想些有的没的,苏薄红敬上一杯酒,堵了她的话头。苏季初是酒醉之人,说过也就忘了,片刻后又重新拾起之前的话头。
“那你也该把那g主带回来看看么……”苏季初也就着身边少年的手喝了杯酒,醺然道,“我看你这次回来前事都忘得差不多了,都那么久了还不见你去找你房中的那沈家孩子,从前不是宠得紧的么,好歹也是正经过了门的夫侍,我还指望他给添个孙女呢。”
支离碎影残宵见(一)
苏薄红听了她这话,顿时头疼万分。
苏季初这飞来一句无g无由,就连小册上也不曾写原来这个苏薄红已经是已婚人士了,家中居然早有一夫,虽然她说从前苏薄红很“宠”他,但这个字要作何理解苏薄红心知肚明,只是自己本抱着的好不容易来到这女人做主的世界,总要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番才算不虚此行,突然多了个男人的责任,令她不由有些烦恼。
不过自己既已全盘接收了苏薄红的身体和记忆,总不能临阵脱逃,那男人势必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颇为苦恼地按了按额角,她向酒兴正酣的苏季初请辞道:“薄红有些不胜酒力,只怕要先告退了。”
“你们看看她,才知道了房中还有佳人相侯就这猴急样子,也罢,母亲也不留你,去跟沈家孩子相会去吧。”苏季初说完嘴一努,身边的一个少年就拿了个紫金托盘上来,她将上面的东西接过来往苏薄红手里一塞,红红白白的都是些伤药瓶子,“红的内服白的外敷,别用错了。这闺房之事若是再给我搞出人命来,仔细你的皮r。”
两边伺候的少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一点惊讶也无,却是苏薄红本人身子一僵,片刻才挤出一句“多谢母亲”就匆匆离开了。
苏季初也不过借了她回来的这个由头,自己想要与这些新纳的小侍欢宴是实,加上这女儿失忆之后x子似是变了许多,不像从前一般能与自己说到一处,是以对她的离去也不太上心,只是继续与小侍们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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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春风轩的路上,苏薄红刻意放慢了脚步,心中开始暗暗思索到底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是自己名义上“夫侍”的男人。
洛国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麻烦,林星衍如是,她爹君拂羽亦如是。
所以,比起去见这个男人,苏薄红宁愿回江湖上随便找个人来干一架,起码来得爽快得多。
不过目前的状况,她还是没得选择。
苏薄红已经开始后悔因为一时的好奇而回了苏家的决定,简直是把自己推进了一堆理也理不清的麻烦里面,而且,她从来不喜欢做没有余地的事。
也罢,不如去见过那个男人,跟他摊牌,之后要怎么走,全看他自己的意愿。
如此决定之后,苏薄红心中的郁郁终于缓解了一点,再抬头看时,自己金碧辉煌的春风沉醉轩已在眼前。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这是苏薄红见到春风轩厢房中自己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侍时的唯一想法。
本以为苏薄红这女人是百花丛里的老手,风月场上的常胜将军,那眼界心气自然是一等一的,若非绝色断然看不入眼,能成为她夫侍的,论相貌不说倾国倾城,也必定是别有一番风情的小家碧玉,总之,绝不可能长着面前这张脸。
这男人虽不能说长得奇丑,却也绝算不上是美人。
平凡的眉眼铺排在略显暗沉的蜡黄脸色上,最终还是着落在“平凡”二字上,看样子还有些木讷,实非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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