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明月有情还顾我(一)v
直到确认林星衍确实完全恢复之后,苏薄红才得空向祈紫宸问了墨昭华和班颜的去处,得到的回答却是墨昭华在祈紫宸忙着照看林星衍时,竟独自逃回了正在崩塌的凌云雪山中,多半竟是被掩埋在雪中了。而班颜,也是等她回到猎人小屋才知道与他们分别之后并没有回到家中,家里仍是由她的夫郎照料着,而男人对他妻主会回来还是深信不疑。
闻言心中虽有些怪异感觉,苏薄红却知那是墨昭华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便也不曾多说什么,转而准备起离开的行装。
虽然林星衍身上的诅咒已经被消去,然他仍在孕中,这极北之地气候寒冷,自然不可久留。
收拾好一应诸物,牵了马车,一切就绪。
拗不过林星衍要自行行走,观看这从未如此清晰过的世界的要求,苏薄红只能任他慢慢走在前面,自己与祈紫宸在后面跟着,他若有事也可及时救护。
林星衍身上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行走之间很是艰难,只是这些都比不上用自己的双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来的令他感到百感交集。
几乎以为,与她只能自此碧落黄泉再难相见了,却不料竟还能如此真实地感受这鲜活的世界,甚至……
还能继续拥有他与她的,血脉。
轻轻伸手按放上微凸的小腹,林星衍唇边一丝笑意,看起来竟是如此炫目。
等到苏薄红将他抱上马车,却才发现有些不对,转身掠了出去,抓住想要往凌云雪山方向行走的男人,低声道:“澹台无非,你又想怎样?”
“嘘——”澹台无非笑笑,微凉的手指按上苏薄红的唇,“我该回……”
一语未竟,人已是倒入苏薄红怀中,再无意识。
将他轻如片羽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苏薄红的目光不由胶着在刚才就看得十分刺眼的地方。
自凌云雪山出来,他便一直赤足而行,此时那一双白玉雕成般的足已是伤痕累累,青紫遍布。
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苏薄红将人抱进车厢,却正撞上林星衍一双幽蓝的眸子。
似是明白了什么,林星衍脸上血色稍褪,片刻后才道:“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点了点头,苏薄红道:“是隐居在凌云雪山中的药师。”不知为何,她不由自主地隐瞒了澹台无非的身份。
“嗯。”轻轻应了一声,林星衍转过头不再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默,苏薄红手上还抱着澹台无非,现在却是放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而外面祈紫宸马鞭一扬,竟自要驱车前行。
这才将怀里的男人放下,苏薄红挑了帘子问:“那小子果真找不着了?”
“在凌云山中。”
祈紫宸头也不回地淡淡一句,苏薄红已明白了十之八九。
墨昭华要自己来凌云雪山除了借造化之钥的传说医治林星衍之外,最大的目的却是要让自己为他扫平进入万圣尊师墓的道路,取得金令。而这布置全被自己那来的诡异的前世身份打乱,她拿到造化之钥,墨昭华金令却尚未到手。
他自是不甘心的。
那小子,却是个真有野心的人。
苏薄红手一松任由车帘坠下,遮去她脸上的神色,只是重新将视线锁在林星衍身上。
她一度以为,她就要失去他了……
幸亏……
马车一个颠簸,林星衍撑不住身子往前倾去,眼看就要撞上面前的小几,却被揽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星衍,多时不曾好好说话,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女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略带低沉,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调侃意味,让林星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沉默却让他觉得更加难耐。
“不说亦可,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低头轻轻一吻,苏薄红唇角勾起惯常的笑容。
“我……”林星衍一语未竟,突然脸色一变,身子软在苏薄红怀里剧烈地喘息起来。
扬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苏薄红问道:“星衍,你……”
无力地看了一眼苏薄红,林星衍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竟是……
抱着人冲出车外,苏薄红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折,自祈紫宸手里夺过马鞭,把人往她怀里一送,难得地冷着脸道:“星衍快要生了。”
而有“神医”之称的女子,却头一次在需要救治的病患面前犹豫了。
“我是医者,并非产公……”
祈紫宸此言一出,两人之间又是诡异的片刻沉默。
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她怀中已然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的林星衍,苏薄红手中缰绳一带,重新掉转马头,往猎人小屋疾驰而去。
幸亏班颜家的男人虽然不曾生产过,但终究比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懂得多了,一时间准备了热水纱布一应诸物,倒也颇似几分模样。
被抱到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放好,林星衍身下早已湿了一片。
在班颜家男人的指示下,苏薄红坐在床边把人半抱着,祈紫宸则取了几粒护气保元的丹药喂他服下,知道他既是头胎,之前开x之事又不曾做得完全,已先做好了持久的准备。
腹中下坠之感渐渐剧烈,林星衍只觉得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紧紧抓住身下皮褥仿佛想要留住它,却终究还是徒劳。
只觉有一把钝刀在他腹中翻搅着,带起阵阵含着铁锈味道的热流涌上喉间,顺着紧抿的唇角延下细细的红线,一直从绷得笔直的纤细颈子上滑落,染得身下垫毯点点猩红。
对此事毫无经验可言的苏祈二人只能听班颜家的男人吩咐,一面以内力护住林星衍心脉一点生气不失,一面帮他按压小腹,助胎儿下降。
烧开的热水在为男人擦拭身体的布巾浸入的刹那变得鲜红,而迟迟不能降入产道的胎儿更是令苏薄红觉得心惊,一次又一次地渡过真气,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所有的生命迹象正在慢慢地消失。
没有再去思考其他可能x的空闲,苏薄红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即使逆天,她也要他平安!
时间缓缓流逝,林星衍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就连身下流淌而出的血也变得静静的,恍若放弃了一切。
班颜家男人在一边忙碌张罗着,偶尔靠近床边时,眼神中也透露淡淡的哀伤,似乎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眼前这人已然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薄红……”微弱的气音从男人半张的唇中逸出,听在苏薄红耳内却是如此清晰。
“嗯?”放柔了声音,苏薄红一手拂开他被汗水沾湿,散乱地贴在额上的碎发。
“出……去。”
瞬间的不安让苏薄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否定:“别说话了。很快,我们的孩子就……”
“出去。”
这一次的声音似是林星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不仅是苏薄红,连祈紫宸也听得清楚。
不明白为何已然对自己打开心结的男人为何在这时又突然与自己闹起了别扭,苏薄红只是习惯x地勾唇,轻轻握住林星衍的手,只道:“星衍,莫要多想其他。”
只是她一语未竟,却被祈紫宸从后面捉住了手腕。
“走吧。”
苏薄红挑眉正要反声质问,却在接触到祈紫宸的眼神后竟生生把话咽了下去,片刻后松开与林星衍相握的手,默然自床边站起身。
她的确该对他有些信心,自与他交陪后,不断出现的状况,让她几乎忘记了,这男人亦是曾经独立支撑起绿觞g的人。
只是苏薄红心里想得透彻,脚步在就要跨出门槛的刹那还是不由地微顿。半侧过头去,只看见垂在床沿染上朱红的白衣一角,尚有艳色的水珠顺着镶着银线的边沿滑下。
祈紫宸跟在她身后看在眼里,却是目光一黯。就在她几乎要觉得苏薄红会不顾一切地转身回到男人身边时,门被推开了,发出细小的门轴搅动声。
本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已然不在。
祈紫宸和苏薄红都离开了,所幸尚有班颜家的男人在里头照料着,林星衍看来对他也是不太介怀,不再要求他出去。
只是门里自她们出门起便变得悄然无声,就连细碎的呻吟也不再有,苏薄红面上不露,抓着衣摆的手泛白的指节却说明了一切。
知道她心中所思,却说不出能令她放心的说辞,祈紫宸一时间也是默然。
林星衍的固执并非来的不合时宜,而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么一个机会。
证明他还是他,没有因为苏薄红而改变的机会。
男人的想法固然有趣,只是放在男儿身上自是有所不宜,苏薄红的身份地位又是注定了日后要纳娶的,只怕到时还有事闹。
然这毕竟是苏薄红的家事,祈紫宸脑子里念头也是一转而过,没有继续深思。
二人也不知在雪中立了多久,直到婴儿的啼哭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才双双回过神来,苏薄红急切间连身法都忘了施展,几乎是撞进门去。
小小的婴儿被班颜家的男人抱在怀里细细拭去身上的血迹污物,全身红通通地,正自细细地发出微弱的哭声,却非苏薄红关注的重点。
刚生产完的男人比起之前却似j神了些,虽然仍然很虚弱,眼神却充满着久不曾见的光彩。
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个人诞下这个孩子。
从班颜家的男人手里接过孩子,苏薄红行至床边,确定林星衍除了血气衰弱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把孩子安顿在他身侧,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星衍。”
听出她话中有话,林星衍不由地两颊染上微红,偏过脸去错开与苏薄红相对的视线。
难得地不再继续,苏薄红只是将婴儿小心地裹好,又让祈紫宸看过了林星衍的身子,确定调理数日后便可动身,便知自己这趟凌云雪山来事已成,且此地不宜久留,当下便算定了日子启程返京。
v明月有情还顾我(二)v
苏薄红一行返京日,太女府却是静静的,当日大婚时的些许红色仍残留着,却给沉滞的空气增添了几分生气。
太女长子诞生,虽非嫡出,又是儿子,也该是皇室上下全国共庆之事,只不过苏薄红这一趟去得匆忙,路上才急急草就了要呈给女帝的奏表,入京时当即要人去呈了,但一层层递上去总还要些时候,如今苏季初也未必知道这事,是以全无准备。这般的清净倒也正遂了苏薄红的心意,林星衍现在的身子本是禁不得闹的,况且她还有个人要偷渡到府内。
以药师的身份在太女府住下,澹台无非毫无二言,只是他偶尔停驻在苏薄红身上的眼神还是让她觉得心中莫名,多时便对他避而不见了。澹台无非也不出苏薄红指给他的院子,整日就看些药书,间或往祈紫宸处走动。他名分上非是苏薄红的内室,与旁的女子交陪虽有礼法拘束然终是无大碍的,也有府中管事的拿这事报给苏薄红的,苏薄红心里想的却是若他二人有意也是一桩好事,便连问也不问就把事搁了。
直到她回京的第三日上,苏季初的旨意才下到太女府中,所言不过是说如何的欢喜,末了照皇室旧例赐了些丝缎金银宝玉,说都是小玩意,却也整整堆了太女府的一座库房,足见皇祖母对这第一个孙儿的上心。
孩子是早产,有些先天不足,连哭声都是细细的,林星衍很是担心,自己虽是也不大起得来床,仍坚持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看,好几次苏薄红过去锦华楼,都被林星衍的侍人挡了驾,她这边虑着林星衍多少有些男儿家的小心思,便也去得疏了些,君拂羽又在她回来前带了沈君攸上山寺礼佛进香,按皇族家眷之例,照旧是要在山上吃斋念佛两个月的,是以至今未归,多半也是不知道她回府的消息的。
往日热闹的太女府后院,如今颇有几分清寂味道,苏薄红不觉得如何,一干家臣却卯起来建言,要她再纳侧室,诸般说辞闹得苏薄红头疼,立意要把那些碎嘴的立毙当场,却知自己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于是不过冷哼一声离开了,留下一屋子家臣面面相觑。
她去凌云雪山耽搁了些日子,政务上也有所生疏,苏季初转给她近几日来积压的折子,装了三车从禁g浩浩荡荡地运入太女府,一路上围观者众,只道皇帝陛下对太女又有什么赏赐,不料等到了苏薄红手上拆了包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头疼无比。
好容易把该处理的处理了一遍,重新按轻重缓急排好送回禁g的送回,该批给下头的下发,苏薄红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太阳x,扔了笔起身正想出门转转,正巧碰上了来把东西交给她的侍人。
紫檀的盒子四边镂刻着的都是金丝木莲花,四角镶着金箔,衬着底上的红绒,美则美矣,苏薄红一时间却想不起这究竟是自己吩咐过的什么东西。
盒子上搭着个j巧的小金锁,拿放在一边的小钥匙挑开了,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却是那时硬生生以内力震断的玉环,她也不知为何,在当时动荡的不安里,还是将那两段破碎的残片收在了袖中,直到带回府中后一日偶然想起,便顺便叫人拿去重新镶好。
却也是时候去那人处一行了。
如是想着,苏薄红“啪”一声合了盒子,拿在手里就往澹台无非居住的玉屑院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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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院门,本该守着的小侍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也无人通报苏薄红的到来,她只是一路往内室行去,绕过几座屏风,隔着长廊故意放响了脚步,未料等她到了内里,澹台无非却还是睡着。
层层叠叠的衣物从寝台上一路散了下来,衣角曳在矮屏风下,绣着暗纹的地方沾着浅浅的湿意,也不知是因为主人之前去了何处而染上的。看了一半的竹策药典半卷着落在边上,隔着段距离看去,上面细细地还似添着许多批注。
没料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景象,苏薄红如今颇有些进退两难,正想抽身离去改日再来,却见男人裹在一堆锦绣里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咳了声,又往里面蹭了蹭。
这时才察觉到房子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微凉的风一阵阵灌进来,苏薄红自己功力深厚对寒暑早已无感,只是看来对寝台上之人却是影响甚大。
微微扬眉,也不曾考虑自己如此动作的缘由,苏薄红从边上柜子里拿了织毯,轻轻盖在男人身上,自衬人终究还是住在自己府上的,若是病了反是不好交代。
只是她似乎忽略了,澹台无非身为百年前的万圣尊师,就算是病了,她也无处交代。
正要撤手的苏薄红抬头,意外对上的,是澹台无非尚未凝聚起焦距的双眸。
片刻间两人都觉有些尴尬,视线一触即分后,苏薄红状若无事地开口问道:“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仿佛还在梦中一般,澹台无非只是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寝台上支撑着起身,偏偏这一动之下,却让原本松松搭在肩上的衣物滑落了下去,露出白玉雕成一般的肩膀,把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太女来找我,却有何事?”出口的语句虽然平稳,重新系着x前带扣的手却有些微颤,束好衣服后收了地上的书卷,绕过屏风里去,片刻后澹台无非才又出来,衣服坠饰已是整理得一丝不乱。
“那日借了你的玉环,如今拿来还你。”苏薄红语气淡淡的,把紫檀盒子拿出来放在了小几上,按动机括,盒盖弹开,出现在澹台无非眼前的,赫然便是当日苏薄红为了取造化之钥,打破了的玉环。
断裂处已被巧匠用银子接合,细细雕琢这蔓延的花枝,趁着通透的玉质,比起原先的脱俗多了几分华美。
重新合上盖子,澹台无非把盒子捧到一旁架子上,只道:“多劳了。”
“无妨。”见他反应似是那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苏薄红反倒难再说些什么,眼看气氛又要变得冷场。
然后一句话便那么脱口而出了。
“澹台,你该知道我还不曾信你。”
受了惊一般抬起头,动作间袖子险些带了盒子下来,重新把盒子扶好后,澹台无非才转身看向苏薄红,笑笑道:“你自是不信的。”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我不过行古人之道。况且你之旧事,实在太过离奇,就算有造化之钥之能,我也不能完全信你。”
“是。”澹台无非笑得清浅,“所以,谢谢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早就知道苏薄红不可能会轻易相信自己,只是,不曾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这x子,还真是直接得让人怀念啊。浓密的睫羽轻扫,澹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人也已经住进了玉屑院,自己总不可能再把对方打包扔出去吧?苏薄红有意无意舒了袖子在小几上拂了几拂,道:“你若是愿意,偌大的太女府自是不在乎多你一人。”
澹台无非仍是笑,却不再答话。
苏薄红见他似是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的样子,便起身要离开。澹台无非要送她,被她止住了,便听得一路帘栊碎响,转眼间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那一句“玉环既已还了你了,你也是自小戴惯的,何妨戴回去”隔了数层回廊才传进耳内,说话人并无刻意以内力发出,是以传入澹台无非耳中已有些模糊不清。
大抵,终是自己的幻梦罢了。
放在架子上的紫檀盒子重又被拿了下来,搁在小几正中,澹台无非只看着里面的玉环,脸上笑意褪去,变成一片的淡漠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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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苏薄红的长子就要满了百日,照例要请皇帝赐名的,这次苏季初说是苏薄红的喜事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专美,只让苏薄红自己定名,最后呈上去给她玉玺敲过就算结了。只苏薄红这边连日来却为了这一个名字弄得有些左支右绌,海选初选再选忙忙碌碌,还是敲定不下来。于是这日她便捧了名册往锦华楼去了,丝毫不知自己与孩子父亲商量名字的行为在华国人看来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才行至锦华楼前,便见有小侍端了药出来,看样子只动了一半。苏薄红心里约略明白了,索x也免人通报,径自进去,一路上的帘子早有侍人卷了,重重帷幕也被分到两边,只露出居中沉香木螭纹床上靠坐着抱住怀中孩子男人的身形。
“星衍。”在离床几步的地方停住脚步,任由侍人替她脱下绣云纹的玄色罩衣,苏薄红也不急往前,却是找了张椅子坐了,把手里的名册交给侍人让他递了过去。
被她隔着远喊着,林星衍不知为何心里一沉,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小小婴儿自出生起便是被一府人捧在掌心的,何曾受过一点苦楚,当下皱了眉头小声哭了起来。
苏薄红略顿了顿,便起身要去抱过孩子来,没想到因为出生之后甚少见到生母,那孩子被她抱着,反倒哭闹得更厉害了,任她怎么哄也不肯安静,一时间哭得连气也喘不匀了,小脸憋得通红。
苏薄红自是不会伺候小孩子的,最终还是只能将他交回给林星衍,见孩子在父亲的安抚下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就打着嗝睡着了。
林星衍心中总有几分怕她介怀的意思,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道:“他不曾常见你……”
“无妨。”笑笑打断他的话,苏薄红在床沿坐下,屏退了侍人后才续道,“他还小。”
林星衍的目光缓缓地从面前女子绣着j细龙纹的镶银衣领一路滑到她扣在自己床沿蓄着半长指甲的纤长手指,竟好似在看一幅画一般,虽则美,却没有什么实感。
看了看被放在床头的名册,苏薄红唇角勾了勾,约略浅笑,拿了过来翻了翻又交到林星衍面前,道:“按制该母皇赐名的,这次她倒把这事交给了我们。”
眼神清清浅浅地从名册上划过,林星衍脸上不露,心跳却一下下快了起来。即使是幼时被当作女子教养的他,也从未听说过竟还有女子与夫郎商议为孩子定名的。
也不知他心中所思,苏薄红见他仿佛对这事不甚热衷,便续道:“钦天监送来的那些名字,看过便罢,诘屈聱牙的,谁家孩子叫得。我看名册上的也都用不得,不如就你来决定好了。”
“你看着便好。”林星衍垂睫道,移回目光不再看她,伸手抚平婴儿襁褓上的细小褶皱。
“唔。”漫应了声,苏薄红停了停才终于说出口,“那就叫星如何?”
没想到她有此一说,林星衍抬头望向苏薄红,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轻斥道:“胡闹。”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苏薄红道:“那还是星衍来罢。”
未料男人却不应她,等到苏薄红几乎以为他忘了自己的问题时,一个叠得整齐的方胜被塞进了她的怀里。
展开来细看,衬在白底暗荷纹的纸上的,却是黑墨的一个“桐“字。
v意如流水任东西(一)v
太女府的第一个世子苏桐自仍在父亲腹中始,便分外地令人头疼。与父君安然回府后百日,圣旨赐名的荣耀在这一代的皇族中可谓前所未有,只是接下来三月内又大病了两场,合府人的j神日日都绷着,祈紫宸月前为他这胎里带来的弱症入山寻药,几次诊病府上的医官们无能为力时,都是澹台无非及时出现,是以他在太女府的地位也日渐高了起来,原本因为他的男儿身而看低他的人,也纷纷转了态度。
管家来呈上太女府的收支账目,苏薄红不过过目而已,末了合了册子,倒想起一件事来,问起君拂羽和沈君攸上山礼佛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府里派了车去接了不曾。
未料管家脸色稍变,隔了片刻才回道:“君公子此回去是要舍身佛门,只怕……”
闻言苏薄红挑高了眉,习惯x地勾了唇,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哪里不知道主子已然怒上眉梢,管家过后就找了个理由告退了,也不等苏薄红吩咐,早将她的那匹惯常骑的黑马整治好,系在了院门外侯着。
才备好一切,正系着马的小侍只觉眼前一花,再望去只看得见马后扬起的些许尘烟了。
苏薄红骑在马上,一边纵马飞奔,一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佛门,真是好个佛门!
竟连她的人也敢收,真是吃斋念佛到不耐烦想要挑上她的梁子,却忘了先掂量掂量斤两。
苏薄红快马加鞭,不过片时就已到了京城郊外寒山之下,远远望去,掩在青葱草木间红墙琉璃瓦的僧殿煞是鲜明好看,模糊的诵经声顺着风被传送过来,合着萦绕山间微微的白雾,看起来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只是,这份祥和,至苏薄红到来时,止。
召集众僧人的钟声敲响,回声未止,各房的僧人皆在半刻之内于迦叶殿齐聚,等着首座来主持新入僧者的剃度。
当入了殿门见了那满殿朱红赭黄的僧袍之后,苏薄红的耐x终于到了极限。
跪在正中蒲团上的,赫然竟是沈君攸。
平日里束起的长发从肩头上披散了下来,直拖到地上,更显得那裹在一袭素色僧袍中的身形瘦削堪怜,却不知君拂羽今次又闹上了什么x子,竟要连沈君攸也跟着他做这般无稽之事。
苏薄红站在殿门口一声冷笑,那些僧人们一时间都望了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女子,有的举袖掩面,有的低头不敢再看,有胆子小的甚至往内殿逃了进去。
终究首座虽是男子,却因出家而多见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的,此时还是面上不乱,踏出一步来向着苏薄红颂了一声佛号后问道:“施主,敝殿正做着法事,不方便接待……”
他一语未竟,苏薄红突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笑意深沉,眸光中满满的却都是煞气:“你们的这场法事,做不成了。”
“施主,佛门清静之地,还请自重。”首座是上了年纪的僧人了,见苏薄红的样子便知是京里有身份的女子,只是看她下一刻就要将佛殿拆毁的样子,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好一个佛门清静之地。”冷笑着走近沈君攸身边,伸手抚上他单薄的脊背,感觉到男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苏薄红唇角弧度不由加深,“强逼信众剃度入门,便是你们的佛法么?”
沈君攸被她好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地抚着,一开始心里只是有些害怕,片刻觉得身边人的气息实在熟悉,忍不住侧过头去望,正对上苏薄红定定看着他的眼神,便忘了其他,偏过头去蹭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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