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种说法,政治最终会成为过眼云烟,文化才是一个民族永远流传的东西……成为鲁迅吧,因为鲁迅总有一天要被印在中国的钞票上,正如夏目漱石被印在日元上;是文人就都想要这个殊荣。
是的,所以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以后,我们这些作家,嬉笑怒骂,痛斥黑暗,反对政府----其实你也不一定是真的想反对,但你必须要做出一个反对者的样子出来。人们就会称你为当代的鲁迅或者说鲁迅的后继者……每个人都这么搞,就有了无数的鲁迅。
但所有人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鲁迅,或者说成为鲁迅之后的又一中国偶像。这才是最令人沮丧的。
因为每个人都只是在炒作而已。不管你是被跨省还是入狱还是流亡还是公开反对government,这个时代的人们都带着一种作秀的姿态,人们热热闹闹地看了一阵,就散去了,无人关心。
廖清寒就是这样。这一刻,我从未觉得这样心灰意冷过……《对白》《沉默的时代》还有后来的舞台剧《河神》,每一个都充满了时代的伤感和无奈,充满了人文关怀和那些被掩盖的历史,充满了敏感题材的语境。当年,《对白》和《沉默的时代》作为地下小电影首映的时候,我曾经多么爱廖老师啊,我和我的兄弟,肩并着肩脑袋挨着脑袋挤在一起看得泪流满面……可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两部刻意、做作又晦涩的小艺术片,除了敏感题材,和其他任何小艺术片在缺点上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是在《河神》出演的那个时候,我还深深为着廖清寒老师沉迷,而现在,就在刚才,从大强哥身边走出来的我,彻底洞悉了他……也彻底洞悉了我自己。
我看着廖清寒,这样一个爱穿长衫、被一些媒体封为“当代公共知识分子”“有良心的中国人代表”“长衫清寒”的他,除了敏感的话语,恐怕也不能剩下许多了;
我看着我自己。前半生我和我的兄弟热心于政治,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热衷于此,我爱的,不过是那段年少在一起的时光而已。
我没有看到大强哥了;我的视力不好。他在哪个角落里?还是他已经走了?他知道我洞悉了他么,他知道我洞悉他打算干什么,或者为何把我推出来么?
台下的摄像机在咔嚓咔嚓地响,我听到他在说:“……文化,文化就是这样,中国的文化现在在哪里呢?盗版搞掉一半,审查制度搞掉四成,剩下一小块,各家抢来抢去。为什么说审查制度搞掉四成?……新疆不准写,西藏不准写,台湾不准写,这中国就去了三成土地不准写了;贪官不准写,城管不准写,这是政治的;同性恋不准写……”
台下出现了哄笑,我眼睁睁看着女作者席位上的姑娘们,纷纷流露出诡异的神色。
“……性不准写。那还剩下什么呢?政治和性都不准写,那就没有什么能写了嘛!政治和性,你总要占一头,让民众看。每个民众私下都在看,都在传,但是表面上,管理者必须装成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中国始终是一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文化。”
我看着下面的记者激动得手都抖了。我完全可以知道,他们回去后必然把这句话放在版头大标题:【廖清寒:中国是一种当了bitch还要立牌坊的文化!】
什么是卖点?这就是卖点。什么是噱头?这就是噱头。
我也是大强哥计划卖点中的一员,因为我前不久刚刚发表了著名的“基佬们,一起来打飞机吧!”的演说。公众最关心的是政治和性,廖清寒代表政治和敏感词,我则代表性和三俗!
所以不能让傲天糖炒栗子或者豹豹来,因为他们不够卖点……或者说不如我这样通透。
----可是,我愿意么?
我听见主持人说:“廖老师说的太精彩了!那么小黄瓜对网络文学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觉得自己的心冷冷的,大厅里灯火辉煌,但仿佛决然一身:
“其实当代的审查制度就是这样,很烦,每个人都是这样。我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在小电影院里看廖老师的《对白》,我们社团的兄弟都说是高行健的电影版……”
我看见廖清寒的眼睛亮起来了。被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相提并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即使我没能说出口的是,如果删去所有敏感的话语,他的作品在此刻看来,就和高行健那些缺点一样,苍白而空洞。
“……文学是这样的一件事,有的人想看离自己生活很远的故事,有的人想看离自己生活很近的故事,都是为了获得安慰或者是获得共鸣。也有的人想找到真相,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真相的年代。”
台下哄笑。
我继续笑着说:“但是对我们写的人来说,文学就是取悦大众,写让他们觉得快乐的东西。体制摆在那里,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即使写了还有盗版让你活不下去,但是,在中国嘛,除了搞房地产,什么都不容易……在中国,搞网络文学的,搞动漫的,搞it的,在座各位搞媒体的,哪个不是在夹缝中生存呢?”
我听见台下隐隐约约笑了一阵,在我说到“房地产”的时候----然后很快冷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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