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儿,萧雪才突然闪出头。“在啊在啊。师哥你终于回来啦。嘻嘻……”
“是啊,刚回来。教授和师母都还好吧?”
“爸爸去了广州开会,还没回来,不过应该挺好的。妈妈也挺好的。”
“你的功课也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芭蕾舞和钢琴也学得很好。哼哼!”
刘鑫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但还是故作糊涂地问道:“哼什么哼?我又惹到你了么?”
“还说?你明明就是故意捣蛋,问了我爸妈,问了我功课,却偏偏不问我?哼哼!”
“哈……你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跟我聊天吗?还问你干什么?”
“那也要问。不问就说明你不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体贴我。嘻嘻……”
“好,好。我问,我问,大小姐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吃喝拉撒的,都没什么问题吧?”
“讨厌死了啊你。哼哼!”
不等刘鑫答话,萧雪的视频电话申请就已经横在了荧幕中间。
看着她那张盈盈的笑脸,刘鑫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第三章
“师哥你瘦了不少耶,是不是在河南吃不饱啊?嘻嘻……”
“是么?”刘鑫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两颊,语气多少有些夸张。“不觉得啊,我吃得好多。”
“那怎么腮帮子瘪得跟猴子似的?”萧雪笑着追问道。
“乱说,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可能象猴子。”刘鑫鼓起两腮,瞪起眼睛,摆了个自豪的架势。
“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副尊容也敢自称英俊潇洒,那猪八戒还不得帅得惊动党中央啊。”
“我也就是没他鼻子长而已。惊动个市政府倒也不在话下。呵呵……”
刘鑫脸上一片温柔敦厚,眼睛里的喜悦闪啊闪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荧幕里跳出来,跳进她正呼吸着的空气里。萧雪心头猛地一颤,竟不知该如何乘胜追击才好。
“怎么不说话?市政府还没惊动,就先把你吓着了?”
荧幕上刘鑫的笑容越发显得意味深长。萧雪的脸不由就热了,想抬手上去拍散它们,却又担心被刘鑫看到。正手足无措间,一串轻柔的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帮她解了围。
“等等。”萧雪一边说,一边就转过身,对着房门的方向喊道:“妈。什么事?”
“已经十点多了,你早点儿睡。”
“还早呢,妈。”萧雪回头对着荧幕做了个鬼脸。“我正跟刘鑫师哥说话呢。他刚从河南回来。”
门外的凌尘顿了顿,才说:“那好吧,不过也别太晚了,你师哥大概也要早点休息的。听到没有?”
“听到了,妈。对了,刚才师哥问你和爸爸好来着。”
“哦,也替我问你师哥好。”过了一阵,又说,“叫你师哥有空来玩儿。”
“知道了。”萧雪拖着长腔答应了,转过身,重新看着荧幕,还是想不起该说什么,只得随口问道。“师哥你在看什么?”
“看了两条新闻。呵呵……”
笑容淡静的刘鑫显然并未察觉到她刚才的窘迫。萧雪悄悄松了口气,一边暗自庆幸镜头够小颜色也有些失真,一边就又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神情也便渐渐从容下去。
转眼就过了十一点,萧雪看看桌上的闹钟,又看看那张清朗的脸和那副温厚的笑容,心中颇有些不舍。“师哥,我得睡觉去了。”
“好,去吧。晚安。”
萧雪犹疑着,又说:“师哥你也早点休息吧,刚出差回来,肯定也很累了。”
“我不累,没事儿,呵呵……”
“还说不累?”意识到自己话里浓郁的关切,萧雪忽然又有些窘迫,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嗔怨道:“你真的瘦了好多呢。”
“乱说。”刘鑫抬手抓了抓自己的脸。“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胡子太长造成的错觉。奇怪!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变老花眼了?呵呵……”
“呸!你才乱说呢,你才老花眼呢。分明就是瘦了,还不承认。”
“好,好,瘦就瘦了吧,反正过两天还会胖起来的。”
“哼哼!”萧雪这才满意地咧了咧嘴,又问:“谈判很辛苦吗?”
“你还睡不睡觉去了?”刘鑫半认真半打趣地反问道。
“不用你管,回答我的问题。”
“一点都不辛苦,整天吃喝玩乐,游山逛水。舒服得很呢。呵呵……”
“那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因为……”荧幕上的刘鑫专注地盯着她,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古怪。“因为我想你了呗,嘿嘿……”
萧雪顿时心跳脸热,连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臭师哥,不许胡说八道。”
“哈……你看看你,不问候你吧,说我不关心你;想你吧,又说我胡说八道。那要我怎么样才算好呢?”刘鑫的脸上又只剩下了调侃打趣。
“怎么样都不好,你天生就是臭师哥,烂师哥,吓倒市政府的猪八戒师哥。哼哼!”萧雪一边说,一边就抓起滑鼠,关掉了那个总是让她手足无措的窗口。
但刘鑫的话还是变成文字追了过来。“我是真的想你了啊,什么时候想我亲爱的小师妹也成胡说八道了?嘿嘿……”
“懒得理你!哼哼!”萧雪咬牙送出这几个字,随即就关掉电脑,冲到床上,将混乱不堪的脑袋和火烧火燎的脸,一起埋在了枕头下面。
他怎么总是这样一副水火不侵的长辈做派?虽然并不是那种严肃呆板的长辈,但长辈毕竟就是长辈。在他眼里,自己似乎一直都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不可能变成一个和他有着对等地位的成年人,更不可能变成一个能够吸引得住他的女人。在上偶尔说的那些略带暧昧的话,多半也不过是拿自己逗着玩儿寻开心罢了。象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一个高中女生认真呢?萧雪想着想着,越发觉得烦躁不安,猛地抓起枕头,砸向电脑。还不够解气,便将所有伸手能及的东西全都扔了过去。
那只红色的手机刚一出手,萧雪就惊得停住了。手机撞墙的“喀啦”声和砸在地板上的“噗嗵”声,也都直接穿刺过来,仿佛要在她x膛里戳出一个巨大的伤口。萧雪连忙抢过去,抓起手机,按了几下,又解开皮套看了半天,才总算放下心来,全身乏力地躺倒在床上。
那是刘鑫从美国带回来送给她的摩托罗拉t8088。
轻柔的敲门声忽然又响了。“小雪,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萧雪连忙清了清嗓子,又说,“我掉了东西在地上。”
“哦,早点睡吧,都快12点了。”
“是,妈。”萧雪一边答应着,一边就蹑手蹑脚地走到冰箱旁边,打开冷藏柜,拿出晚上吃剩下的那小半桶哈g达斯香草冰淇淋,关了灯,又蹑手蹑脚地走去床边,坐在地上。
吃完冰淇淋,萧雪的情绪才总算安定下来。她爬上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心里却还在不断嘀咕着:既然他总说自己瘦,那就得想办法吃得再胖些才行。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决不能让他再落到别的女人手里。
第一次见到刘鑫,是在萧雪十岁的时候。1994年的春天,她上小学四年级,下半学期刚刚开始。那是一个台风肆虐的下午,周末,爸爸妈妈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陪一个北京来的老同学吃午饭。因为她上学期成绩不太好,所以留她在家,跟着爸爸带的研究生安昭补习功课。
也不知为什么,午饭过后,萧雪忽然很想吃冰淇淋。那时好象还没有哈g达斯,最好的冰淇淋也不过是和路雪罢了。但她还是想吃,想得不得了。十岁的小孩子,得不到的时候当然只有哭,哭得安昭也心烦意乱起来。又找不到爸爸妈妈,只好打电话向刘鑫求助。
那时她家还在学校里面的教师楼里,所以刘鑫很快就赶来了。全身透湿的他,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小袋,里面装着四只雪糕。这数目萧雪记得很清楚,因为在一个人吃了两g雪糕之后她还不满意,依旧哭闹个不停,以至刘鑫不得不顶着台风冲了出去,好半天,才又带了四个甜筒回来。
等到台风渐歇刘鑫要走的时候,安昭却又留住了他。她怎么也无法向萧雪解释清楚那几道数学应用题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只是她解释得清楚而萧雪无法理解。但最终,她只能再度求助刘鑫,虽然他的衣服还一直湿着。幸好,刘鑫的讲解简单明了,而且十分有趣。
只可惜萧雪已经不记得那是些什么题目,刘鑫又是怎么讲解的了。她也完全不记得第一次见到的刘鑫是个什么样子。那时她正处在厌恶异x的青春前期,刘鑫在她脑袋里留下的,就只有一个白皙而瘦弱的影子。但有些别的东西,却让她对这位大哥哥印象很深。他的勇毅,他的聪敏,以及,尤其是他执着的乐观。
后来,在刘鑫去美国之前,萧雪还又见过他很多次。然而,那时的刘鑫,脸上的忧郁却比乐观更盛。而从美国回来后的刘鑫,代替那乐观的,又已经变成了沉静深邃。
差不多有三年时间,萧雪一直试图回忆起那个最初的刘鑫。却怎么也无法成功。但在她心目中,最初的刘鑫和现在的刘鑫始终都占据着同样重要的地位。而中间的那个,虽然样子记得很清楚,却只能让她觉得可悲可怜。
一直到95年春天,萧雪都没再见过刘鑫。然而,每次安昭讲解不清楚的时候,都会打电话找他帮忙。一开始是他讲给安昭,安昭再讲给萧雪,后来是他直接讲给萧雪。再后来,只要萧雪觉得安昭讲解得有些吃力,就会催促她给刘鑫打电话,以免耽误大家的时间。
渐渐地,萧雪喜欢上了那把明亮而温和的声音。如果连续两三天没有听到,她就会故意找个借口装糊涂。仿佛那声音不仅能教她功课,还能让她忘记许多无聊的烦恼。以至她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怀疑,其实不是刘鑫讲解得好,而是他的声音改善了她的心情,激发了她的理解能力。因为,有那么几次,刘鑫才刚说了几个字,她就已经豁然贯通,不再需要任何讲解了。
但她还是会假作不解地继续听下去。那些清晰的吐字和沉稳的呼吸,以及那些夸张的赞许和爽朗的笑声,常常让她快乐得不能自己。假如不是安昭在旁边,她很可能会抱着电话,一直听下去,直到耳朵烂在话筒上为止。
这种日子并没能维持多久,夏天来临后,突然之间,安昭就再也不肯打电话给刘鑫了,而且还严厉禁止萧雪提到他。
萧雪立刻象是掉进了冰窖里。
那时她已经十一岁,多少懂得了一些男女关系,知道刘鑫和安昭是一对恋人。却还不是很能理解恋人之间的冲突和冷战。那怎么可能发生呢?爱情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完全奉献么?完全奉献给对方了的两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矛盾,怎么会不愿和对方说话,又怎么会因为一些无法理解的东西而分手呢?
从安昭这里得不到答案,萧雪只能自己偷偷去找刘鑫。
那是一个热辣的下午,四点多了,阳光还毒得象是被什么人下了砒霜。萧雪放学没有回家,在法学院的办公室打听了好一阵儿,又在校园里绕了一大圈,才总算找到了研究生楼。
知道刘鑫在上面而且马上就会下来看她,萧雪站在门廊里,一边喘息着擦汗,一边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敲着小鼓。她本没有期望今天就能找到他,一旦找到了,不由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独自跑出来找一个陌生人。虽然她如此熟悉如此喜欢他的声音,他的人,却始终也只是一个白皙而瘦弱的影子。
只是,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打退堂鼓,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人从楼梯口风一般冲了出来,在她面前笑呵呵地站住。“你好啊,小师妹。”
“你……你好。”萧雪轻声嗫嚅着,头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
刘鑫的样子似乎比她印象中的还要瘦弱,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说不出是干涩还是苍老。难道,这就是那个勇毅聪敏执着乐观的大哥哥吗?这就是那个在台风中跑来跑去轻易帮她解决所有难题的大哥哥吗?萧雪偷眼看着他脚上的凉鞋,腿上的西裤,身上的衬衫,越看越觉失望,双脚蠕动着,几乎想要转身逃开。
“来跟我请教什么功课?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累不累?干吗不说话?哑巴了?呵呵……”
他的声音明亮温和依旧,仿佛是直接从她脑袋里拷贝出去的一般。萧雪听着听着,不觉就轻松了许多,这才抬起头,略带犹疑地答道:“是,数学。好多数学。”
“好多数学?呵呵……那你还是跟我上来吧。我看你累得都快站不住了。”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见萧雪没有动静,便又打趣道,“怎么,已经走不动啦?要不要我背你?”
萧雪脸上一热,连忙说了声“不用。”随即跟在他后面,爬上三楼。
萧雪至今还可以在脑海里清晰地回忆起那间双人宿舍,她后来又去过很多次,每次都很整齐,很干净,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在。宿舍不大,不到20平方,比她的房间大不了多少,而且到处都是书,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装桢,一排一排地站在明黄色的书架和书桌上。窗帘和床单都是淡青色的,上面有深浅的蓝色纹格。风扇永远都开着,门口是一台黑色的14寸电视,一台r白色的单开门冰箱。
刘鑫一进门就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笑着问:“我这里可没冰淇淋,凉开水喝不喝?”
萧雪不好意思地笑笑,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几口。然后拿出课本,问了几个算术题目。
刘鑫很快就解释了一遍,见萧雪表示全懂了,便问:“还有吗?”
“没了。”
“那你回去吧,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再来问我。”
“还来这里找你吗?”
“也不一定。这样吧,你记下我的呼机号码,有问题就呼我好了。”
“好,谢谢刘叔叔。”萧雪慢慢收拾着课本和笔记,心里却不停在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明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只好东一下西一下地磨蹭了半天,才总算装好书包,站起来。正想就这么回去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转身发现静静坐在床上的刘鑫,正眼神呆滞地看着窗外,脸上的干涩和苍老益发浓重,不由又站住,嘴巴动了几下,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好一阵儿,刘鑫才忽然回过神来,看到萧雪还站在后面,连忙笑着问:“收拾好了吗?我领你下去吧。”
“收拾好了。”萧雪嘴里应着,却不肯转身,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萧雪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刘……刘叔叔,你来做我的家教好不好?”
“怎么?安昭阿姨教的不好吗?”
“不,不是不好。可是……我想让你教。”
“哦,呵呵……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安昭阿姨负责教你,有问题还可以来问我。等于有两个家教呢。”
“可是……可是……现在安昭阿姨都不肯打电话给你了。”萧雪抬起头,看着他。
刘鑫楞了片刻,还是笑了,笑容却干涩得厉害。“她不打你可以打嘛。不要紧。”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刘鑫收敛起笑容,看了看她,这才叹息一般地慢慢说道:“说了你也不懂。小孩子好好读书,不要管大人的闲事。”
萧雪立刻噘起了嘴巴。“我懂,你说了我就懂。”
刘鑫好奇地看着她,忽然又笑笑。“那好。我告诉你。我们俩今年研究生毕业,我已经联系好了去美国,你安昭阿姨却不肯去,既不想去读书,也不想和我登记结婚后过去陪读,非要留在这里当老师不可。”
“当老师不好吗?刘叔叔不喜欢老师?”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她早就知道我要出国,也答应了跟我一起去,现在却……”看到萧雪努力做出理解的样子,刘鑫忽然就醒过味来。“哈……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都说你还小,不会明白的了。”
“我明白。”萧雪忍不住大叫。
但她当然是不明白的。真正理解刘鑫的那番话,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直到夏天离开深圳,刘鑫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到过安昭。每次萧雪去找他或者传呼他,他也总是只肯讲解那些课本上的东西,连闲话也难得会说几句。渐渐地,萧雪就没以前那么喜欢他了。假如不是后来的那封信,萧雪说不定还会就此完全忘掉他。
只是,萧雪也始终没办法喜欢安昭,在她心目中,安昭本就是个平凡得毫无特征的女人。长相中等,学识一般,除了x格温顺之外,看不出一点特别的好处。经过刘鑫这件事,她越发讨厌起安昭来。她心里暗暗觉得:能有刘鑫这样的人喜欢,安昭实在应该好好珍惜才对,怎么可以那样出尔反尔欺骗刘鑫,给那张乐观开朗的脸,涂上那么多的干涩和苍老呢?
于是,在刘鑫独自去了美国之后,萧雪的成绩很快就一落千丈。中考的前景也立刻黯淡起来。
96年春节,萧雪收到了刘鑫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那是她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正式信件。
“萧雪小师妹,你好!
“以前你都是叫我‘叔叔’的。我们年龄相差15岁,这么称呼本来也没什么不妥。不过,从辈分上来看,我是你爸爸的学生,跟你应该算是同辈,所以我觉得还是叫你‘师妹’的好。你同意吗?不反对的话,以后你就叫我‘师哥’吧。
“我现在在纽约大学就读法学理硕士和工商管理硕士双学位。虽然我英文底子还不错,但听起课来仍很吃力;加上我想在两年时间内得到这两个学位,课程安排很紧;此外在生活方面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适应,许多简单的事情也都要加倍努力才能完成,所以更加辛苦。
“但我却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拿着最高的奖学金,开支方面基本不用担心。而在学业方面,我又是一向游刃有余的。如果学位顺利修完,我还想再读一个cfa,也就是高级金融分析证书课程呢。
“听我说完这些,也许你会认为我是一个天生喜欢读书的人,在中国读了十几年,到了花花世界的美国之后也不知道享受,还要不停地读下去。其实不是的,我也是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只不过我选择了一种最适合我采用也最容易达到目标的途径而已。
“从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开始,我就时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妈妈告诉我,读书是为了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前途。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只说对了一半。书读好了当然会有比较好的前途,难道书读不好就一定不会有好的前途吗?也不一定。很多歌星,影星,体育明星,书读的都不怎么样,他们的前途不也很好吗?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并不是什么人都做得了歌星影星体育明星。在成为‘星’之前,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只怕要比我读书所付出的努力多很多倍。而我没有歌唱天分,没有演戏天分,没有体育天分,即使愿意付出和他们相同的努力,也成不了他们那样的明星。
“每个人都对未来的生活有着自己的期望。有的期望自由,有的期望富有,有的期望幸福。但不管期望什么,在中国,甚至在全世界,读好书,学好知识,锻炼好头脑,都是那些没有明星潜质的人达成自己期望的最主要途径。读书不成功的人,长大了常常也无法成功,而且很容易就被别人控制,成了别人的奴隶。
“听安昭阿姨说,你这个学期学习不够努力,成绩明显下降,可能会考不上深大附中,很是为你担心。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要认真读书,什么样的题目都难不倒你。但如果你存心不好好学习,那么,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也很可能会变成一个被别人控制的奴隶。
“匆匆写了这么多,虽然你未必全都能懂,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写了下来。作为你的师哥,我觉得有责任要告诉你这些道理。即使你现在不明白,将来也肯定是会明白的。只要你记得一句话就好了——不想当奴隶,那就好好读书吧。
“对了,你现在好好读书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好处,那就是爸爸妈妈为你提供的快乐生活。假如你考不上好中学,他们一生气,不仅很多享受没有了,说不定连冰淇淋都没得吃了。那是多么巨大的痛苦啊。呵呵……
“祝安康!等待你的回信!
“师哥刘鑫草”
萧雪一直保留着这封信。即使后来她意识到这封信一定是在安昭的建议和爸爸的请求下出笼的,也还是对刘鑫感激不已。在那样的繁忙中写这样的长信从那么远的地方寄来给她,已经足以让她努力几个月了。
几次信件来往之后,萧雪对刘鑫的喜爱重新又蓬勃了起来。他来信的时间间隔很长,很少罗七八嗦;他也从不居高临下,每次都是大哥哥一般的平辈口吻。虽然信的内容的也都无非是些无聊的人生道理,但用什么方式说,以什么样的频率说,对十二岁的少女而言,实在是比内容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很快,刘鑫在萧雪心目中的定位,就从一个学业指导者,变成了生活领路人。对她的影响力也轻易就超过了爸爸甚至妈妈。
但,顺利考上深大附中之后没多久,安昭将去美国留学的消息,却又一次让萧雪陷入了混乱。
那时她刚刚度过少女的初潮危机,从同学那里知道了些男女之事,也看了几本席娟岑凯伦之类的粉色读物,满以为自己即将成年,对爱情的认识也已经相当丰富了。不料,刘鑫和安昭之间的情爱纠葛,竟如同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数学应用题一般,让她始终不得要领。她又无从了解详情,刘鑫不会说,安昭当然更不会说。她所知道的一切,大都只能是她的猜测。而她越猜测,就越是疑惑难解。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几乎被这个问题折腾得象是变了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爱情就是爱情,如此神圣,又如此简单。爱上了就应该在一起,不爱了就应该分开;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痛苦,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爱上也是痛苦;和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是笨蛋,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也是笨蛋。难道这些不都是无庸质疑的爱情真理吗?难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其他形式其他种类的爱情吗?安昭固然是个笨蛋,难道刘鑫也是个和她一样的笨蛋吗?
安昭当然是去找刘鑫的,而且很可能会和刘鑫结婚,萧雪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尤其是应该为刘鑫感到高兴,因为这肯定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刻苦努力的结果。但她却就是高兴不起来。她讨厌安昭,虽然并没有因此也讨厌刘鑫,但他莫名其妙的顽固执着,却实在叫她感到失望,有时她甚至会在恍惚间相信刘鑫的聪敏都不过是假象。她不认为安昭配得上刘鑫,她也不明白刘鑫为什么愚蠢得非要死抓着安昭不肯放手,而在那样的“欺骗”之后,安昭居然还有脸再去找刘鑫,则已经可以算做是一种无耻了。
送走安昭,萧雪还又郁闷了很久,想要写信给刘鑫探问消息,却又担心被安昭看到,几封写好的信都没敢寄出。于是,送出的信越拖越慢,收到的信也逐渐短促,最终全都变成了节假日那些可有可无的问候,他们的联系也就越来越象是一g已经干涸了的血管。
只是,干涸的血管,还是会有橡皮筋一样的牵扯作用。在经过这样一些周折之后,萧雪已经再也忘不了刘鑫。即使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除了哥哥和父亲之外,刘鑫还具备着在她生活中扮演其他角色的可能x;即使她后来曾经为了过分沉重的学业和课外训练的压力,独自和爸爸妈妈奋争了一年有余,并最终获得了补偿x的胜利;即使她还曾经历了两次被掐死在萌芽状态的早恋,开始封闭自己,并对一切道貌岸然的长辈心怀怨恨,她也无法忘记刘鑫。因为她忘不了刘鑫告诉她的那句话——“不想当奴隶,那就好好读书吧。”每次重读那封信,她都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认识,以至于本来只是写在那里的几个字,在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之后,逐渐透进了她的心里。她不想做奴隶,她要好好读书,不是为父母而读,是为自己而读,读好了,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这里,象三毛一样,摆脱一切人的控制,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去。
假如不是2000年春节刘鑫突然从美国回来深圳定居,萧雪也许真的会一直这么苦读下去,她的未来生活中,也未必会再给刘鑫留下什么位置。
差不多有整整一年,萧雪都还搞不清楚刘鑫的“海归”对她究竟意味着些什么,又将如何改变她的生活。是的,他已经离婚,摆脱了讨厌的安昭和莫名其妙的愚蠢;他的体型比以前健壮,脸上也没有了叫人难受的干涩和苍老;他在纳斯达克赚了不少钱,又成了一家后台坚实的投资公司的总裁,读书有成人生得意;所有这一切,都让他立刻又成了萧雪的人生榜样,而且如此立体真实,比以前平板的书面教诲要有说服力得多。从他送她最新款的手机,以及经常抽时间跟她聊天来看,他也仍旧保持着温厚仁爱的大哥哥风范,时刻关切着她这个总有很多麻烦事总有很多罗嗦问题的小妹妹。但,问题是:刘鑫真的仅仅只是她的榜样和哥哥而已吗?在起初的惊喜和快乐之后,她还在期望着些什么呢?到底是自己想不清楚,还是自己不敢承认?
矛盾之中的萧雪,在刘鑫面前越来越无法做到象以前那样的轻松自在。他似乎也并不想和她过分接近。他从来都不邀请她去参观他的房子和公司,即使萧雪主动提出想去看看,他也总以工作忙之类的理由回绝;他那双曾经纯净乐观曾经凄苦绝望的眼睛,也已经变得沉静深邃,谁也无法轻易看出他的情绪。自己真的会喜欢上这个无法捉m的老男人吗?
幸好,今年春节发生的一件事,让萧雪不能再继续陶醉在这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幸福之中了。
知道又有一部电影要来深圳招选女主角之后,爸爸立刻兴奋得象只大猩猩,叫着要赶快带萧雪去试镜。萧雪起初还没怎么反感,只是因为害羞和不自信,随口推搪了几句。爸爸试图说服她的理由和妈妈随后的反应却着实让她大吃一惊。爸爸的理由是:女孩子读书再出色也没用,最后无非就是嫁人生子过一辈子的平凡生活而已。只有想办法进入娱乐圈才有可能出人头地,成不了大明星也有很多机会嫁入豪门当上养尊处优的少n,他们两老自然也就可以不再c劳尽享清福。而妈妈的反应呢?除了孩子还小将来可以考电影学院之外,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萧雪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从小就逼她学习钢琴舞蹈声乐以及诸如此类她从来没有显露过多少天分的玩意儿了。即使在她学业异常沉重的中考期间,也都不允许她停止这些课外训练。而且,他和希望她读书成材的妈妈显然有过秘密协定,在双方都不肯妥协之下,她不得不同时拉起了两架欲望的战车。正是这些强加上来的欲望,让她辛辛苦苦地活了十七年,每天不是读书就是练习,至今都没有过过几天象样的生活,也没有一个象样的朋友。她一直都是他们的奴隶,将来就算出了名嫁了大款,只怕还要继续做他们的奴隶。
萧雪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还能在他们的控制下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假如不是离18岁成年还有将近十个月,她甚至会立刻从这个家庭中逃开,象是逃离一座令人窒息的地狱。而在逃开之后,她唯一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除了刘鑫不会有别人。也只有刘鑫,才能提供给她自由自在走遍世界每一角落的快乐生活。
当你和某个人在一起就会快乐,而且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快乐的时候,那不就是爱情了吗?除了设法让他爱上自己,又还有什么能抓住他不让他跑掉的办法呢?萧雪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理解,当初刘鑫为什么会那么顽固执着地抓着安昭不放了。
勉强应付过那次试镜,萧雪将自己的全副j力,都用在了刘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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